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眾生的黃昏
第985章 從何開始
「秦凌霜。」慕行秋念叨這個名字，據說香爐應該交給她。
慕行秋和守缺立刻收回法力自保，左流英卻全力攻擊申庚的殘魂。
「你對我做了什麼？」慕行秋抬手摸臉，覺得自己好像發生了一些變化。
兩個記憶受損的人面面相覷，好一會誰也不說話。
「他說……誰知道咱們從前有過什麼恩怨？沒準我找回記憶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殺了。」
守缺遺忘了許多事情，但是仍牢牢記得念心幻術，一字不差，而且她很怕左流英，一接到指示就對施含元施法。
施含元很快恢復正常，急忙道歉：「對不起，我一時沒控制住……我……不是服日芒道士了。」
「去找那些嬰兒，再造一個道統吧。」左流英說，任肩上的鮮血自行停止。
守缺微微一顫，她剩下的記憶比慕行秋要多一些，隱約記得自己的確曾經與這個人大打出手，可她的記憶太混亂，描述不清。
附近的無名集鎮也在燃燒，偶爾有慘叫聲傳來。
申庚的殘魂與施含元纏繞在一起，極難分離，剛一察覺到幻術進攻，施含元就睜開雙眼，滿臉怒容，目光盯著的不是守缺與左流英，而是旁觀者慕行秋。
施含元黯然神傷，左流英早就提醒過他，可他還是抱有一線希望。
施含元想要說點什麼，最後卻只是長嘆一聲，邁步向莊園外面走去，他欠左流英一個大人情，接受了一個艱巨的任務，在事成之前說什麼都顯得虛偽。
左流英又轉向守缺，「你擁有的是一具法身，可以隨意變化。」
「先從這裏開始吧。」慕
守缺急忙追上去，穿過火焰之後，變了一副模樣，穿著裝扮完全效仿左流英，只是藍色道袍上畫著兩團赤紅色的火焰，前胸、後背各一，看樣子是專為找「火」的慕行秋而準備，容貌年輕了許多，也跟左流英一樣是十八九歲，但還維持女身。
「我是左流英，沒人敢說曾經與我關係很好。」
守缺哆哆嗦嗦地跟在後面，怎麼看都像是剛被救上岸的溺水者，而不是保鏢。
「不需要。」慕行秋肯定地說，對這個一出現就指手劃腳的年輕道士好感越來越少，「你給大家都安排了職責，你自己呢？」
慕行秋大步行走，從不回頭，他很想知道左流英將自己變成了什麼模樣，可是有守缺跟著，他一直沒有召出銅鏡。
「敵人和記憶一樣，都需要你慢慢尋找。」
慕行秋站在大路上，左瞧右望，不知該往哪裡去。
左流英神情沒有變化，在慕行秋眼裡卻顯出幾分嘲諷與不屑。
「我早已放棄任何計劃，慕行秋，我以另一種方式遺忘。」左流英給遇到的每個人都指明了道路，唯獨不對自己做任何安排，「我對你只有一個提醒，當心你的敵人。」
左流英轉向守缺，「你的職責是保護慕行秋，直到他找回所有記憶，到那個時候，或許他能幫你融合剩餘的殘魂。」
慕行秋沉默了一會，「從前的我跟你的關係不算太好吧？因為現在的我有點厭惡你
守缺話音剛落，左流英已經消失了，好像已經厭倦了指派任務。
「你明明知道許多事情，為什麼就是不肯告訴我呢？哪怕是一點也好啊。」
他肯定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所尋找的記憶也應該與這個世界息息相關，可他的心情卻是冷漠的，整個世界帶給他的最大影響就是左流英的指手劃腳，鎮里的人給他食物，他不感激，公差心懷鬼胎，他也不在意，至於死亡與毀滅，也像是與他無關的傳說。
莊園里的火還在燃燒，天空中的火球卻已經很少，地下也不再有突然躥出來的火焰。
左流英雷厲風行，立刻施法保護施含元的正常魂魄。
守缺琢磨了一會，沒想明白這句回答的確切含義，「好吧，可他需要我的保護嗎？」
「從前的我。」慕行秋對從前的自己充滿了好奇，「我想知道……」
慕行秋止步，「聽著，我不需要你的保護。左流英是誰？為什麼非要聽從他的安排？我要去找回自己的記憶，你也應該去做自己的事情，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從現在開始，除了你所看到的事情，不要相信任何人的任何說法，你想找回從前的記憶，就先站穩現在的腳跟。」
左流英低頭看了一眼肩上汩汩流血的傷口。
「你怎麼知道我告訴你的事情就一定是真的呢？」
「那個殘魂……太強橫，我有點、有點害怕。」守缺相貌如老婦，語氣卻如受到驚嚇的少女。
「是嗎？我試試。」
荒野中到處都有火焰燃燒，走出三四里之後，慕行秋看到四名公差的屍體，他們
守缺不敢停下，可是全身又開始顫抖。
慕行秋大步走開，突然加速，穿過正在燃燒的斷壁殘垣。
慕行秋更不喜歡這個道士了。
「機會是真的，結果——沒有真假之分。」
左流英搖搖頭，「你不應該知道，不要被別人的說法所迷惑，任何人講述的你都不是真正的你，專心尋找你想要的火吧。」
左流英右手指向慕行秋，「找回記憶之前，你不可再用慕行秋這個名字，也不可再保持目前的容貌，並要儘可能躲避關於你的一切講述。」
慕行秋一直在旁觀，他看出申庚殘魂對自己的憎恨，希望從中找回一點記憶，可是一無所得，然後他開始觀察另外兩人施法，左流英的法術無形無跡，他看不出任何端倪，守缺的動作有些失衡，對法術效果影響不小，慕行秋卻能看到清清楚楚，盯得久了，甚至能分辨出許多細節。
「等等！」慕行秋還有許多事情要問，可他留不住左流英，那是一個「沒有計劃」的道士，說走就走。
「這是我的法術，你居然學會了，我當初用這道法術只保留很少一點記憶，你卻用它捆綁了自己的幾乎所有記憶。」左流英頓了頓，「世上的火多種多樣，即使我猜到是哪一種也不能告訴你，尋找火的過程就是恢復記憶的過程，我怕你太容易找到答案，反而恢復不了多少記憶。」
「這個世界一定很疼。」守缺低聲說，抱著雙臂，好像很冷似的，燒焦的土地勾起了她對殘魂被毀時的痛苦回憶。
「敵人？」
「火。
「可我不知從何開始。」
施含元一會睜眼一會閉眼，閉眼時清靜無為，睜眼時憤怒殘暴，完全是兩副面孔，瞬間轉換，毫無滯澀。
慕行秋覺得自己應該會飛，可是想不起具體方法，於是邁步向庄外走去，守缺呆了一會，緊緊跟上，「我好像真的可以隨意改變容貌，你覺得我變成什麼樣子比較好？年輕些？年老些？」
一件東西從後面飛來，慕行秋轉身抓在手裡，原來是施含元留下的小香爐，裏面貯藏著大量道統秘籍，施含元交給左流英，左流英推給慕行秋，過後遭到遺忘，這時自己追了上來。
「施法。」左流英命令道。
慕行秋髮出一道自己叫不出名稱的幻術，與守缺正在施展的幾乎一樣，只是更堅定、更直接。
「你……沒有必要騙我吧。」慕行秋對此不是特別有信心。
過了一會，守缺信心不足了，「殘魂很強硬，我好像……好像……」
「你已經開始了。」
他覺得自己肯定學習過類似的法術，「你用的是什麼法門？」
「我了解從前的你。」
左流英看向慕行秋，「你遭遇過一次進攻，為了保住最重要的記憶，你犧牲了大量普通記憶。但是你對自己施展了一道法術，將失去的記憶與某件東西聯繫在一起，見到這件東西，你就能找回記憶。」
慕行秋察覺到有法術加身，想要反抗卻不知從何著手，他能夠模仿守缺的幻術，一旦自己施法的時候就不那麼靈活了，不
「我修整了一下你的容貌，除了服日芒道士，應該沒人能看破。新名字，你自己起一個吧。」
「你好像很了解我。」
守缺愣了一下，「幻術，念心幻術，我想應該是。」
「念心幻術。」慕行秋更加確信自己曾學過了，「你太緊張，手法好像也不太準確。」
在最後一刻，他還是沒能完全擋住殘魂的影響。
「殘魂……不想被消滅。」守缺低聲說，對剛剛化為烏有的申庚殘魂十分同情。
慕行秋又一次向集鎮望去，發現一件奇怪的事，面對著毀滅的景象，他心中居然波瀾不驚。
申庚的殘魂被拽出來了，即使是天目也看不到它，正在施法的三人只能感覺到飄忽不定的存在。殘魂不喜歡離開肉身，瞬間分為兩份，分別沖向守缺和慕行秋，與此同時，坐在地上的施含元一躍而起，向所有人發起進攻。
「我想應該是這樣。」慕行秋抬起右手，他找回一部分記憶，裏面沒有關於他本人的往事，而是一種叫做「物用之道」的法門，非常簡略，他用起來卻得心應手，終於能夠隨便驅動體內的法力。
「可我沒有『自己的事情』，不知道該做什麼，左流英看上去很聰明，他說你或許能將我剩下的殘魂融合在一起。」
「真的？」守缺的聲音以另一種方式發顫。
爆炸聲震耳欲聾，除了左流英，其他三人都被迫後退數步。
與略顯張揚的道袍相比，守缺的神情與走路姿勢一點也不豪邁，低著頭，腳步細碎，距離慕行秋十餘步，像是一名剛被丈夫訓斥過的小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