第十三卷 冰封的前夕
第599章 恐懼的詛咒
慕行秋髮現自己又犯了老毛病，他不該替任何人做決定的，於是改口道：「明天一早我和禿子會帶著跳蚤離開。」
慕行秋沒說什麼，心裏卻給出一個否定的答案，這些妖族是不可能離開的，他們中了詛咒，慕行秋幾年前在斷流城見識過詛咒的力量，只是這一次更強大更深入，早已成形，沒有扭轉的可能了。
這抹笑容沒維持太久，禿子變得更加沉默了。
詭異的是，這些妖屍沒有看守，而且不管慕行秋他們前進得多快，都沒有趕上過屠殺，那些妖族也不都是最近被殺死，有一些被殺死得非常早，只是被寒冰包裹著，絲毫沒有腐爛。
「我不喜歡這個地方。」禿子小聲說，停在慕行秋肩膀上，受到瀰漫四周的傷頹氣氛影響，聲音有氣無力。
申尚望了一眼四周的妖族營地，「從四面八方趕來的妖族突然多了起來，一個個都像是來奔喪的，問話也不回答，隨便找個地方就住下來，我還以為這裏發現了寶藏，卻不見有誰深挖，全都耗著，比我的崩劫還過分。」
「那這裏的妖族呢？」錦簇詫異地問。
慕行秋髮現自己又被卷進去了，這一次的幕後推手不是左流英，而是異史君，是他操控著跳蚤的行為，也是他將慕行秋一步步帶回冰城。
申尚臉色變了，「冰魁到底是什麼東西，居然能布下如此強大的妖陣？」
到了最後，慕行秋自己加快了腳步，他無意參与這場即將開始的戰鬥，但是總得給從前的朋友們一個提醒，有些事情沒法讓錦簇轉述
線路上布滿了妖族的屍體，總數怕是有三四千，他們被一股強大的力量驅逐到指定地點，有些做出激烈反抗，有些束手待命，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被包裹在厚厚的透明冰殼裡，用他們的妖丹、皮肉、骨骼、角牙等等，滋潤一座巨大無比的妖陣。
錦簇飛了一圈，帶回來意外的消息：左流英、楊清音等人根本不在這裏，他們十幾天前就帶著道士和妖族離開冰城，不知去往何處了。
遷移至此的妖族跟慕行秋之前接觸過的不太一樣，全都拖家帶口，隨身攜帶的物品卻沒有多少，好像這是一次輕鬆的短途郊遊，到處都有飢餓的小妖在哇哇哭叫，可是卻沒有打架鬥毆的事情發生，一件也沒有。
這座妖陣不是一下子組成的，它今天在東面布一個點，明天在西部劃上一道，像是在下一盤圍棋，初時的布局看似雜敵無章，等它終於顯露出猙獰面目的時候，對手只有死路一條。
申尚臉色蒼白，顯然是看到了妖屍，可他最先說的不是這件事，而是攤開右手，讓慕行秋看一件東西，「龐山鐵麒麟什麼時候改吃葷了？竟然吐出一顆眼珠來。」
模仿星宿排列的妖陣像一隻巨型的漁網，從群妖之地東北方的高山中拋撒出來，頂住凜冽的寒風，繞開嚴峻如王者古墓的山峰，衝進一片平坦的雪原，就在這裏，撒網者看準時機突然發力，漁網開始散開，一路奔向正南，一路撲向東南，然後逐漸收攏
一名符籙客走過來，遞給慕行秋一張麵餅，露出一絲微笑，像是從烏雲間隙里射下來的一縷陽光，很快陽光消失，天空仍然烏雲密布。
慕行秋想起他之前聽到過的一些傳言：「冰魁不是妖，也不是人，你根本沒法跟他們戰鬥，還沒照面，你就已經怕得手腳發軟，一看見他們的樣子，你就會不由自主地跪下……」
申尚在努力講些可笑的話，如同石沉大海，沒引起一點浪花，連慕行秋也笑不出來。
瀰漫在冰城與狼原的悲傷與消極，全是由恐懼轉化來的。
「我只關心我能離它有多遠。」慕行秋已經厭倦了一遍遍講述理由，所以他說：「你不用在乎我的想法，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別怕，有我呢。」慕行秋隨口應道。
他推測，自己之所以沒有受到影響，大概跟修行過念心幻術有關，可他的幻術降到了第三層，只能用來自保。
慕行秋跟著錦簇前進，跳蚤完成了任務，不再東跑西顛，溫順地陪著他，它那一紅一黃的眼睛，嚇退了偶爾出現的好奇者。
「這是一個巨大的陷阱。」慕行秋說。
可這裏還是聚集了大批妖族，數量至少上萬，像是一場雨後從地下突然冒出來的蘑菇，東一簇西一叢，隨便找個地方就安營紮寨，按照部族的習俗挖掘地洞，卻被積雪下面的焦黑土地嚇了一跳。
慕行秋簡單地將自己一路上的所見所聞說了一遍，「明白了嗎？現在你還能施法，等到妖陣合攏，你就會變得比妖族還要軟弱，到時候就更逃
禿子連連點頭，恨不得立刻離開，他對這裏的氣氛厭惡透頂。
申尚正在一座地洞門前等待慕行秋，「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還以為那是一次久別，沒想到這麼快又見到你了。」
申尚勉強笑了一聲，俯身摸摸自己的膝蓋，「還好，它們沒有發軟，我……我要去四周查看一下。」
「明天一早咱們就離開。」慕行秋做出了決定。
肯定是左流英發現了什麼，慕行秋只好自嘲地苦笑，自己還是在多管閑事，有左流英在，哪需要他的提醒？
準確地說，這不是平和，而是沮喪與懈怠，那些粗壯的獸妖、強悍的半妖，全都像失了魂一樣，坐在自家的臨時地洞邊上，垂著頭，聽到孩子的哭叫，連頭都不抬一下。
若不是有跳蚤帶領，慕行秋等人只會無意中發現一座座的妖屍聚集地，根本看不出其中的排列規律。
為了這次布局，冰魁可能花費了好幾年時間。
「去吧，讓跳蚤給你帶路，它知道最近的一處埋屍地。」
「我發現不對勁兒了，可是……他們不肯走，怎麼勸也不聽。」申尚扭頭看著那二十多名沮喪的符籙客，「他們都有家、都有親人，我把他們帶出來，就得把他們一個不落地帶回去。」
錦簇走了，去找那些連頭都不想抬起來的妖族問話。
慕行秋向北方遙望，看到更多的妖族營地，飄在上空的衰頹幾乎用肉眼都能看出來。
捨身國符籙客的營地扎在道士營地舊址，說是營地，不過是十余座地洞圍成一圈，外圍施放
多半天過去，錦簇一直沒再現身，申尚和跳蚤在傍晚時分回來了。
「你們為什麼還留在這裏？」慕行秋開門見山，因為他發現申尚的氣色也不太好，另外那些妖族符籙客更是個個失魂落魄，獃獃地站在幾座地洞中間，全然沒有上一次見面時的熱情。
潛龍之火已經熄滅，被燒焦的土地重新覆蓋上了厚厚的積雪，幾乎看不出燃燒的痕迹，可地下的潛龍骨骼已經燒光了，毒霧沒了來源，也已消失殆盡，聖子湖變成了無水的窪地，冰城只剩下一座小山包。
這比眾多妖族不攜帶足夠的糧食還要奇怪，就慕行秋所知，妖族無論是興奮、激動、憤怒、無聊，都會以打架這種方式表達出來，食物緊張的時候更是要憑力氣分配，可這近萬名妖族，雖然分佈得很隨意，相互間卻謹守邊界，極少逾越，部族內部也是一團平和。
「這麼多妖族不會無緣無故聚集在這裏……等死，必定是冰魁的陰謀，他們可能在布置更大的陣法，你不關心嗎？」
不過這樣一來，異史君讓跳蚤把他們帶回來的舉動就更顯奇怪了。
可慕行秋未受絲毫影響，他瞥了一眼，發現錦簇的神情也有一點變化，腳步不像平時那麼穩定。
跳蚤立刻跳上天空，在這裏它還能飛行，申尚一言不發地跟上，沖慕行秋揮下手，已經沒心情說話了。
錦簇尋思了一會，「我要弄清楚這些妖族為什麼來這裏，如果可能的話，還要勸說他們一塊離開
越接近冰城，妖陣的威力越強大，慕行秋等人最後不得不躲開妖屍前進，只有跳蚤必須進去，只為了吞吃一粒微不足道的星雲樹種子。
不知不覺間被包圍其中的那條大魚，正是冰城與狼原。
「那就把他們打暈帶走啊。」慕行秋說。
禿子露出一絲笑容，「沒事，我個頭小，真有壞蛋，我鑽進雪地里，誰也找不到我。」
拜月山還在，環繞冰城外圍的山脈也在，但是矮小而平淡無奇，連陣陣寒風都擋不住，更不用說即將到來的冰魁。
「都怨我。」申尚嘆了口氣，「我們走得慢，沒趕上楊清音和左流英的隊伍，原打算休息幾天再出發，誰想符籙客們接二連三地生病，我就想將他們治好再說，結果——」
時隔二十余天，慕行秋又回到了他死而復生並看破一切的地方，此時冰魁的陣法尚未完全布置完成，在東南方還有一塊百余里的缺口。
申尚吃了一驚，「你在說什麼？他們是我的朋友，我不能這樣對待他們。」
慕行秋解散龐山的道髻，穿上妖族的皮甲，自從在西介國偽裝過一次妖族之後，他就一直帶著這些東西。
禿子很喜歡自己的龐山式髮髻，可是為了表示支持小秋哥，他摘掉了簪子，戴上一頂雙角圓頂鋼盔——其實無論他裝扮成什麼樣子都不會受到懷疑，在妖族眼裡他就是一顆普通的頭顱妖器。
「他們在這裏。」錦簇亮出一張粗麵餅。
至於異史君的目的，慕行秋卻是越來越糊塗了，但他告訴自己要保持鎮靜，不要給異史君可趁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