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大明新人
第036章 誠意
羅振權不知道這傳出去是否會惹禍，只是微微頷首，算是承認。
只聽得皮肉嗞嗞作響，一股烤焦了的肉香氣頓時在小小的焗鋪里瀰漫開來。
作為一個海商的侍衛打手，他的絕大部分人生閱歷，都讓他避免提到東家的身份。哪裡能想到有一天，會有一面閣老的大旗遮蔽他？
雖然後果在他看來談不上嚴重，最多就是徐元佐被徐家趕出去，但是他的內心中還是希望能夠不辜負徐元佐的信任，將這事辦得漂亮些。
老匠人咧嘴一笑：「你先去外面打聽打聽，看看『秦大堅』值多少銀子，免得說老朽獅子大開口。」
老匠人搖了搖頭：「那就沒法子了。要不你回松江看看，那邊雖然沒有出名的匠人，說不定也是有能補的。」
這些匠人都還是朝廷的匠戶，不過自從嘉靖年間允許匠戶納銀抵役，他們便從繁重的坐班中解放出來。只要每年交給官府八分銀子，就不用再跑兩京輪班了。而八分銀子，有時候一樁買賣就能掙回來。
「這也太容易壞了吧。」羅振權讚歎道。
「是官窯？」老匠人打斷問道。
羅振權走了幾家。見他們補的都
喜的是，這十來戶人家都擺放了不少自己手頭完成的活計，也不用多費口舌多方打探，只需要進門打聲招呼，細細查看便可知道匠人的手藝。
只是三天功夫，羅振權就帶著滿臉不情願的秦大堅父子站在了徐元佐面前。
「這瓶子若是要賣出去，能值多少？」羅振權問道。
羅振權停住腳步：「松江。」他又道：「來看看蘇府有沒有手藝高超的老師傅。」
到了焗匠聚居的巷子，羅振權真箇憂喜交加。
老匠人微微蹙眉：「我們這行雖然是走街串巷謀生，但老朽年紀大了，不願意出遠門。」
羅振權當即醒悟過來，道：「老丈，是這：我家有個嘉靖時候的青花，也算是極品……」
「銀子好說。」羅振權道：「實在是不方便帶過來，又怕修補好了，回去舟車顛簸再失手打碎。」
羅振權笑了笑：「給老爺子看看我
……
徐元佐望向羅振權，羅振權面無表情，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羅振權只是掃了一眼過去，就被這瓶子吸引住了。想他當年也是做過殺頭買賣的人，見過的好貨不少，卻從未見過如此精美的瓷器。不說別的，光是門外射進來的殘光，都能刺透這聽風瓶的瓷胎，可見工藝之高。
「我家老爺就是致仕首輔徐華亭徐閣老呀！」徐元佐大聲宣佈道。
羅振權搖頭笑了笑：「我也加不出好多銀子，只能用誠意打動您老人家跑這一趟。」
「這是前宋富貴人家放在書架上的陳設。有風吹過時，它便會微微搖動，故而叫聽風瓶。」老匠人取了一塊六邊形的底座，讓兒子將聽風瓶放上去，果然是搖搖欲墜。
羅振權微微朝後退了一步，生怕自己的呼吸將瓶子吹倒。他一共只有五兩銀子，坐船趕車吃飯還花了五七錢，連這瓶子的碎片都賠不起。
老匠人得意一笑：「所以才問你，這手藝如何？」
羅振權摸了摸鼻子，面露尷尬。
秦大堅轉身點火燒爐，準備開始工作，對羅
那頭髮花白的匠人放下手裡的銅片，道：「什麼壞了？」
從禮塔匯到蘇州城少說也有一百六十里。
「沒有五十兩老朽是不肯賣的。」老匠人也看出羅振權不是有錢人，叫兒子收起聽風瓶：「這手藝如何？」
羅振權一晃腦袋，這才反應過來：「我沒看清這瓶子上的補紋嘛。」
「你想幹嘛！」阿大連忙擋在父親身前，滿臉緊張。
「極好的花瓶。」羅振權掃視了一圈鋪子，再次確認這裏不會有自己需要的匠人，抬腳又要走。
徐元佐面露訝色：「莫非羅兄弟沒說么？」
那阿大收好了聽風瓶，回到鋪子里，道：「我爹說了不去就是不去，你別在這兒耗著了。」
羅振權正要走，從後面走出一個五十開外的匠人，開口道：「客人哪裡來？」
「還真是挺快的。」徐元佐頗有些意外，不過看看三人都是紅眼黑顏，看來這一路上真的趕得很急。
老匠人道：「所以從前宋流傳下來的聽風瓶鳳毛麟角。這個是永樂年間仿製的，也是不可多得的精品。光是這些碎片，老朽就花了十兩銀子買來。
憂的是，這巷子不長，只有十來戶人家。如此一來，挑選餘地就不大了。若是沒能從中挑出滿意的匠人，自己就得放大搜尋範圍，恐怕一時半會趕不回松江。
羅振權邁步上前，突然伸手取了火鉗，從坩堝里夾起一條微微發紅的銅條。
秦大堅雙眼圓瞪，道：「竟然是徐閣老家！哎呀，怎不早說？老朽這輩子能為徐閣老做活，那是三生之幸啊！」
羅振權想了想，道：「看來我就算是加銀子，多半也請不動老師傅。」
羅振權雖然疲憊不堪，卻還是挺了挺腰桿：「這位便是姑蘇名匠秦老爺子。這是他兒子。」
秦大堅原本冷著的臉，突然柔和了許多：「你家老爺是……」
徐元佐正要自我介紹，卻聽秦大堅語氣不善道：「碎瓷在哪兒？」看那樣子分明就是想早點完事早點走人。這如何能夠保證做工的時候全心全意呢？
「老丈還是隨我走一趟吧……」羅振權好聲好氣道。
秦阿大冷哼一聲：「那還將我爹大老遠逼來。」
「你且等等。」老匠人扭頭朝後面喊道：「阿大，把屋裡的聽風瓶拿出來。」
羅振權悄悄將手按在裹了白布的小臂上，莫名地
老匠人卻是見多識廣道：「現在市面上流出的官窯瓷不少，沒啥好避諱的。你碎瓷帶來了么？」
好在江南水陸交通發達，羅振權在船與車之間輪換，不顧疲憊，不省川資，只取最近的路走，只一個晝夜就到了蘇州城外。他也沒有必要進城，在碼頭上找兩個老人一問，便知道工匠聚居何地，馬不停蹄地趕了過去。
徐元佐心中不滿，卻面堆微笑，道：「老爺子不休息休息？其實也不是多大的事。」
羅振權還是第一次聽到「聽風瓶」這一名詞，心中好奇心起，便站著沒動。不一會兒，一個壯年男子從后屋出來，手裡捧著個直筒形狀的瓶子。
徐元佐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帶著怨氣幹活。這樣即便完成了工作，也絕不會是精心之作，只能算是敷衍。所以他只能打了個哈哈，盡量和善道：「既然秦老爺子如此急切，咱們先看活也好。哎，這花瓶是當初嘉靖爺賜給我家老爺的，我家老爺一直視作心尖肉，一時不慎……還要老爺子多多費心。」
他的確沒過東家的背景。
「沒有。」羅振權道：「要請老丈去一趟松江。」
隆慶二年，十月初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