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最憶江南
第364章 掃尾
艾嫂已經暈了過去，叫人像是抬豬一樣捆了手腳，一根哨棒穿過，扛著就往外走。
「艾嫂也真真不懂事，以後不來她這兒了！」有姑娘氣憤道。
「去看看外面如何了。」有姑娘膽子大，就往隔門跑去。
「你不會在骰子上做了手腳吧！」劉峰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口吻，奪過三粒骰子，用力一捏，靠近眼前一看，哈哈大笑起來：「這骰子里怎地有鉛！」說罷傳給外圍看熱鬧的浙江人看。
也虧得她能想到這層。
還未走進，就聽到一聲耳光脆響，原來是那個搖骰子的沒擲出劉峰要的大小。
那莊家趴在地上有苦說不出：大爺！咱們學徒的時候才用灌鉛骰子，出師了誰還用那玩意？您這是栽贓都不講究啊！
劉峰急得直叫：「你們還落了個人！」
旁邊兩人過去提了個被打破頭的護院，扔在艾嫂面前。
劉峰像是沒聽到後面半句，呵呵笑道：「不是就好。」他看了一會群戰——浙江客人毆打本地人，又道：「老爺，這裏玩得不地道，下回還是得去地道的堂子玩。哪有這麼明目張胆出千的？好歹也要讓老爺贏兩局嘛。」
小廝重重點頭：「老闆娘，交給我您就放心吧！」
那小廝倒是心思周密，道：「老闆娘，我換套衣裳再去。」
「你欠我們九百九十兩，多一文錢我都不拿。」那領頭的頗為正派道：「其他的銀子就算利息了。」他一腳踢開艾嫂，關照一聲：「別再騙人！」說罷便命人抬了銀子往外走。
徐賀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照我說，和氣生財，我們也不想給東家惹事。」浙江人道：「好生陪個禮，這事便算了。」
「老爺，我也去把咱們被騙的銀子拿回來。」劉峰道。
「不是、不是你是誰？」徐賀咽了口口水，聲音嘶啞，簡直就像是氣若遊絲。
艾嫂在人腳下嚎哭不已，卻連身子都翻不過來。她本還寄希望于暗道地窖不被人發現，大筆的銀錢
艾嫂這才真正絕望起來。那裡面藏的可是自己的養老銀子，足有兩千兩。另外還有三千兩是要跟銀鉤賭坊結算的存銀。因為一個季度結算一次，她也偷偷放些利錢。這個月正是要結算的月份，所有的銀子都在裏面。
客人頭領道：「我們都是正經人，不是打家劫舍的強盜。你帶我們去錢庫看看，銀子有多少算多少，不夠的就用房契地契來抵。」
旁人呼喝著便往外走。後面那些嫖客生怕壯漢們找錯地方，殃及池魚，連忙指路。有了內應，剩下的也就是翻箱倒櫃了。
「那邊有。」艾嫂道：「萬萬小心，可能路口已經被人堵了。」
艾嫂哪裡能夠真的放心？但是這條密道不是誰都能知道。若不是這小廝已經用了十多年，從小看大的，她就算硬挺也不敢讓外人知道這條密道的存在。看著小廝的身影消失在密道口，艾嫂方才心事重重地回到了二進院子里，先躲在廊柱后偷看，見劉峰並沒有打死那個坐莊的。方才放心，整了整衣服上前。
艾嫂張嘴結舌，饒是歡場高手，也無從辯解。難道說以前我們也騙人，並不單單騙你們？
頭領看了一眼：「看來還不少。」
「你在這兒開了這麼久的店，沒聽人說過是黑店。」那浙江人道：「偏偏我們就被黑了，你是欺負我們外鄉人？」
艾嫂本以為動了傢伙還能扳回一陣，誰知兩邊差距更大了。彼此赤手空拳還能打上兩個，都抄了傢伙之後，護院竟然不是這幫浙佬的一合之敵。敗了也就罷了，剛才拿的哨棒和釘耙。卻像是給客人送裝備來的，更叫這些浙佬如同武聖附體。
徐賀嘴角抽了抽，意味深長
「艾嫂這兒的賭檔，都是銀鉤賭坊的外櫃，就怕這些客人惹了麻煩。」有姑娘知道的多些，倒是替自己客人擔心。
「再來！這回我要三個六！」劉峰一腳踩在那莊家背上。
「一千兩！」艾嫂真箇是哭了出來：「我這兒辛辛苦苦一年，恐怕都沒有一千兩的入賬。諸位爺，這是要逼死奴家啊。」
劉峰護住了同樣受驚的徐賀退開一旁，畢恭畢敬道：「老爺，這可不是我攪局吧？」
然而周圍浙江客人卻紛紛叫了起來：「原來骰子里鬼！難怪爺爺在這兒輸了那麼多銀子！」
——用不了。
艾嫂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印落在了賣身契上，撲上來就要搶，被那頭領一腳踩在地上。
劉峰樂呵呵地將銀筐里的銀子一併塞到了箱子里，塞不下的便扯了桌布一包，扛在身後。這回走了一趟，非但沒有花出去銀子，還賺了百十兩回來。
那頭領道：「弟兄們，她屋裡肯定有銀子。」
艾嫂生怕劉峰打死了人，惹下潑天的麻煩，一個勁地使眼色，叫這些賭場夥計上來解圍。旁邊幾張賭桌的莊家雖然與他是一夥的，但這些人吃的手藝飯，連上來解圍的勇氣都沒有，只是畏畏縮縮看著。
外面這麼大動靜，後面姑娘們也受到了驚擾。因為這些天都是浙江客人在，幾乎如同包場，並無其他客人。此刻鬧將開來，姑娘們最怕的就是自己生意受到影響，紛紛聚集起來，一面保護好自己的私產，一面商議該如何讓這些恩客安靜下來。
這回可不是一個人遭殃了。所有賭桌都被憤怒的浙江客人掀翻。坐莊的、發牌的，就連倒水的都被按倒在地，飽以老拳。有道是久賭神仙輸，玩了幾天下來，輸贏毫無懸念，只不過是輸多輸少的問題。這時候發現賭檔出千，誰不上去出氣？
艾嫂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想讓護院上去幫忙，只看看這幫浙江客人各個都是膀大腰圓
艾嫂抹了一把淚：「好漢，您可不能全拿走啊！」
那莊家一把鼻血一把淚，趴在地上水平嚴重受限，戰戰兢兢搖了半天，方才落盅，打開之後果然是三個六點，為了能少挨一下。不由喜極而泣。
艾嫂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諸位爺，你們索性拿了我的命去吧！」
「你換了衣服去找陳七爺，若是他抽不出身，就去銀鉤賭坊找丁爺。這幾張賭桌都是他的產業，被人砸了也不能沒個說法。」艾嫂小心關照道。
退開一旁的護院紛紛跑向雜物間，取出了哨棒、釘耙。還有拖把、掃帚，再次涌了上去。浙江客人也不含糊。抄起桌椅板凳，仍舊不落下風。
「不行！光教訓他們太便宜了，得把咱們的血汗錢討回來！」有人喊道。
護院吃的這口飯，頭皮發麻也得往上沖。卻見那些浙江客人三五人一組，進退有序，守望互助，根本不將這些烏合之眾看在眼裡。只是兩三個回合，艾嫂這邊的護院已經盡數敗退。
「敢出千！弟兄們，揍他！」浙江客人們紛紛叫道。
這些風塵女子並不忌諱男人，內外之隔也形同虛設，紛紛搶佔了安全又方便的地方，看起了熱鬧。初時她們還擔心打得不可開交，客人吃虧，後來發現這些浙江客人簡直如同虎入羊群，英勇不凡。漸漸看得比拿了銀子還高興，紛紛喊著「小心」、「壯士」、「威武」……倒激得浙江來客打起了花式，就如老貓戲鼠一般，就為了討個喝彩。
她們跟艾嫂是合作關係。眼看艾嫂惹出了禍事，自然多是站在客人一邊——這可是直接影響她們的收益啊！
劉峰跟著嘻嘻哈哈笑了一陣，見人都走了，對徐賀道：「老爺，要給您叫個姑娘不？」
「抄傢伙！」艾嫂用力跺腳，髮髻都散了。
艾嫂那邊已經嚇得花容失色，眼看著這幫浙佬四處亂撞要找銀子
那領頭的方才回過神來，一拍腦門：「這豬腦子，轉眼就忘了！好歹十兩銀子呢。弟兄們，捆上，回頭賣了把銀子換回來。」
通過幾日踩點，羅振權已經將這宅子前後左右各條通路全找了出來，就連狗洞都沒放過。每條路上少則五人，多則十來人，都是老浙兵，暗藏了棍棒刀槍。別說來幾個市井潑皮，就是倭寇來了都只能屁滾尿流。
艾嫂欲哭無淚，卻見有幾個浙江壯漢朝她走去，轉身便逃，誰知早有人抄了她後路。將她圍在中間。
「艾嫂，」打頭的浙江客人倒算客氣，「我們在你這兒也沒有少花銷銀錢，你竟然和人做局騙我們的血汗錢。不瞞你說，弟兄們的銀子都是真槍真刀打下來的，花在姑娘身上是咱們樂意，可不作興被人當傻子一樣騙。」
徐賀聽了也頗為動心。願賭服輸不假，但是人家出千作弊，這口氣怎麼咽得下？為何人們恨騙子勝過賊？因為賊偷東西好歹也是手藝，而騙子非但害人破財，更是侮辱了人家的智商！
坐莊的一愣。終於知道這不是挨頓打就能了事。
艾嫂連聲道：「真真對不起諸位爺，奴家在這兒給諸位爺賠禮了。」說罷跪地磕頭，咚咚有聲。
那壯哥笑罵道：「那就帶回去燒茶倒水洗衣裳。看她也不到三十，還能借個種，生了小子姑娘繼續還債！」
領頭的拿迴文書，輕輕一彈：「好了，你這條命爺收下了，作價十兩銀子，還有九百九十兩。」
這可把艾嫂氣得幾乎銀牙咬碎，啐道：「你們這些小浪蹄子都給老娘死開！」
那客人伸手拉她起來，就如提只小雞仔似的。他道：「頭磕了，便算你賠了一半。再拿一千兩銀子來，咱們就兩清了。」
徐賀心道。
那莊家已經被打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手指腫得跟蘿蔔一樣，腦袋裡嗡嗡直響。無論如何是開不出「大」的。
整個艾家院子哀聲一片，就
劉峰也乘機摔飛兩個護院，衝到賭桌前，抓了銀筐就撤。其他浙江客人也不攔他，分頭衝進了旁邊的廂房。不一時，廂房之中便傳出了各種翻箱倒櫃的聲音，聽得艾嫂在外面一陣陣心顫，幾乎暈倒過去。
艾嫂悄悄退出圈子，揪了個可靠的小廝，拉他進了自己的屋裡。像她開這種私門頭，難免要備下一條暗道，方便嫖客逃跑或是自己逃跑。這條暗道同時也是一個地窖，當年鬧倭寇的時候，這裏也曾充做過銷贓的窩點。從艾嫂屋裡進了地窖，可以直通隔壁院子，不是親近的人根本不知道。
莊家剛鬆了口氣，聽這話，又把那口氣吸了回來。
不一時，浙佬們扛著銀箱出來，放在當間。
艾嫂滿臉苦澀：「奴家也是不知……誰知道這幫傢伙竟然敢設局騙人！」
徐賀聽了又羞又怒，卻發作不得，重重哼了一聲。
艾嫂見這裏的人是指望不上了，又覺得好像過了一百年，刑房的七老爺還沒來，不由焦躁。突然之間，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麼：若是徐家大婦有備而來，在外面還埋伏了人手，如何是好？
可惜派去打探的丫頭回來說：這是賭檔出千騙錢。惹惱了恩客。這就實在沒法子了。難道姑娘們還能替賭坊把銀子補上？人家不遠千里出門在外，不就是為了點銀子么！
那些姑娘誰還理會她，笑得益發放肆。
艾嫂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那頭領一把抓住了艾嫂的手腕，輕輕一捏，手掌自然鬆開，往那護院頭上硬按，抹了艾嫂一手的血。艾嫂手腕酸痛入骨，尖叫著拚命甩去手上的血，又被那領頭的強按在了文書上。
「這把年紀，誰人還要？」有人鬨笑道：「壯哥兒這筆買賣要虧，怕是砸在手裡了。」
「好！」那客人也不推讓，從懷中取了一紙文書，對左右道：「弄點血來。」
徐賀心情複雜，覺得這裏也不便久留，跟著便往外走。
劉峰訝異道：「你這本事了得啊！要幾點就幾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