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眾生的黃昏
第1015章 自己的路
「不是我。」守缺說，抬頭仰望，尋找法術的來源。
「記得嗎？咱們曾經在陣法中努力爭當陣主，許多人都成功了。」
「咱們是在這裏等待，還是去找他？」一名難民惴惴地問，山谷里的火滅了，焦味卻仍然濃郁，聞上去令人不安。
突然間，平地起風，飽經磨難的山峰又陷下去一截，趙處野身不由己地飛起，被狂風帶向遠方。
「這不是真的祖師塔，只是分身。」施含元的聲音從空中傳來，「如果你想找到昆沌，這或許是一個線索。」
正在山坡上布陣施法的道士終於被驚動，陸續從半存想的狀態中清醒過來，愕然發現肩負護陣之責的施含元已經不見蹤影，本應受到保護的山谷里灌滿了赤紅的火焰。
數十裡外的山峰上，慕行秋和趙處野都癱倒在地上，兩人一個寫符、一個被寫符，都消耗了大量體力與血液。符臨也是一身大汗，他負責護法，連祭數十張紙符，也累得不行，只有飄在空中的守缺毫無疲態。
火球落地紮根，燃起熊熊大火，沒多久就連成一片火海，服月芒道士的狂笑聲經久不歇，令火勢更增兇猛。
申繼先冷冷地嘿了一聲，轉身飛走，大部分道士跟他做出同樣的選擇，只是前進的方向不同，還剩下十幾名道士，飛出山谷追趕逃亡的凡人，希望找到那些與眾不同的嬰兒。
施含元曾在野林鎮殺死無數道士與修士，好不容易取得一群道士的信任，又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
昆沌到底躲在哪裡？接下來他要對這些嬰兒做什麼？施含元一無所知，他只明白一件事，如果自己不出手干涉的話，
極少數凡人，準確地說是三十三名，沒有跟隨大眾逃跑，他們站在山谷入口處，四處張望。
施含元手中的無影明鏡照出大量的法術痕迹，光影縱橫交錯，似乎比近百名道士組成的法陣還要強大。
姚雀兒邁開大步走進夜色中的殘破世界，這不是逃亡，而是迎戰。其他人愣了一會，陸續跟上去，他們還沒有完全信任這位站出來的凡人，可是與其他人相比，他們不那麼茫然了。
施含元犯下的罪行卻要由一群真心保護凡人的道士承受結果，維繫眾道士的最後一點信念也綳斷了，但他們仍然堅持滅火救人，直到山谷再也沒有火星。
施含元深感驚訝，其他道士都在認真施法，不敢稍有分心，只有他是護法陣主，可以在安全期間暫時脫離法陣。
個別人認得他是道士的首領，不久之前還是山谷中所有人類的保護者，突然間就變成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人群驚訝地望著他，沒有尖叫、沒有逃亡，像一群溫順的羊。
但這樣還不夠，施含元的法術能瞞住凡人和大部分道士，但是對昆沌來說，真假印記的區別一目了然。
沒有凡人看見空中飛行的道士，施含元在山谷中繞行一圈，停在空中，神情既困惑又興奮。
一名追隨者指向遠方，夜色籠罩群山，他看不見山峰，只知道大概方向，「慕將軍去布置符籙了，天上的火圈肯定就是他的法術，他能打敗那個叫趙處野的道士，自然不怕現在這群道士。」
道火之攻結束了，比之前預計的時間要
施含元揮劍搖鈴，一團團的火球從劍內射出，迎風而長，毫不留情地撲向地面上的人類。
大部分凡人還處於驚慌失措的狀態，怕的並非具體某種威脅，而是不知道威脅是什麼、何時會降臨，奇異的法術、道士的誦經聲、天空中閃過的火焰，都預示著大難正步步逼近，凡人卻是兩眼一摸黑，除了寄希望於強者的保護，別無它法。
慕行秋指著自己的腦袋，「就在這裏，隨你取用。」
只有極少數人例外，他們被另一種奇迹吸引住了，分不清這是福是禍、是喜是憂。
「我要你的吸法之術，你答應送給我的。」趙處野咬牙道，他就是為了這個原因才願意幫忙的。
施放符籙的人被遺忘了，道士們事前就沒看好這個計劃，事後也不覺得擊敗道火之攻有符籙的功勞。凡人更慘，他們根本不知道大難已經結束，反而比道火到來之前更加恐慌，那時他們有依靠、有希望，現在卻只有兩條腿，用來不停地無目的亂跑。
只有像左流英那樣的道門子弟才會在娘胎里就開始修行，凡人的嬰兒本該正常長大，時機恰當的時候，會有道士暗中傳授呼吸吐納之法，一直到十來歲才正式成為道士，經過這一夜，他們的命運卻將與眾不同。
道火之攻的強大壓力令嬰兒的某些能力提前覺醒，順勢也給他們留下了明顯的印跡，不只是額上的火圈，還有凡人的態度。奇異的嬰兒正引起越來越的關注，人群向他們聚攏，爭著想
「別人都躲著昆沌，咱們幹嘛要找他？」守缺莫名其妙。
「你使詐！」趙處野憤怒的叫聲遠遠傳來。
空氣中涌動著奇異的法術，非敵非友，非真非幻，感覺最遲鈍的凡人也能伸出手來觸摸到一陣和風，境界最高的道士以天目不過多看到一片片漂浮的暗光，藉助這些法術，誦經聲像是又插上一對翅膀，傳播得更快更遠了。
山谷里有七名嬰兒額映火圈，正是他們將符籙、陣法和誦經聲廣為傳播，遠遠超出他最初的預計。
天上掉下來兩件東西，一座小塔和一隻小皮袋，正是原屬趙處野的祖師塔和乾坤袋。
他從身邊的眾多法器當中挑了一件無影明鏡，升入空中，更直接地感受空氣中不知名的奇異法術，片刻之後，他轉向數十里以外的符籙山峰，飛出沒多遠又改了主意，調頭進入山谷。
慕行秋心中一動，隱約看到了記憶的方向。
「慕將軍在哪？他知道這邊發生的事情嗎？」一名黃符軍士兵問。
「為了救她大家尚且如此努力，那麼為了救自己、救天下蒼生呢？」姚雀兒兩眼發光，激動得聲音微微發顫，「凡人自己就能繼承弱者之道啊，跟我走，走咱們自己的路。」
施含元在空中施展大神通，火圈像傳染病一樣在眾人額頭上擴散，不只是嬰兒，連大人也有，這些火圈沒有任何法力，可凡人是分辨不出來的，他們只感到驚愕，對嬰兒的崇拜剛剛產生就消失了，人人都抬手觸摸自己
嘆息與悲哀並不會影響服月芒道士的決定，施含元第二次施法，向山谷中的凡人顯露自己的真身。
「施道友……又入魔了！」一名道士說出唯一可能的結論。
「道士會不會……會不會把慕將軍……」羅老漢一家三口手裡緊緊握著神像，祈禱慕將軍的安全。
尖叫聲終於響起，營地陷入一片大亂，人們奔跑、踩踏，壓抑已久的恐懼終於徹底釋放出來，就算是第九層念心幻術也彈壓不住。
施含元對自己的角色並無不滿，他嘆息的只是這個角色何其不堪，而這世上竟然還有比死亡更難面對的事情。最讓他感到悲哀的是，自己無論怎樣努力，最終可能還是逃不出昆沌的手掌，那樣的話，他將永遠沒有機會洗清身上的罪名。
「慕將軍不會回來了，沒有法術相助，咱們攀不上那座山。」追隨者姚雀兒想起慕將軍說過的話，當時不明所以，現在回想起來卻頗有深意，「咱們要走自己的路。」
「左流英是對的。」施含元自言自語，很快，他收起銅鏡，臉上的困惑與興奮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警惕，「原來他們就是昆沌尋找的『大魚』。」
「道統已經不存在了！」龐山道士申繼先大聲說，鬚髮怒張，「咱們費盡心機維持的只是一個陰魂，現在連這陰魂也已消散，趙處野或許才是對的，大廈將傾，就看誰跑得更快、躲得更好。再見，諸位，各奔前程吧，從此不要再自稱道士，咱們跟普通的散修沒有區別。」
趙處野喘著粗氣，慕行秋是個失去記憶的人，但他多次施展吸法之術，腦子
在黑暗中驚慌失措的凡人紛紛抬起頭來，看到了一名殺氣騰騰的道士，一手持劍，一手握鈴，全身散發火焰似的光芒。
道火之攻反而越來越弱，除了七名誦經者，其他道士紛紛帶著法器飛到空中，施法滅火，幫助被火焰圍困的人類逃生，可他們得到的不是感激，而是面對妖魔時才有的驚恐，獲救者一到安全地帶，立刻連滾帶爬地逃跑，嘴裏叫著「饒命」，脾氣倔強的人甚至破口大罵。
「我不是左流英。」他對自己說。他不是左流英，對未來看不到那麼遠，剛成為高等道士沒有多久，不習慣也不擅長布置宏大的棋局，更不會使用他人為棋子，非不願，實為不能，「我就是棋子。」
「施含元說過的那些嬰兒……」有人還記得這件事。
火焰向山坡上漫延，以泥土為食，勢頭絲毫不減。
符籙只是奇異法術的眾多來源之一，最強大的助力似乎就在谷內的凡人中間。
這是比額上的火圈更明顯的印記。
「那是為了救守缺姑娘。」
「自己的路？什麼路？」其他人茫然地看著姚雀兒，神情中有一絲驚恐。
慕行秋和符臨都看向守缺。
山坡上，道士還在陣中施法，道火之攻越來越弱，他們不需要服月芒道士的保護也能堅持下去，數十裡外的峰頂，慕行秋等人無聲無息，施含元望了一圈，找不到可信賴、可依靠之人。
「凡人！無用的凡人！」道士用威嚴而恐怖的聲音大聲說，「是你們束縛了道士的手腳，為什麼死去的不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