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雛鳳初啼
第152章 天真
正所謂「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紅萬客嘗」。青樓當紅姑娘，自打十四五歲「出閣」，洞房夜夜換新郎，迎來送往不知凡幾。大約只有生理期才會純潔地與客人交流感情，吟詩作對。
「恩師啊，」徐元佐笑道，「我朝並未禁止過官員經商呀。」
因為朱熹是福建人，所以福建歷來都是朱子理學的勢力範圍。世人常說「程朱理學」，然而即便是朱熹師爺二程夫子的學說，在福建也只被接受了一部分——被朱熹繼承下來的那部分，可見學閥壁壘森嚴，更別說新貴一般的陽明心學了。
太祖皇帝最得意的一點就是「不花錢」。他設立衛所，與其說是學習府兵制。不如說是學習了蒙古人的軍民一體。叫衛所自己養自己，所以擁兵百萬卻不耗國庫分毫——大亂初平，十室九空，土地的確不值錢。
這可是徐階看中的小輩，妥妥的王學門人啊。
徐元佐一聽就明白了，這位老師缺乏經驗啊！
「呵呵，為師是湖建人嘛，有些守舊。」鄭岳調笑解釋。
「
鄭岳當然知道康彭祖會送他婢女是因為徐元佐的緣故，見徐元佐不肯居功倒是頗為高興。他問道：「此女是何來歷？」
「老師，學生有心無力，這的確是康萇生欽慕老師德行才送來的。」徐元佐道：「學生豈敢貪人之功？」
「那也不能委屈度日啊！」徐元佐急道：「老師先莫急，弟子必然為您想個清清白白的開源之策。」
「學生倒是覺得，經營土地與經營末業並未有多大差別。」徐元佐乾笑道。
鄭岳一愣，旋即想起了徐元佐的身份。
實際上玉玲瓏當然知道自己的身世瞞不過人，這一方面是種自矜，一方面扮演可憐，還有便是試探鄭岳底線的意思了。
即便朱熹也是如此啊！
鄭岳說罷，嘆道：「我又不願做那苛待下民的貪官，如此以往，還不如告病回鄉。做個鄉紳呢。」
徐元佐一奇，反問道
——果然不是那種毫無心機的純良少女。
徐元佐聽完，心中暗道：這不就是有人送了輛豪車，結果自己加不起油么！
徐元佐並不介意老師拿顏回自喻，但是——
「送她來的人只說康公子的禮物，別無二話。」鄭岳道：「我叩問其本人，只知曾作校書事，頗有艷名。因我賜她小字，她也不願再回想當日風塵種種。」
若非如此，已經受封新建伯的陽明公，焉會接見灶丁王艮？
如此一說，鄭岳就舒服多了，可惜的是家中人丁不多，又都要讀書上進，哪裡能找到可靠的子侄輩來跟徐元佐經商呢？再者說，經商分紅若是不拿出本錢來，只吃乾股豈不是成了索賄？這等無恥之事如何能做得？
「想來風塵之地都是銷金窟，這姑娘三五兩銀子都不放在眼裡的。」鄭岳到底修為不夠，面對自己信任的學生，不小心便道出了心裏哀怨。
鄭岳微微一哽，旋即將自己心中苦水一股腦地倒了出來。
因為看人美貌。便相信萬千青樓女子都是受了玷污的，唯獨此女出淤泥而不染——這隻是天真書生的自我催眠罷了。
鄭岳在這上面便是個天真書生。
顏回三十六歲就餓死了呀！
玉琳瓏摸准了鄭岳的君子本性，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已經將老師迷得神魂顛倒了。以至於鄭岳都不忍心追問她的過往，反倒向自己學生求解。
徐元佐自然不會揭破玉玲瓏的畫皮，點破這殘忍的世情真相。
不過在松江可以說是陽明心學的大本營，又有徐階坐鎮，所以鄭岳一直都扮演者心學的同情者。
徐元佐心中有了底，臉上擺出一副純良少男的神情，笑道：「康萇生前幾日被我大兄教導，突然間開竅了，說是要戒女色，用功讀書，就連家裡的侍妾都要送人呢！這女子乃是萇生的紅顏知己，往日只在曲苑之中相互唱和。既然萇生不願再去章台荒廢，又不願看她奉承俗人，正好送來照料老師起居。」
玉玲瓏當然不可能跟康彭祖只是「紅顏知己」「相互唱和」。
鄭岳考
鄭岳苦笑：「知道你有子貢之才，但是君子憂道不憂貧，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我亦不改其樂。」
徐元佐翻過大明律，並未見過禁止官員經營末業的條例，但是官員自己有精神潔癖就沒辦法了。就跟後世許多啃老的米蟲，一邊嚷著要餓死了，一邊又嫌搬磚不夠體面——這種人活該餓死。
因為養兵養出了甜頭，所以在官吏制度上太祖皇帝也是能省則省。官員還算好的，只是工資不甚高。到了吏員那就不是開工資的問題了。而是點明要家庭優渥之人，好叫他貼錢幹活！
鄭岳鄙視道：「太難聽！」
要不是因為儒生經天緯地的夢想，要不是因為官員的社會特權和風光無限，在外地當縣官真是不如回家當個縉紳有生活品質。像賈政那種在外地任職，還
徐元佐可不希望自己一腔熱忱竟然換得老師提前告別官場。難不成自己還追到福建去跟鄭岳讀書？
徐階以致仕元揆的身份肯叫門下夥計徐元佐對答，可不全是因為那個虛無縹緲的「族親」身份。
徐元佐道：「只看康萇生那等豪客，進去喝杯茶都要打賞個三五兩。想來女校書的眼界胃口跟咱們外人不一樣。不過既然家居，老師斷沒有打賞自己婢子的道理呀。」
這種「四民有分工，無高下」的論調，正是王門的招牌。
「可惜為師小門小戶出身，既沒有可靠的族人，也沒有本錢啊。」鄭岳長嘆一聲：「看來還是得在嚴整家風上下功夫。」
果不其然，鄭岳聽了徐元佐的解釋，心中頗有些好轉。他知道當前風氣，也知道玉玲瓏並非完璧。但是既然他們之間只是「知己」，那麼……心裏真是舒服多了！
徐元佐知道他不是真心索賄，只是普通的抱怨。然而這個說法在後世就是索賄的意思，即便人家領導無心之言，聽者也決不能當做耳邊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