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鍛仙》第二卷 異域聞鄉

第一百五十七章 情可待,何須追憶!

第二卷 異域聞鄉

第一百五十七章 情可待,何須追憶!

牙木與神驢面面相覷,心裏想到的居然是這個。在他們看來,被如此規模蚊群圍攻,別說支撐一個多月,半天都恐怕扛不下來。
十三郎沒有回答,反問道:「勾奩有沒有和你說起行程?」
……
聽了這句話,婦人面色微變,隨即又回復到冷漠冰冷,認真說道:「老奴所為,皆受長老所派,是為了聖女的將來著想。」
婦人突然抬起頭,厲聲說道:「燃靈小族,行將被魔域百族除名;麥少飛又算什麼東西,竟敢妄想……」
她們眼看著族人不斷死去,卻不能出手幫忙;她們需要保留法力,以備高階蚊王沖入時作戰。假如沒有她們兩坐鎮,洞內所有人都已變成食物,沒有半點倖存的可能。
婦人再次叩頭,語氣中隱有一絲嚴厲,認真說道:「聖女應該清楚,你留下也沒有用。」
「兩種可能。」
「對啊,就是這樣。」
十三郎語氣微諷說道:「勾奩比你聰明。」
……
……
看到這種情形,牙木明白十三郎的判斷準確,天戈峰內必有魔蚊守護且極為著重之物。心下稍稍安定,他問道:「怎麼辦?」
更可怕的是,假如沒有外援,他們需要支持到一年之後,夢離之地重新開啟的那一刻。
聲音就此斷絕,一團魔蚊撲上去又迅速飛開,口器上滴著血,目光越發兇殘。
夢離之地寬闊無邊,地形卻相對簡單,最突出的特點是沒有高山巨峰。
「我不是木雕泥偶!我不做木……泥……」
「那又怎樣?」鍾寒寒問道。
「女人心你也敢猜?膽子真不小。」
他們是一群機器,一群會戰鬥的活死人!
「看出來了。」牙木不咸不淡接一句,暗想這是廢話。
不等牙木再問,十三郎遙指前方魔蚊最為兇猛之所在,沉穩說道:「那裡應該有個山洞,他們據險而守,才能支持到現在。」
……
十三郎說道:「原本我想把魔蚊分批引走,如今看來行不通。」
「這倒沒有,他只是說五族都有安排,我沒有細想。」
洞口處,數十名修士與煉體士漸難支撐,將幾名受傷或死去的族人拖回洞府;又一批天狼族人隨之補上去,展開神通繼續與魔蚊廝殺。
洞內,那名婦人率領親隨部眾跪在鍾寒寒面前,恭聲請求說道:「請聖女突圍,離開此地!」
「全是變態才能玩的遊戲,老子不參合了,混過這一年算逑。」
十三郎說道:「既然是這樣,我們就衝進去與他們匯合,然後把魔蚊殺光。」
……
十三郎低下頭,認真思索后說道:「也許,兩條原因同時存在;勾奩本就知道這裡有什麼東西吸引魔蚊,早有心存惡念。只不過他時間來不及,除了燃靈谷,最多只能處理一家。」
「這麼多年,難道我不是按照你們希望的那樣,一直在顧全大局么?」
牙木迷茫地抬起頭,好似朝十三郎詢問,又彷彿在自語。
不知是不是先前那番話的作用,天狼修士此時戰意大盛,亡命般施展神通,竟將撲入的蚊群又驅趕了出去。有一人甚至撲到洞外,滅殺不少魔蚊后,很快被一隻藍蚊盯上,很快淹沒在蚊海之中。
此時,周圍的人們沉默震驚,原本麻木的表情變得恐懼,顫抖著跪伏于地,根本不敢抬頭。鍾寒寒似乎有所察覺,目光掃視一周,說道:「都起來吧,反正都要死,聽到也沒什麼要緊。」
「歐……昂!」
這個距離,魔蚊足以發現他們;然而令十三郎失望、大灰安慰、牙木驚奇的是,沒有蚊王組織人馬對他們發起攻擊。它們全部精力都用在對天狼族的圍剿上,對周圍幾乎不管不問。除了一些零散魔蚊飛過來送死,就只有一團由藍色蚊王帶隊的蚊群盤踞在兩者之間,好似在警告。
與魔蚊的戰鬥打到現在,彼此都已經知根知底;紫級蚊王四隻余其三,人類一方,高階力量只剩下鍾寒寒兩人,率領眾人苦守在這座洞府內,沒有一絲逃脫的可能。
可能嗎?顯然不可能。
之前思索太入神,十三郎沒留意到兩人的神情;此刻見他們一副趕死投胎的樣子才意識到,這一人一驢已經被嚇破了膽,恨不得多生兩條腿,哪還有半點勇氣。
鍾寒寒目光神情不變,沉默如玄冰。
「廢話,當然有得救!」
婦人沉默下來,片刻后說道:「沒有取回憑證,無法取信魔使。」
牙木額頭滲出冷汗,伸手去抹,越抹越多,怎麼都抹不幹凈。
一道道聲波交錯參雜,偶爾頻率相符引發共鳴,巨大的聲浪直衝霄漢,將起自上古的禁法引動;條條紫色閃電當空而落,在蚊群中斬出巨大的豁口,隨後被更多魔蚊所彌補。
「那倒不是。」
「大局……」
鍾寒寒說道:「我已經殺了一隻。」
「嗯,我也看出來了。」大灰嚴肅點頭,面色悲壯慷慨,眼神卻一個勁兒亂閃。
然而,此時就算讓麥少飛自己來,也絕難相信眼前所見的就是天戈峰;至於同樣知曉天戈峰模樣位置的牙木,他已經嚇得呆住了,只想掉頭而去,不要再看那副恐怖到磣人的場景。
鍾寒寒底下頭,將身上的衣衫認真整理一番,以罕見的溫和語氣說道:「寒寒很累,就不要再管我了吧。」
鍾寒寒微垂雙目,瞥一眼婦人,又抬頭看看周圍的族人,嘴角彎出一抹孤傲與自嘲。
正琢磨著怎麼與十三郎商量,忽聽他開口說道:「不管這些,先救人!」
目光收回,鍾寒寒淡淡的神情說道:「我不會走。」
牙木通體冰寒,顫聲道:「你是說……」
「先是地心魔火,后是向依白,現在又是聖子,還有林一彪!」
「絕境無解。」
人們哪裡敢聽她的話,反倒將身子趴得更低,一些人不停地以頭搶地,狀極驚恐。
天戈峰的形狀未變,整體卻胖了一圈,高了一截。周身上下魔雲翻騰,頂端還有有紫電繚繞,不時有大量魔蚊被紫電擊中,徹底化作虛無。
「它們都跑到這兒做什麼?」
想到這裏,十三郎凌厲的目光有所緩和,溫和的聲音說道:「放心吧,包你們沒事兒。」
牙木指著天戈峰的方向,手指頭好像抽筋一樣亂抖,哭喊般請求說:「少爺,您您您自個兒看看,這還有得救嗎?」
洞內還有千餘人,均在默默打坐休息,等待臨到自己上陣的那一刻;地上擺著不少屍體,更多的屍體則落在外面,早已被吞噬乾淨。
婦人回答道:「既然無用,聖女就應當突圍,以求保全性命。」
「嗯?」鍾寒寒面帶詢問。
她突然站住了,臉上帶著狐疑與茫然,轉過身。
鍾寒寒平靜的語氣阻止她,誠懇說道:「這話一半對一半不對,對或不對,我都不會計較。不過有一條請青姨記下,不要再妄論我與其它人的關係。」
「閉嘴吧。」
十三郎似已想通一切,肯定說道:「魔魂與角蚩,勾奩必以合作為先。如果要害,首選當然是與麥少飛有過戀史的鍾寒寒;至於陸默,現在還難以判斷;照我估計,勾奩應將他放在最後。」
一條條或虛幻或凝實,或猛惡或猙獰的魔狼被召喚出來,在主人的輔助指揮下與魔蚊廝殺;這是天狼族的特有異能,因修士修為不同,魔狼的威力也有差別。共同之處在於它們都不畏生死,不戰至最後一刻,絕不會中途退縮。
離洞口不遠處,黃衣少女面色蒼白,眼神雖冷冽依舊,卻掩不住深處的那一抹頹意與黯然。在她身旁,一名婦人衰敗如百歲老嫗,臉上還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皮肉翻卷彷彿要將她的頭顱一剖兩半,陰森中透出冷厲,好似惡鬼。
婦人等了一會兒,叩頭搶地說道:「聖女請以大局為重,即刻突圍。」
「當然是殺死它們。」十三郎平靜回答道。
婦人說道:「然後聖女當滅殺一隻紫蚊,查明夢離之變因,獲得魔王宮賞識,得聖子之位。」
五族之中,天狼族規模最大,參加秋獵的人數也最多,人員損失也最為慘重。近兩月時間,除了一開始因措手不及損失近半,餘下近萬人就是在這種殘酷到極致的消耗戰里一點一點被消磨乾淨。
……
牙木心想老子從不和女人打交道,女鬼倒認識不少。不過此時他已經懶得去想,也不願再考慮勾奩如何如何,牙木只希望趕緊返回和族人待在一起,無論外面是風是雨,起碼有自保之力。
望著周圍的人群,鍾寒寒目光中有些悲憫,自語般說道:「他說得對,天狼族御下過嚴,族人只知畏上,形同木雕泥偶。」
「是啊!」
……
要打仗,總要給點希望才行;雖然十三郎掌握著牙木的生死,可也沒辦法讓他帶著必死的信念去戰鬥。至於那頭憨傻蠢驢,如果命令他送死,沒準兒直接起義造反。
「……左膝上三寸,少翅亦雙飛……」
只有十三郎還保持冷靜,眼中精芒乍現,冷漠的聲音說道:「一是這裡有魔蚊守護之物,再就是人為!」
「青姨,寒寒今日救你一命,當年過錯已經抵消。」
「人為?」一人一驢同聲問。
鍾寒寒打斷她的話,微諷說道:「寒寒自小得您照顧,也一直被您監視著,看管著。可如今到了這步境地,誰也休想再替我決定。」
鍾寒寒長嘆一聲,似自嘲又似嘲諷別的什麼人,說道:「難道你認為,如今我還有能力再殺一隻紫蚊?」
除了被魔蚊襲擊者慘嚎怒喝,沒有人發出聲音。持續不斷的戰鬥讓最強悍凶蠻的戰士變得麻木,人們平靜而迷惘,僵硬而遲緩,只知道本能的攻擊、撤退,再攻擊,再撤退,然後死去……
轟然一聲爆響,幾名天狼修士身軀倒卷,身體上有不少魔蚊,掙扎哀嚎著死去。魔蚊似乎有所異動,攻擊越發猛烈;眼前門口的修士不敵,不待鍾寒寒發話,另外一些名修士猛撲上去,重新將缺口堵住。
天戈峰,魔蚊最最密集處有一洞,高遠幾占近半;若將山外的魔蚊去除,天戈峰彷彿一個巨大的鍾;億萬魔蚊震翅嘶鳴,如雷鳴般的鐘聲在天空回蕩。
「不是吧!這這這……這是送死啊!」
與眼前這位少年相比,牙木覺得自己像個孩子;至於什麼古迹聖子,通通去死吧。
婦人再次沉默,過了許久才重新開口,沉聲說道:「林一彪等聖子皆仰慕聖女,若能善加利用……」
她聲調漸高,極為認真地說:「這些都不要再提起,我不會離開,也不會再聽你們的話。」
雖然是勸說,她的聲音卻很冷,語氣恭敬,卻有一絲吩咐與責備。淡漠沙啞的嗓音與那張觸目驚心的面孔相配,越發讓人不喜。
天狼族的絕望不僅僅來自魔蚊攻擊,還因為天地元氣的變化。如今的天戈峰被魔蚊層層包裹,竟連魔氣都不易穿透。黃衣少女所在的位置,是最靠近洞口最利於調息的所在,其它人主動撤到更深處,只為了給她節省一點元氣,以便在蚊王攻擊時有法力可用。
「難怪附近沒有魔蚊,它們瘋了嗎?」
天狼聖女不是沒想過斬首計劃,然而付出幾名強者的代價后,她絕望的發現,紫級蚊王之間不會輕易發生爭鬥。它們更有靈性,知道大敵乃是人類,只要人類沒有死完,魔蚊內部便能保持穩定,一致對外。
鍾寒寒靜靜望著她臉上那道傷口,沒有說什麼。婦人轉身走向洞口,腳步穩定且帶著一絲輕快,好似放下了一塊巨石。
天狼族這麼厲害?鍾寒寒修為如此高深?元嬰也不行啊!
「救人!」
「他到我那邊的時候,戰事已經基本結束,所以他才沒有……」
打到現在,人們早已忘記傷痛,忘記了悲傷憤恨哀怨恐怖等一切人類特有的情緒。
這種現象讓人驚喜,同時也令人絕望;欣喜是因為天雷滅殺了大量魔蚊,絕望是由於魔蚊好似殺不絕滅不盡,永遠沒有盡頭。
「呃……」
即便如此,魔蚊依然不屈不饒,前仆後繼發瘋一樣朝天戈峰的某處猛撲;隨後又翻騰而退,丟下無數屍體。隔著不知多厚的蚊群,時而可以聽到幾聲清叱,幾聲慘嚎,還有憤怒絕望的怒吼。
……
「……」
「假如他的腳程夠快,假如他第一站先到的天狼,假如天狼族突圍或是滅殺的速度不夠快,勾奩完全來得及,將附近魔蚊通通引來。」
被魔蚊吞噬,連靈魂都無法得到解脫;它們自己不入輪迴,也不允許對手轉世;若是高級蚊王,甚至連怨氣幽魂都可吞食。之前十三郎與蚊王一戰,啞姑身為極怨之靈都被重創,更不要說他們了。
洞外轟鳴聲驚天撼地,洞內安靜如一座孤墳,人們默默地等,默默地看,默默地張望著同伴與魔蚊的屍體,默默地死去……
婦人沉默不語,其它人則不明其所指,相顧茫然。
「有人……在喊……」婦人眼中湧出驚喜,更多的卻是迷惑,好似弄不清狀況。
和麥少飛一樣,其餘聖子也會用各種方法「作弊」以增加自己的實力;天狼族由鍾寒寒率領,實際來了足足五名結丹修士。如今其他都已戰死,身邊只餘下這名自小相伴的婦人,若不是鍾寒寒出手相救,也已同樣死在蚊王口中。
牙木與大灰面面相覷,問道:「就這樣?」
彈盡糧絕,傷患難治,疲累衰弱精力不濟;天狼族面臨絕境,其慘烈絕望非任何字眼所能形容。
他們就是在等死!
洞府內空頸細,入口僅有數丈;連綿魔蚊持續猛撲,看去如灰蟒蔓延,斬一截生一截,毀一段又長一段,怎麼都殺不完。
「可是鍾寒寒與麥兄早已決裂……」牙木有些不服。
十三郎認真回答,隨後吩咐道:「魔蚊干擾太嚴重,神念無法及遠;師兄你的嗓門比較大,準備喊話讓他們接應。」
「是啊,不救人我來幹什麼?」十三郎反問道。
它的形狀筆直陡峭,彷如一支插入地下的長矛,天戈峰也因而得名。出發之前,麥少飛曾向十三郎仔細做過介紹,斷沒有看錯之理。
更多的人站起來,洞府內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包括那些受傷難動者也都掙扎著朝洞口挪動,目光狠辣決然,再無一絲畏懼。
的確有人在喊,準確的說,是一頭驢子在狂喊。
大灰好險一跟頭摔倒,與牙木一起追問:「沒弄錯吧?救人?」
婦人抬頭,望著正在朝洞外猛撲的族人,望著正準備走向洞外的族人,眼神漸漸改變。她俯身,叩首,站起,說道:「既然如此,老奴當為前驅。」
「然後呢?」鍾寒寒追問。
比如天狼族入口天戈峰,雖然聽起來壯闊豪邁,實則高不過數百米。放在這裏叫峰,假如搬到外面的世界,根本就是個一塊巨大的石頭。
「鬼才信啊!」兩人同時怒吼。
「我不是師兄啊!少爺您才是師兄,不,您是我祖宗……我……我喊,我喊還不行嗎?」
「怎麼打?」
「此言不妥!」
「看到了嗎,大家都準備好了去死,我也是。」
丹藥?早就沒了!所有族人帶來的一切物質都已耗盡,就連鍾寒寒自己,除了本命之寶也已經成了光桿司令,疲憊憔悴到隨時都可能倒下的程度。
「竟然……還有人活著!」
離天戈峰不足千米,兩人一驢停下腳步,遙望著那團浪濤般翻湧的魔蚊,相對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