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大明新人
第035章 信任
其實嘉靖中後期，也有貢瓷是「官搭民燒」，所謂的「欽限器」。這部分瓷器說是官窯，其實是民窯，質量還算過得去。然而要想仿造這個被打碎的官窯精品，卻差得還遠。
徐賀衣襟大敞，滿頭滿臉的汗水，碎發黏了一臉，邋遢粗俗，猶自罵罵咧咧挑戰徐元佐的心理底線。
羅振權頗為意外。
徐元佐也是這才知道，羅老爹並非聾啞之人，甚至可以說耳聰目明不遜壯年。只是因為他聲音嘶啞，又說得是浙江衢州那邊的土話，說松江土白自然口齒不清，語調怪異。也因為語言問題，他聽不太明白松江人說話，反應自然慢些。久而久之，竟被人當做聾啞不堪用的人了。
「看管事的意思吧。」徐元佐心情沉重，收起了瓷器碎片，又走到羅家父子跟前，和了和稀泥，讓羅老爹不要再打羅振權了。
「我若賭咒發誓，你就信么？」羅振權道。
徐元佐看著羅振權，道：「你不會跑了吧？」
徐賀眼睛一亮。
羅振權握了握銀子，轉身就往外跑，一邊喊道：「快則三五日，緩則五七日，我定回來。」
徐元佐臉一垮：「自然是我生身之父。」
「爹……」
羅老爹
「怎麼辦？」徐賀終於明白了輕重，心下忐忑，瞪大了眼睛，緩緩抬起頭，望向兒子。
徐元佐走到氣呼呼的徐賀面前，眉頭已經不自覺地皺起來了。
「賠不起。」徐元佐道。
徐元佐道：「首先，這些碎片得存好。其次，得找個焗瓷手藝極好的匠人來，看能否將它補起來。」
「我沒你這般不孝的兒子！」徐賀氣鼓鼓地打斷徐元佐。
徐元佐雙手掰開徐賀，捂著耳朵跑開了，心中暗道：羅振權守在這裏照顧他爹，可見對他爹還有愧疚之心，知道幫著做點的雜務，絕非會為了五兩銀子絕命天涯的人。反倒是徐賀這個父親，缺乏起碼的責任感，若是將賭注押他身上才是瘋了！
就算缺少見識，認不出官窯青花，如此聲威赫赫的名頭總是聽過的。
徐元佐對羅振權道：「這邊還要你幫著看好，別的器皿恐怕也不便宜，再不能有什麼閃失了。我得趕在閉城之前回去，跟徐管事說這事。」
徐元佐走過去，從布袋裡挑了一塊較大的碎片，走回徐賀身邊，道：「民窯能做出這個色澤么
徐元佐也恢復了情緒控制能力，再看到那個鬧心的嘉靖青花也沒太大的情緒波動，只是關照羅老爹不要扔了，所有碎片都好生收起來。
徐元佐撇了撇嘴，見徐賀呼哧喘著粗氣，知道他情緒不穩，也就沒有緊逼。過了片刻，他方才道：「瓷瓶碎了。」
「得是手藝極好的。」徐元佐強調道：「這瓶子是擺著看的，若是補了之後醜陋不堪，那也只是徒費銀兩。」
想到這點，徐元佐倒是安了些心，只要事情能夠解決，終究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徐元佐又想起母親和一家大小的窘迫生活，那正是信任徐賀的結果。
徐元佐搖頭道：「我還是不信。不過我願意在你身上賭一賭。」
「放屁！老子也是走南闖北的人，一個瓷瓶能有多金貴？我買它十個八個賠不起？」徐賀只覺得自己被兒子小覷了，怒氣更甚。
若是真想補救自己過失，此刻看到銀子應當是面露輕鬆，蘊含愧疚和沉重。而徐賀這分明是欣喜，可見他在看到銀子的剎那，內心中想的並非如何尋找匠人，而是花天酒地逍遙快活的事。
徐元佐和羅振權各懷
羅振權拉住徐元佐，低聲道：「你是信不過你爹？」徐元佐還有些扭捏，卻聽羅振權又道：「我之前一見他，就覺得此人鬼鬼祟祟，真是你親生的爹？」
徐元佐已經掏出了五兩銀子，放在羅振權手中，道：「其實這場賭，咱倆是一邊的。若是輸了，我虧五兩銀子，你虧一個證明自己謀求上進的機會；若是贏了，我解決了一樁麻煩，你多個知己。」徐元佐輕笑道：「無論怎麼看，都是用我的銀子在成全你啊。」
「爹，你儘快趕去蘇州、南京，看看有沒有這樣的匠人。」徐元佐絲毫沒有注意自己的口吻。
徐元佐望著羅振權的背影，突然耳朵一痛，連忙撇頭側身，卻見是父親徐賀怒氣沖沖地看著他：「你個小畜牲！信不過你爹，竟然能信個苦力！」
徐賀連聲道：「哦哦，對對，得找個焗匠，看能不能補起來。」
徐元佐的心頓時沉下去了。
官窯的胎質細潔緻密，民窯除了極少數精品瓷能夠勉強相類，絕大部分民窯瓷是不可能在修胎上下大功夫的。有些民窯器物的腹部接痕甚至比明初瓷器還要明顯，這也是因為商業發展，市場擴大
徐賀支吾道：「蘇州是百工匯聚之地，高明的匠人不知凡幾。只是……你爹我一回家，就將銀子都交給你娘了。」
羅振權低聲道：「你若不放心他，我願意跑一趟蘇州去找人來。」
徐元佐想起自己的正牌父親，永遠從容不迫，永遠服裝得體，永遠溫文爾雅待人以禮……兩相比較，簡直是天壤雲泥之別！如果說以前的父親渾身上下沒有絲毫缺點，那麼現在這個便宜老爹，簡直沒有半分優點！
「沒銀子可不好辦。」徐元佐將銀子收了起來：「我這銀子可不敢輕動。」
「你誑我？」徐賀漸漸安靜下來。
「官窯的。」徐元佐知道此刻徐賀聽不進長篇大論，故而惜字如金。
生身之父不假，只是這個魂靈卻不是他給的。
徐元佐收起了銀子，道：「我先去跟徐管事通報此事，免得過幾日措手不及。」
在徐元佐的記憶中，焗瓷這門手藝一直要到乾隆時期才分為兩類：專門修補民瓷的粗活，與修補精瓷、骨董為主的秀活。現在雖然還沒有如此細緻的分工，但肯定有不少民間藝人已經達到了藝術的層面，才能開山收徒，否則也不會有乾隆時期
「碎了又如何！老子我賠他一個！」徐賀放聲吼道。
「請匠人的事……」徐賀猶不死心。
嘉靖年間，官窯青花的色料多用西域產的「回青」和瑞州的「石子青」混雜，所以青花發色濃翠、藍中泛紫、艷麗而濃烈，而民窯無論是下料還是技術，都達不到這種效果。
徐賀嘴唇微張，剛伸出去的手也凝在半空中。
果然「官窯」出口，徐賀登時安靜下來。
老態龍鍾的羅老爹已經拿了簸箕和灰筐在打掃殘片，徐賀坐在石墩上破口大罵，無非就是抱怨自己養了徐元佐這麼個不孝子，只恨當初沒將他射在牆上。
一者寄希望能夠找到高手，將它補起來。二者也是要留個證據，否則人家說你監守自盜，就算有一百張嘴都分辯不清。
「再看釉面，滋潤光亮，越往後越粗，像不像波浪……」徐元佐放下瓷片：「哪家民窯能燒出來？咱們傾家蕩產也得買一個回來。」
更何況自己得罪了徐琨這位二少爺，必然會有一群狗腿子從各個方向撲咬上來的。
徐元佐手中有十兩銀子，其中五兩是屬於自己的錢，另外五兩則是辦事要用的錢。他暗嘆一口氣，取了五兩出來，捏在手中，在徐賀眼前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