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魔》第十八卷 無道之戰

第825章 夜行

第十八卷 無道之戰

第825章 夜行

在寒冷的初秋貪行夜路,大概都跟自己一樣急著見家人,沈休明頓生同情。
「啊,終於回來了。」沈休明長出一口氣,「不用著急了,天亮之前城門不會開的。」
老者止步,「能有馬匹代步,的確更省力一些,此馬價值幾何?」
「美,常常激起毀滅的慾望,我已經看到火焰燃燒、濃煙滾滾的壯麗場面,房屋將要倒塌,人類像螞蟻一樣四處奔逃,尖叫就是對毀滅的讚美。」
沈休明看了看自己的坐騎,這是他從踏浪城得來的,比普通凡馬稍大一些,馬身上本來還加持了一些法術與符籙,幾天前就消耗光了。
出乎他的意料,好心沒有立刻到回應,老者似乎不太想理人,少年抬起頭,目光像野獸似的一閃,直到走至五步之內時,老者的臉上才露出一絲微笑,「閣下的兩匹馬不錯。」
「女道士名叫秦凌霜。」沈休明莊重地說,「她創造了奇迹,今後還會有人創造奇迹,只是時機未到而已。」
「小小的勝仗?」沈休明又瞪起眼睛,「太子親征,龍賓會全體大符籙師率領三萬符籙師參戰,五十萬黃符軍、紫符軍、玄符軍列陣江邊,大敗捨身國妖軍,令他們半年不敢再戰,你說那是『小小的勝仗』?」
「很美。」少年呆板地說。
老者輕聲笑了一下,「守城人,早知今日,他們也會後悔當年的愚行吧?」
「要等一會嗎?」少年抬頭望了一眼人類的背影,老者似乎對他有些好感。
老者笑著搖頭,「我已經到了。去吧,人類,鞭打妖馬,讓它們跑得更快一些,或許還來得及見你的家人。」
「呵呵,是我猜錯了,我對馬匹略有所知,閣下的兩匹坐騎都是正宗妖馬,吃肉不吃草,喝酒不喝水,在聖符皇朝可不多見。」
沈休明說得興起,有點收不住了,伸手指著前方,「就在這皇京之內也有奇迹發生,熏皇后這些年來幾經起伏,半年前還是太子妃的時候險些被黜,如今卻已貴為皇后。在我被抓走之前,大批奸臣下獄,忠貞之士掌權,上至王公貴族,下到黎民百姓,都吃了一粒定心丸,『熏后在,皇京在』這句話你沒聽說過嗎?」
「在下沈休明,請問老丈怎麼稱呼?此去皇京是返鄉還是探親?」沈休明隨口問道,不想顯得太冷淡。
沈休明驚訝地盯著老者與少年,突然明白了什麼,拍馬就跑,心臟狂跳不止,他記得前方几里就有黃符軍哨所,或許還來得及……他感到奇怪,皇京這麼多的符籙,為何沒有發現兩隻妖族的到來?
沈休明有點激動,說完之後嘴唇都在發抖。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能回家就好。」
「還是老樣子。」老者平淡地說,對一場影響人類生死存亡的大戰毫無興趣,「捨身國大軍佔領了東西介國,劍指東南,與聖符皇朝的一支大軍在皇京千里之外隔江對峙,已經六七個月沒有發生戰鬥了。我記得,太子就是半年前登基的,他打了一場小小的勝仗,老皇帝讓位給他。」
沈休明的眼睛越瞪越大,他不擅爭辯,心裏憋著火嘴裏卻說不出來,默默地走了一段路,他才開口:「我知道自己早晚會死,還是得好好活著,我知道錢財早晚會流入別的人的口袋,還是得努力賺錢養家,何況當年的守城人無法預知後來的事情。你說那是愚行,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受到激勵?有多少人還在傳唱《將軍行》?我記得清清楚楚,當年巨妖王攻入西介國的時候,大家都被嚇壞了,只顧逃命,連國王都跑了,好像天就要塌了。可是這一回捨身國攻來,妖兵更多、聲勢更大,人類屢戰屢敗,可即使丟掉了斷流城,也沒有從前那麼慌亂,為什麼?因為有一群人已經證明,妖兵並非不可戰勝,沒有道統相助,也能打敗強敵,這群人就是當年的斷流城守城者。」
王冠上面豎立著數十條小小的蛇形,有經驗的人會知道,這頂王冠只屬於捨身王。
「二位也是前往皇京嗎?為何錯過宿頭?」沈休明跳下馬,站在路邊客氣地問道。
沈休明覺得自己將老者說服了,心裏舒暢不少,過了一會他問:「老丈從北邊來,那邊的戰況怎麼樣了?我一路上趕得急,沒聽到多少消息。」
「不用錢,是借給你們的。」沈休明越發覺得這兩人古怪。
老者遙望皇京,感嘆道:「是不是很美?」
「兩位若不嫌棄,我可以借給你們一匹……如果你們真是要去皇京的話。」沈休明開始後悔自己多事了,因為這兩人全然沒有夜行同路者的熱情。
「斷流城。」老者的眼睛一亮,「誰能想到當年巨妖王久攻不克的城池,卻在兩年前被捨身國一舉攻佔。」
沈休明很驚訝,斷流城之戰天下皆知,道聽途說居多,很少有人了解當時的詳細情況。
沈休明恍然大悟,笑道:「老丈好眼力,這正是妖馬,聽說從前是捨身國王族坐騎,妖軍在踏浪城慘敗,一位朋友將他們送給了我。」
沈休明從懷裡掏出一尊木質神像,崇敬地說:「我親眼所見,一尊神像化成我最仰慕的人,殺死了半魔。有人變成魔,就有人變成神,這難道不是奇迹嗎?」
老者微笑著點點頭,「你說的很有道理,可是如果傳言沒錯的話,斷流城之戰最後決定勝負的還是一名女道士,她犧牲自己,發出強光消滅了妖火之山。沒有她,只憑凡人和一群低等道士的力量,永遠也不可能擋住妖族大軍。」
「閣下請慢走,我就不陪你了。」
沈休明沉默了一會,「你說的也有道理,可我相信只有慈皇熏后還在,收復故地是必然的。捨身國只是魔族的走狗,堅持不了多久。人類真正的強敵是望山的那群怪物。」
「我從南方回京……你怎麼會覺得我是從捨身國來的?聖符皇朝跟捨身國正在打仗,那邊早就沒有人類了。」
那不是為了慶祝或炫耀,而是戒備與提防,每一個光點都代表了一道符籙法術。
老者只是點頭。
貪趕夜路的結果就是無論多累多後悔,都只能繼續前行,沈休明很累,但是並不後悔,因此頻頻催馬前行。
少年明白了,解開身上的包袱,從裏面取出一隻環形王冠,雙手捧持,恭恭敬敬地給老者戴上。
沈休明急於趕路,已經超過兩人數十步,又停下了,他是個心地善良的普通人,帶著兩匹馬,卻對行路的老人視而不見,心中有點過意不去。
「聽說過,我從北邊來的時候就聽說了,很有意思。」老者道。
老者卻不像普通人那樣按套路回答,而是另提問題:「閣下是從捨身國來的嗎?」
「可能是我的期望太高吧。」老者的聲音依然平淡,沒有爭論的意思,「捨身國妖軍戰敗了,但是沒有被擊潰,半年未戰,只是在積蓄力量。聖符皇朝雖然戰勝,卻退江而守,迄今沒有收復失地。所以我說這算小勝。」
老者由少年攙扶著下馬。
一老一少,老者看背影四十歲左右,少年十五六歲,擦身而過時,沈休明掃了一眼,乾瘦的老者臉上皺紋叢生,至少有六十歲了,少年眉清目秀,皮膚白凈,像是富人家的公子,肩上斜挎一個包袱,跟在老者身後,注意他的一舉一動,目不斜視。
空中繁星閃耀,地上寒霜鋪陳,野外出奇地明亮,可是仔細望去,又什麼都看不清楚,沈休明盯著前方的身影看了好一會,才確定那真是兩個人。
沈休明四處看了看,這裡是荒郊野外,周圍沒有任何人家,「十幾里路雖然不遠,步行卻也不便,離天亮只有一兩個時辰,你們是走不到的。」
「你確信?」老者露出頗感興趣的微笑,說是嘲諷也不為過。
沈休明長嘆一聲,「說實話,我是被妖術師抓去的,差點死在那裡,僥倖逃生,這不急著回家嘛,兩個多月沒有消息,家裡人肯定急死了。」
「踏浪城慘敗,這麼說閣下當時就在踏浪城裡嘍?」
老者點點頭,踩鐙上馬,動作比二十歲的青年還要靈活,沈休明又愣了一下,也翻身上馬,與老者並駕齊驅,開始速度較慢,待發現地上的少年完全跟得上之後,稍稍加快。
沈休明觸動心事,他在斷流城被攻佔之前搬家,當時也是秋季,他坐在車上頻頻回望,心如刀割,直至今日仍覺心痛,斷流城是能與野林鎮相提並論的第二個家,比龐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更重。
「希望總是美的,讓他懷著希望感受滅亡吧。」
「家。」沈休明再次長嘆,「其實我是兩年前才搬到皇京的,我的家在斷流城,如今那裡已經是妖魔的地盤。」
不知不覺,一段夜路走完了,沈休明他們停在一座小小的山崗上,十幾里之外就是皇京,雖是後半夜,城內城外卻是燈火輝煌,最高的光芒甚至高達百余丈,整個皇京就像是由群星堆積而成的高山。
「我確信。」沈休明昂起頭,有些驕傲地說,「別的不說,在踏浪城我就見過一些人,他們甘願獻出生命,也要保衛人類的領土與尊嚴,他們已經創造了一個奇迹,從妖魔手中奪回了城池,還要向捨身國發起反攻。在聖符皇朝、在諸侯國、在海上、在群妖之地,到處都有這樣的人類,還有古神……」
「沒有人就沒有城,擋住巨妖王的不是斷流城,而是當年的守城人,可惜人已不在。」沈休明喃喃道。
走在地上的少年眼中寒光又是一閃,老者卻不在意,呵呵笑了幾聲,突然勒住馬匹,「前面就是皇京了吧?」
「愚行?這話從何說起?」沈休明瞪大眼睛,不解,還有些惱怒。
「捨生忘死保下的城池,幾年之後仍然落入敵手,試問當年的犧牲有什麼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