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宿安府外顧大家
第156章 囂張
顧十八娘拿在手裡輕輕的暖了下，目光落在陶塤上刻的小字。
望著喧囂的人群，台上的十位藥師同時閃過這個念頭。
「你又怎麼樣？」旁邊又嗤了聲，「不跟顧娘子合作？那太好了！快騰地方別擋著我們……」
「快回去好好歇歇……」曹氏的眼淚忍不住要掉下來。
「有個好師父就是好啊……」
看著那姑娘一路而來神情淡然的臉，王晉一隻覺得胸悶之極，這樣一個心性惡毒的女子，憑什麼得到這樣的追捧！更可氣的是，她竟然還是一臉理所當然！
當顧十八娘的車走近藥王廟時，看到門口比前兩日還長的人龍，不由愣了愣。
那姑娘還沒滿二十歲吧。
這個人似乎靠在牆壁上很久了，以至於一個姿勢保持的太久，身形略有些僵硬。
所有人都在說。
「別依仗你爺爺來一次又一次地消磨我的耐性！」顧十八娘看著面前狼狽的年輕人，忽地又一笑，露出細白的牙齒。
他微微抬頭，看著眼前的女子。
「顧娘子，暖暖身子……」這是一個漂亮的女子，年紀比顧十八娘略大幾歲，帶著謙卑討好的笑，「我們衡德昌特製的薑茶……」
「顧娘子好好歇息，咱們明日見。」彭一針笑著拱手，知道她累壞了，也不再虛言客套立刻告辭。
天放亮后，顧十八娘的車駛離了家門，沿著似乎是一瞬間恢復繁華的街道向藥王廟而去。
「還沒睡啊……」他低聲喃喃，「真好聽，小姐會的真多……」
聽著那清涼悠遠的塤聲，他略站開牆壁幾步，抬頭向高高的牆內看去，清冷星光下，迷離冷漠的臉龐浮現一絲淡笑一絲擔憂。
四周的人也在這時回過神。
熱鬧的氣氛頓時變得安靜了一些，各種神色的目光在顧十八娘和王晉一身上盤旋。
四周的人聽到了面上都有些愕然。
「哥，恢復什麼？」信朝凌立刻問道。
他們這時才驟然醒過來，這位顧娘子雖然是個女子，但可也是個藥師！藥師，多少有點名氣的藥師，哪個有好脾氣？更何況劉公高徒這樣地位的藥師！有好脾氣才怪呢！
「終於結束了，十八娘，好好歇歇。」彭一針舒了口氣說道。
不是說今天就相當於藥師們的輕鬆的聚會了么？怎麼還來了這麼多人看？看一群藥師們喝喝茶聊聊天？
「打？打他還是輕的！敢叫他保和堂明天就開不了門！你信不信！」
「怎麼，難道不是……」王晉一迎著她的視線，接著說道。
說完這句
「小姐……」她推開門輕手輕腳地走進來，見燈光下，只穿著白綢滾邊小衣白紗裙的顧十八娘坐在桌前看書。
下了車，早有四五家藥行的人聞聲而來，熱情地招呼簇擁著她向內走去。
「好啊。」她點點頭笑道，伸手拿過荷花塤。
大家幸災樂禍地說笑著，從狼狽的王晉一身邊而過。
值夜的小丫頭看到小姐屋子裡的燈亮了，揉了揉惺忪的眼，看了看外邊的天，萬物靜籟，星星點點。
「我就愛看別人丟人現眼……」
「哦，」信朝凌很配合的哦了聲，「當然了，顧娘子是劉公的徒弟，當然自信了……」
「小姐，書真的很好看嗎？小姐這麼愛看書。」她忍不住問道，看著顧十八娘專註的神情。
有人忍不住投給他一個白眼，真是笑話，九制都制得出來，七制怎麼會做不出來！這馬屁拍得也太沒水準了！
面前似乎浮現那老人眯著眼一臉促狹的笑，佝僂的身形卻毫不掩飾狂妄的囂張。
這話只引來嘲諷的白眼，大家鬨笑著散開，王晉一獃獃地站了一刻，狠狠地甩袖子沖了出去。
雖然感覺整個人疲倦的很，但或許是因為太過於疲倦，反而睡不著。
「顧娘子好有氣勢！」他拍著手說道：「太……囂張了！太過癮了！」
「顧湘！我……我……我……」王晉一面色鐵青，雙目漲紅地嘶聲喊道。
「小姐，好久沒聽你吹塤了，你給芽兒吹一個好不好？」小丫頭露出小小的虎牙笑道。
當然大家心裏都這樣想，但這樣明白地說出來還真是……
「小姐？」小丫頭不解地探問。
周圍的人沒由來地一陣寒意，意識到這個少女並不是外表般的柔和溫軟。
信朝陽沒有接他的話，只是自己說給自己聽一般，「……但現在又跟以前一樣了，不，更……」
小姐的話都是落地生根，從未虛言客套口不對心，小丫頭便不再相勸，當然也不會真的聽話自己去睡，而是取了熱茶，站在一旁小心侍立，幫著剪燭花。
「十八娘……」
「飯好吃嗎？」她笑反問道。
文郡王輕輕一笑，微微抬頭看了眼場中被眾人簇擁的女子，沒有說話邁步進屋內去了。
一場滿分一場無冕之王將很多人準備好的嘲諷反彈了回去，還是那句話，實力證明一切
顧十八娘苦笑一下，誰都可以不想賽就不賽，但她不能。
「哼，有什麼了不起的……」
因為天氣涼了些，有人給她遞上一杯熱茶。
「你們，你們別以為她是個好人！早晚被這女人賣了！到時候……」他抬起袖子狠狠地擦了臉，咬牙說道。
顧十八娘認得他是齊會長的人，便點頭停車。
她微微抬起頭，看著秋日展晴的天，想到那個瘦小的老人。
「這樣啊。」曹氏這才微微鬆了口氣，撫著女兒滿是倦意的臉，「那我就放心了，累壞了吧，我給你熬好了湯，快回去吃了，然後好好睡一覺……」
四周明亮的燈籠映照下，顧十八娘的臉白得嚇人。
「顧娘子……」一個男人恭敬地迎了過來。
那兩場比賽的結果，讓顧十八娘展現的實力足以證明她配得上劉公之徒這個名頭，這是讓人不願意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顧十八娘笑著點頭，扶著曹氏上了馬車，然後轉過身跟彭一針作別。
「小姐累了，還是早點歇息。」小丫頭關切地低聲勸道。
顧十八娘含笑點頭，要說這一日與前兩日還有不同的就是來人多了很多女子，年紀都跟她差不多，通過介紹得知都是藥行家的小姐。
競葯，真的那麼簡單嗎？
柳款的臉色更加難看幾分。
顧十八娘搖搖頭，「是該好好歇歇，但還沒有結束。」
曹氏緊跟上來，面上沒有喜悅，只有擔憂與心疼。
雖然大哥說的三句話中他從沒聽明白一句，但勝在虛心求教。
就是這種理所當然！當初在建康，反咬他們保和堂時，她就是這般神情！如今來了京城，面對他的質問，她還是這般理所當然！面對爺爺的傾力相助，她還是這般理所當然！
「這臭小子！該！顧娘子慣得他！」王一章再一次憤憤道，忙跟著進去了。
勝吧勝吧，沒有勝哪有敗。
「有的好吃有的不好吃。」小丫頭歪著頭認真地答道。
這兩天兩夜熬費了不知道多少心頭血。
「但不能不吃是不是？」顧十八娘笑道：「保命的啊。」
自從傳出劉公收了個女徒弟后，這些老藥師的反應都是拉長了臉，尤其是這康老更是心裏的質疑不滿都寫在臉上，沒想到兩場比賽過後，就給出這樣高的評價。
對於這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的心思，顧十八娘一目了然，心裏閃過微微的暖意。
「不就是仗著個好師父……」王晉一站在人群中哼聲說道，一臉憤
他的話音未落，就見顧十八娘一抬手，手裡的熱茶潑在他的臉上。
她的眼前又浮現那異常光滑而落地的米泔水罐。
「顧娘子好啊……」
相比于以前大葯會上拔得頭籌的第一藥師，柳款的心情簡直無法言表，那鮮艷的寫著自己名字的錦旗，怎麼看都是刺眼。
而另一邊，看了這一出的信朝凌滿臉崇拜。
說完，她就這樣施施然地從一臉茶水的王晉一身旁而過。
「不管怎麼說，她顧娘子也是輸了的！」王晉一拍桌子，義憤填膺地說道：「說的是配七制香附丸，她做不出來就是做不出來！」
「是不是請了歌舞雜戲？」鄧二雙眼放光，廟會上都會有這個項目，那藥師們的聚會說白了也是個廟會吧？
顧十八娘搖了搖頭，不用打聽，她就猜到是怎麼回事，造成這樣的局面，師父在的話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
她抬起頭看著夜空，深吸了一口氣，秋夜的寒意席捲過她的五臟六腑。
他慢慢地又靠在牆壁上，再次融入漆黑的夜色里，直到東方微白時，他才轉身，將自己裹在夜色一般的長袍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該！一個小輩，敢跟顧娘子這般的大藥師如此無禮！」
一個跟這氣氛極不和諧的聲音陡然響起。
「這邊請。」男人一臉敬畏地說道，親自帶路，越過擁擠的水泄不通的正門，從安靜的側門進去了。
所過之處滿是笑臉，認識不認識的都盡最大所能地展現自己的熱情。
顧十八娘回過神，沖她一笑，便將塤放在唇邊吹奏。
如斯。
不過這沒什麼，既然她得了劉公之徒的名，也得了劉公之徒帶來的利，那就不能不接受責，不能懼怕挑戰，不能懼怕失敗，如果連這點心態都沒有，她趁早躲起來等待命運宣判便是了，還談什麼對抗命運改變命運！
藥王廟裡已經有很多人，看到顧十八娘過來，無數的視線便聚集過來，雖然藥王殿前懸挂的前百名藥師中沒有她的名字，但此時誰也不會蠢到還認為這個小姑娘是個繡花枕頭！
顧十八娘沖她一笑，「我睡過一覺了，沒事，你去睡吧，我看會書。」
站不住的靈寶在阿四的攙扶下也上了車，顧十八娘再一次將視線投向依舊燈火通明喧囂聲聲的藥王廟那邊，方才跟曹氏說話時的那種輕鬆隨意神情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幾分凝重。
看著自己孫子的狼狽樣子，王一章面色尷尬又憤怒。
這笑意帶著少女般純凈，但卻配上那一雙陰
「終於……恢復了……」信朝陽似是自言自語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種悵然。
這是當初信朝陽知道自己學塤後送的，據信朝凌說，是他親自做的。
濁而喧喧然的樂音在顧家小宅院里幽幽而起，在秋夜裡彌散而開。
黃內侍掩著嘴笑看了眼王一章，也跟著進去了。
是啊，失敗了是她沒本事，取得成就了是因為她有個好師父，所以她的路風光無限也註定壓力無限。
「這姑娘雖然年紀輕輕，但面臨危機這份不和年紀的沉著可真是出人意料。」康老略沉默一會，面上浮現一絲淡淡的笑，目光越過密密麻麻的人群，看時隱時現的女子身影，「我想，將來劉公之名不會被辱沒。」
「顧娘子到底是個女孩子家，要是換作別人，早拳頭打過去了！」
相比於前兩日，藥王廟熱鬧更甚，這一切自然要歸功於那兩場精彩的比賽，當然對於大眾來說，所知道的只是昨日的那一場結局出乎意料的比賽。
「娘，沒什麼，」顧十八娘笑道，伸手挽過她的手，向馬車走去，一面說道：「就是彭大叔說的，很簡單的，藥師們聚在一起交流探討一下，就跟姑娘們討論交流女紅一般。」
他略一停頓，尋找合適的字眼，「更自信了……」
這話並沒有得到大家的響應，也沒有起到他想要的效果。
這一次大葯會真是跌宕起伏。
四周一片喧嘩。
觸手些許冰涼的寒意。
「哈，怎麼這麼多人？」趕車的阿四很驚訝。
「你是說明日的競葯啊，」彭一針笑哈哈說道：「那沒什麼，可比這兩日要簡單輕鬆的多，不過是交流切磋，再說，也不是硬性必須要參加的，不想賽就可以不賽的……」
「這臭小子！」他忍著怒氣低聲道，再轉頭看一旁站在屋檐下被寬大袍子帽子遮住身形面容，但依舊擋不住貴氣四溢的文郡王，「讓您見笑了……」
雖然兄弟二人說的內容完全不同，但勝在問答合拍，談話能順暢進行。
跟女子打交道，畢竟還是女子方便些，零食茶點包括精美的坐墊都奉上來。
這個女子！這個女子！王晉一隻要一看到她，就恨不得想要敲開她的頭，看看那裡面到底裝的什麼？
顧十八娘一笑，放下書卷，手拄著下頜。
小丫頭哦了聲，似懂非懂的，不過看小姐眉宇間淡淡的疲倦，倒是明白小姐不是不想睡，而是心裏有事睡不著，她的視線落在書桌上，案頭擺著一隻荷花陶塤，於是
「有嗎？」信朝凌撓撓頭，瞪眼道：「我怎麼沒覺得……」
「顧娘子來了……」
為什麼一個好好的女兒家要來受這種罪……
「該！」
「你們對我好，是你們心甘情願，別擺出一副施恩圖報的姿態！」顧十八娘看著已經因為憤怒驚異渾身發抖卻說不出話的王晉一，視線低垂，再抬起頭已經恢復先前的淡然，伸出手點了點他，目光似是不經意地環視了眼四周，「記住我的話！」
她必須死……古凌雲眼中閃過濃濃的殺意，當年的事不知道劉公知道多少，也不知道告訴了這丫頭多少，但將一切威脅扼殺在萌芽階段，是他自小就知道的真理。
顧十八娘的嘴角浮現一絲笑，眼圈卻是微微發紅，是的，師父，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一定會讓劉公這個名頭繼續狂妄到囂張。
他的神情也讓要祝賀的藥商們頭疼不已，這恭賀的怎麼講才合適？
那女子將視線看過來，那雙漆黑的眸子淡漠無波。
顧十八娘從人群中穿行而過，四周的視線再一次發生變化，敬畏驚訝艷羡。
「不要施恩圖報的姿態嗎？」他再一次喃喃說道，看著人群里已經捕捉不到的顧十八娘的身影，輕輕嘆了口氣。
「今日……」他站起身來，負手身後，「今日再切磋。」
沒有了白日喧囂的遮擋，這聲音在寧靜的夜色里如水般流開，很快就來到顧家宅院外，被夜色籠罩星光退避的一塊牆壁邊猛地凸起呈現出一個人影。
這句話很快便傳開了，一個是新晉後起之秀，一個是名師高徒，這樣的對決難道不值得期待嗎？
「我就是仗著我師父，那麼……」顧十八娘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如同所有的富家子弟一般，膚色白皙，穿著精緻，此時茶水沿著他的臉而下，在青蓮紫點白花紋圓領袍上浸出一片薑黃，「你以為你在我面前依仗的又是什麼？」
王晉一如同被淋濕的炮仗。
「你有沒有覺得，前一段顧娘子有些不對……」信朝陽輕聲說道，視線追隨那少女的身影，「好像……好像有些突然被束縛了手腳一般……突然有些惶惶無助的感覺……」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巧合意外，一切事情的發生都有它的必然，有果必有因。
似乎走了很久，在終於離開喧鬧的人群后，日光早已經消失，初起的夜色為大地披上一層淡青的薄衫。
「啊？還要賽？」曹氏驚訝說道，眼中滿是焦急擔憂。
顧十八娘的手拂過小篆二字，略微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