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白鵝入彀

徐盛沒有想到自己的退路已經徹底被截斷了，等到了對岸，已經看到了遠處黝黑的園子，隱約透著星點的火光。

徐盛心中怒氣上揚，但是他知道仇老九就是要賺他一頓「送行飯」，既然已經花了大頭，還在乎這點小錢嗎？更何況這錢也是琨二爺給的。只是看看那個很快要變成屍體的男子狼吞虎咽，他就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心往上竄。

仇老九顴骨上的橫肉一跳，也不說話，轉身就走。他那兩條修長似鷺鷥、粗壯如青蛙的大長腿一邁，就上了岸基，轉眼就不見了。

徐盛已然騎虎難下，只好收拾了兩件厚衣服換上，也不敢帶人，獨自往禮塔匯去了。

徐盛想起今晚的主要任務，沒有與仇老九當場糾纏，強迫自己邁步朝前走去。

「小二！上酒肉！」仇老九叫了一聲。

徐盛遠遠就看到了仇老九站在橋下，高大的身影就像是一根鐵柱。他微微定了定心，環顧左右，見沒有人跟蹤，三兩步衝進橋影之中。

仇老九心中一閃念，卻來不及深思，對徐盛道：「晚飯時候禮塔匯碰頭。這頓送行飯，你得有魚有肉招呼好人家。」

徐琨和徐盛千般計較萬般謀划，終究不能想到信譽卓著的打行竟然把他們賣給了徐元佐。

他快走兩步，就見大門旁的小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稍顯稚嫩的面孔，正是仇老九安排的內應。那內應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模樣，比自己矮了大半個頭。

徐盛一眼就看到了緩步上前的徐元佐，渾身冰涼。

「你還沒動手？」徐盛一見仇老九便追問道。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仇老九等人卻還是坐著不動。直等到三更過了，一行人方才做賊一般摸出了鎮子。

「快！這邊！」一個壓抑的聲音從園子大門口傳來。

徐盛又等了五七日，陸續聽說徐元佐已經收了十來畝地，又聽說園子里來了不少學徒、僱工，閑雜人等多有往來，暗中尋思：這應該就是動手的時機了。

——管那些窮鬼作甚！我付了銀子的。

那「內應」低聲問道：「白烏龜呢？」浙人說的白烏龜其實是「白鵝」，也就是用來送命的人。

仇老九道：「就在今晚，所以趕著過來，問問你是不是要跟我一起去。」

徐盛點了點頭，突然身子一輕，竟然被人兩邊扛起，送上了渡船。這個時候哪裡來的船夫擺渡？自然也是仇老九安排下的人手。

等他到的時候，仇老九已經帶了人等在那邊最大的飯莊了。隨行的是有兩個身著黑色勁裝的壯漢，還有一個頭髮花白，畏畏縮縮，一副引頸待宰模樣的半老男人。

隨著這聲音響起，園子里冒出了點點火光，很快就冒出了十幾支火把。火把下方，一個個手持木棒、草叉、釘耙等各色農具的少年神情肅穆，目光中踴躍著激動和熱血，就像是渴望上陣的士兵。

仇老九斜眼看了看他，並沒有回答這麼愚蠢的問題。

仇老九道：「你恨那廝都恨到了買屍栽贓的地步，我只道你想親眼看著他倒霉呢。」

「我心虛什麼！」徐盛差點跳了起來：「我跟你去！」

仇老九一臉鄙夷：「你是徐府的管事，出現在徐府的園子里，有什麼可怕的？何況你買了刑房的人，誰能拿你怎麼樣？」

徐盛被仇老九這麼一挑唆，腦中還真的映出了一徐元佐被人執拿，送進官府挨板子的情形。只是想象，那畫面就已經很美了。

「接下去就是我的事了。」一個令徐盛聽得齒冷的聲音悠悠傳來。

「走，過去。」仇老九推了徐盛一把。

徐盛心中一緊，連忙壓低聲音道：「外面還有人。」

「在這裏。」那個半老男人努力邁步上前，看得出還是充滿了畏懼。

「快走，了事就回去。」仇老九略略收斂了些自己的不屑，但仍舊談不上客氣。在他看來，徐盛已經是案板上的肥肉了，即便大難不死，也難免要脫一層皮。

不等天黑難道明目張胆過去殺人？

——咦？等等！莫非我也中了那徐傻子的激將法？

徐盛腳下一個踉蹌，登時怒道：「你作甚！」

徐盛看到這人，立時反應過來，這就是自己花銀子買的「屍體」，心中不免還是有些虛泛，終究不敢理直氣壯與他對視。他轉向仇老九，沒話找話道：「等天黑過去么？」

時值冬日，水流枯涸，橋下露出大片凍硬了的灘涂地，唯有河心還流淌著一股白白細細的水流。

「過了河就是你家的園子了。」仇老九對徐盛說道，笑容頗有些猙獰。

或者更準確地說：賣給了打著徐璠大旗的徐元佐。

「你說的有理。」徐盛道：「但我怕被人看見，反倒不美。」

徐盛心中暗道，加快了步速。

徐盛眼睛一眯，道：「我去作甚？」

這一日，仇老九找人約了徐盛，在逸仙橋下相見。

「做賊的就別心虛。」仇老九似有若無地瞟過一眼，朝旁邊吐出牙縫裡夾雜的食物殘渣。他與徐元佐、牛大力已經碰過了頭，當時還不能理解為何一個傻子竟然能夠搖身一變變成陰謀的制定者。不過只從徐元佐對徐盛的分析來看，那「傻子」果然是個扮豬吃虎的，竟然說得絲毫不差。

少年「內應」招呼兩人進去，隨手關了門，卻將仇老九和那兩個壯漢關在了外面。

徐盛又在橋下呼吸了兩口帶著濃濃潮氣的空氣，方才轉身離開。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心中打鼓，雙腿發軟，總有些不好的預感。不過想到有人會因他而喪命，他以為自己找到了心虛的原因。

徐盛一腳深一腳淺地跟在眾人後面，眼前就只有幢幢黑影。他有些後悔，但前有仇老九，身後還跟了兩個壯漢，自己孤身一人，就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就在他忐忑不安的時候，眼前泛起一片亮光，是星光映在水面上的反光。

仇老九心中鬆了下來。按照計劃，他只要拐到徐盛的親信就算完成任務了，不過徐元佐將「激將法」傳給了他，顯然目的就是要誘徐盛入彀。若是自己只領了兩個小雜魚過去，豈不是墜了自家的名頭？

徐盛心中略略放鬆：看來仇老九並沒有故意拖時間，要一路安排這麼多人恐怕要費不少本錢。

見了仇老九之後，徐盛回到徐琨的私宅，將晚上動手的事說了，又裝出一副忠心耿耿，像是要去赴湯蹈火的模樣。不過徐琨顯然沒有他想得那麼多，只是興奮地關照他要把事情辦得漂亮。

在這個倭患尚未完全平息的時代，江南許多鎮子都有不遜縣城的城牆，不過禮塔匯因為設鎮時間尚短，只有丈許高的矮牆和一道木柵大門。仇老九早安排好了人手，悄無聲息地打開大門，然後一行人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徐盛面上拂過一絲怒氣：「原來就是要賺我一頓飯錢！東拉西扯這般不爽利！」

徐盛一頭親眼想看徐元佐倒霉，也方便他回來繪聲繪色跟琨二爺轉述，一頭又擔心自己現身會帶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