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 無心之用
第918章 左流英的挑戰
極個別修行者羞愧地離去，大多數仍堅守原位，或請求、或激將，七嘴八舌地讓那人解說地面上的單調鬥法。
「這仍然是幻術之斗。」那個聲音也不客氣，可他只出聲不露面，誰也不知道他藏在何處，「這兩人都是服月芒七重，表面上勢均力敵，不過左流英多年來早已習慣不用法器，頭上的草帽只是凡物。牙山申藏器看對方不用法器，自己有法器也不好意思拿出來，就在這一點上落於下風。他是正統的道士，法器越多施展出來的法術越強，突然間不用，就像用慣刀劍的武夫改為赤手空拳，實力自然要打些折扣，雖然只是一點，卻能決定勝負……」
天上地下，群情聳動。
「別找了，老子是異史君，來向昆沌宣戰的，野林鎮……哎呦……」聲音消失了，誰也不知道異史君的去向。
左流英從前的身份，以及種種或真或假的事迹都被翻了出來。
符籙之城變成了神奇之城，不可思議的事情雨後春筍般湧現，如今這裏幾乎沒有禁忌，卻無人趁機作亂，地面上的行人雜而不亂，互相謙讓，天上的符籙師和散修自覺地分出高低層次，這與實力無關，而是先到的人飛得高些，後來的人飛得低些，有些人比較謙卑或者是疲倦了，就在地上與凡人走在一起。
有了這樣的開端，各種小道消息開始像大量蚊蟲在盛夏的草叢中飛舞，打破了上下的隔閡，在修行者和凡人之間來回傳遞。
小酒館門口，牙山宗師申藏器深吸一口氣，開口說：「山外有山，左道友居然真的另闢
「道統想讓左流英開口，左流英則要保住自己的泥丸宮，好一場精彩的幻術之戰。」空中一個聲音說，終於有人看清這場鬥法的真相。
從小酒館里走出一名二十歲左右的道士，面對左流英，前行七步，停止了大概半刻鐘，又緩緩後退七步，再次駐足，這回停留的時間更短，轉身回到小酒館里，整個過程中沒說過一句話，也沒有做出施法的姿勢。
只有那些法力同樣高強的道士，才能在茫茫人海中察覺到他的與眾不同。
左流英相信，這些法術之術必然早就存在，只是他之前受實力所限察覺不到，他走得很慢，並非在觀察世態人情——他對這種事從來不感興趣——而是在追逐並欣賞這些小點，在一片含糊不清的背景中將它們逐漸分離出來，走過三條街之後，他能準確地描述這些法術小點的外形了，又經過五條街，在避開一群滿街亂躥的小孩子之後，他可以說出小點內部的某些細節。
第二名道士從小酒館里走出來，是名五十多歲的老者，身材高瘦，臉上總像是籠罩著一層陰雲，有修行者認得他是牙山宗師，申藏器的名字很快傳開了。
左流英感覺到了瀰漫在周圍的充沛法力，不像第一天那麼咄咄逼人，也不再有生殺予奪的霸氣，變得極為柔和，融合在空氣中，附著在每一粒灰塵上，它不是天地靈氣，更不是不潔之氣，像是輔助修行的奇香異膏，令凡人心情愉悅歡樂，令修行之士寧
這場鬥法持續的時間更長一些，將近半個時辰，地面上最有想象力的觀眾也看得厭倦了，很多人開始各忙各的，臨走時拋下一句：「有結果了告訴我。」
申藏器果然如那人預料的戰敗，氣度卻獲得修行者們的一致認同。
「祖師應戰。」那名女道士說。
這人直呼祖師之名，顯得極不客氣，終於惹得修行者不滿，成千上萬雙眼睛都在找他。
左流英終於開口：「三日後，慕行秋來向道統祖師挑戰，以燃香為記，他若能在一柱香時間內不敗，就算他勝，請祖師十二年內清靜無為，他若堅持不到，自願交出全部魔種，其本人任憑祖師處置。」
直到這時，「左流英」這個名字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才終於有了實際意義，因為他有一段故事：在一場極少人看懂的鬥法中戰勝了道統的代表。
事實上，左流英剛剛在路面上出現，離城還有數里時，就有兩名道士逆行從城裡飛出來，此後一個留在離地百丈的低空，一個飛在千丈的高空中，跟著左流英一塊進城。
連服月芒七重的宗師都敗了，觀者的期待值急劇上升，目光全都投向道統塔，尤其是第一日曾經親眼見過祖師的人，更是心跳如鼓，以為還能得到第二次幸運。
空中的修行者幾乎都留下了，而且越聚越多，即使跟地面上的凡人一樣看不出所以然來，也不好意思離開，因為那意味著實力孱弱、眼光不準。
天上地下齊齊地發出「哦」的聲音，雖然一多半人從未聽說過幻術是什麼，對他們來說
街道兩頭的觀者看得莫名其妙，心中卻熱血澎湃，隱隱感覺到了什麼，空中的修行者們依據自身實力，看到的情形各不相同，但是都清楚這兩人剛剛進行了一場鬥法。
走在這樣一座充滿法術氣息、到處都是奇人異事的神奇之城裡，戴著草帽的左流英毫不惹人注意，即使他能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行走自如，從不與任何行人接觸，這點小小的特別之處也沒有引來一道目光。
切切私語像是秋天的野火迅速燒遍草原，雖然相當多的修行者和絕大多數凡人根本不知道左流英是誰，還是受到氣氛的感染，生出強烈的期待感，可誰也不知道期待的是什麼。
奇異的是，陽光照樣能射到地面，空中飛行的人再多，也不會對皇京產生壓迫感。
這裏同樣沒有禁止入內的命令與要求，凡人與修行者自覺自愿地避讓。
左流英走得更慢了，但是於事無補，他只能做到這一步，眼中所見仍是一個個麻雀似的小光斑，裏面隱藏著五到十條法術，他一條也認不出來，自然也就無從抵禦。
他走進道統塔下方的街道，這裡是整個皇京極少數的安靜之地，那間小酒館還在，沒有被衝天而起的光柱破壞，如今已成為類似於聖地的場所，百步之內的居民都自覺搬了出去，由官府給予豐厚的補償。
城裡已經沒有空房子了，后趕來的散修和符籙師只能在城外租房，有些人乾脆施法造出新房子，每天他們都會至少進城一次，圍著道統塔飛行一周，然後再回
於是，站在街上的草帽道士變得更真實了。
曾經解說上一次鬥法的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語氣里滿是嘲諷，「看不懂的人自覺一點，別留在這裏裝樣子，瞧眼神就知道你們是群糊塗蟲。」
左流英沒吱聲，空中的那個聲音哈哈大笑，「還是昆沌技高一籌，不，兩籌，左流英連勝兩戰，自以為保住了泥丸宮，沒料到昆沌早已趁虛而入。老巢失守，再戰無益，左流英你可是輸得徹徹底底。」
因此，第三名道士從小酒館走出來時，幾乎沒人注意到。
如果只是為了逃避法術，認識到這種程度就足夠了，如果是要鬥法，這還遠遠不行，他必須認清這究竟是什麼法術——道統法術萬變不離其宗，昆沌的境界再高，施展的也必定是已有的法術，他只是技巧更高超，能騙過服月芒七重道士的天目。
「祖師接受你的條件了。」女道士說，原來她出來不是與左流英鬥法的，「請讓慕行秋過來吧，我也很想見見他。」
因此，當左流英走進這條街的時候，前方空無一人，他就在邊緣止步，站了好一會，慢慢地身後聚了一群人，然後天空中也停下一群散修和符籙師，都覺得這個戴草帽的傢伙有點特別，但是誰也沒有猜到他的用意，直到有人認出他的身份。
走進城門的一剎那，左流英從無處不在的法術當中分辨出一道獨特的跡象，它不像一般法術那樣連續不斷，而是一個個分佈不規律的小點，隱藏在重重法術背景之中，就像是以墨塗黑的紙張上又重
申藏器站在酒館門口，面朝百步之外的左流英，沒有前進，也沒有後退，嘴裏不說話，手中不持法器，就那麼站著。
皇京的繁華景象想必給左流英留下了深刻印象，因為他走得很慢，好像在自家的庭院里閑逛，如織的行人不過是一個個需要及時避開的小動物。
先到皇京的是左流英，孤身一人，戴著草帽，身穿道袍，步行進城，像是一名飛得太久過度勞累的散修。
十幾天過去了，皇京仍處於高度興奮狀態，人人都感到精力充沛，都想做點什麼，街頭巷尾傳揚著種種奇聞逸事：某條衚衕里癱瘓多年的張老漢突然能下地行走了，跑到城外逛了一整天，將家裡的兒女急得團團轉；誰誰家的傻兒子突然開口叫爹娘，看書過目不忘，儼然是一位小才子；數千里以外一名惡名昭著的散修，受到感召來到皇京，離城一百里突然羞愧難當，落在地面上梆梆磕頭懺悔，曆數自己多年來的罪過，然後坐地而化，死後嘴角含笑……
「到底誰贏了？」人群中的疑問此起彼伏，這個問題倒不用空中的強者回答，「笨蛋，左流英到現在也沒開口，當然是他贏。」
那是一名少女道士，看樣子只有十六七歲，容貌極美，卻有凜然不可侵犯之意，說話聲更是清冷得拒人於千里之外，就連一些修行者也跟凡人一樣自慚形穢，不好意思看她太久。
「左流英，他就是左流英！」
此人說得頭頭是道，觀者紛紛點頭，表示英雄所見略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