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異域聞鄉
第一百六十五章 黑暗中睜開黑色的眼（三）
壯漢在婦人面前如同最溫順的羔羊，訕訕說道：「跨越虛空哪有那麼容易，祖上因機緣才如此，別人怎麼可能過來。」
黑暗中依舊能找到光團，黑影仍能看到少年的人生，他依然會憤怒，會傷心，會彷徨，會輕蔑；不同的是，黑影沒有再嘗試暴力打破屏障，進入到光團之中。
……
他的心已經沉靜，可以不再考慮男孩所為；他不再因其而悲，不再因其而嘆，也不再因其而怒。
琢磨了一下，她終於尋出最大的殺器，肅容說道：「我就帶著伢子返回魔域，你和豬過日子吧。」
「在天外！」
男孩兒模樣清秀如粉嫩少女，眼裡帶著頑劣和母親撒嬌，委屈說道：「父親像我這麼大的時候，也沒有築基吧。」
他望著周圍，神念放開千萬里，依然找不到任何一絲痕迹。他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有了神念，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能夠掌握這種力量；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神念遠遠超出他所看到的修士，超出到不可想象的地步。
他看到他為了一塊腐肉與夜狼廝殺，看到他將一隻原兔放生，還看到他為躲避蒼熊將自己深埋，彷彿在冬眠。
手掌沒入屏障，伸進那個有光的世界，如同插入水中。
「再過些日子，怕是真不是你對手了。」
他男孩遇到那個紫影，看到男孩與塔山相識，他看到男孩獨自一人在山野求生，看到他修鍊，看到他飢餓、寒冷、孤獨。
「他死了，一切都會不同。」他說道。
婦人想訓責又狠不下心，最終嘆息一聲彎腰拉過男孩兒的手，憐惜說道：「你想不想回到老家看看？想的話，不用功怎麼成呢？」
「十三少爺，你在看什麼呢？」一個女孩好奇地問。
「所以你才要用功，你爹與為娘都斷了希望，只盼著你能好好修行，將來才能帶我們回家。」
在他的眼眸深處，湧出一股叫做恐懼的神情；因為他明白，如果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像，那便意味著自己從來沒有看到任何東西，也沒有遇到任何世界。
壯漢身形陡然矮了半截，囁嚅說道：「我……我不就隨口一說嘛，幹嘛生氣。」
「這樣也對，我變成他，我替他活。」
……
然後他會殺死他，改變他，變成他，最後改變它。
天空什麼都沒有。除了幾朵白雲幾隻飛鳥，便只有混沌青藍的蒼穹。
他的身體在外，手掌在里，目光如同穿過鏡子，看著裏面的手。
如果看到為真，那麼與他們完全不同的自己……就是假……
「哎呀呀好厲害！」
「我也要去。」男孩兒認真說道。
「嚇唬孩子做什麼！」
他只是默默地看，認真地看，眼神越來越冷漠，殺機卻越來越甚。
「伢子，你又在偷懶！」
……
他平靜，堅定，期待，渴望那將要因自己所為帶來的幸福。
「假的？」
……
「當我能夠完整進入的時候，一切都會改變。」他轉過身，舉步走向遠方，心裏靜靜地想。
沒有人，意味著不會有麻煩，意味著為所欲為，沒有任何顧忌。但同時也意味著，沒有可以證實的方向，更沒有詢問的目標。
這裏畢竟是靈域，巨蟒雖然兇猛，最終卻抵不過靈氣侵蝕，很快敗下陣來。婦人望著被被擊散化為虛無的巨蟒，眼裡閃過一絲落寞。
黑影繼續前行，繼續做著改變。他的四肢漸漸變成正常的人，身軀也在慢慢轉化，他知道，要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完成這個過程，可以隨心所欲進入那個有光的世界。
……
……
……
老實人也有讓人受不了的時候，壯漢誠實的回答惹來婦人滔天之怒，抬手朝壯漢揮出一掌。
「哪有鏡子啊！少爺就會騙人。」女孩因失望變得憤怒，抓住男孩的衣袖開始撒嬌。
某天某處，黑影來到又一個光團，認真仔細的觀看一段時間后，他伸出手。
此時，裏面那個世界有個男孩抬起頭，忽然發現天空出現一隻巨大的手掌，遮天蔽日，宛如一堵城牆。
婦人的嗓音有些奇異，明明念的伢子，聽起來卻像娃子，又或者是鴨子。無論是何種稱呼，總歸都是孩子。
……
一個與之相仿的女孩察覺到異常，喚了幾聲，便順著他的目光朝天空看。
涉及宗族，男子顧不得河東獅威，正色說道：「再說你是魔……娃子怎麼可以去那種地方。」
「那怎麼成！蕭家子孫理當回歸正統，供奉蕭家香火。」
「我要變成
那是人類的肌膚。
天空還是那個天空，幾隻飛鳥忽閃而過，喳喳叫了幾聲，彷彿在嘲笑他們的生稚。
男孩並沒有覺得害怕，反倒流露出好奇的神色，他揚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覆蓋天際的巨掌，竟連同伴的呼喊都聽不到。
名叫小蝶的女孩聽得迷糊，撅著最悶悶不樂而去，她似乎很喜歡和男孩待在一起，聽他說一些有趣而又莫名其妙的話。男孩卻總是擺出一副成年人的排頭，拿她當孩子看待。
他的語氣堅定，然而從表情看，男孩並非對著婦人說話。他的目光穿透了空間，看的是婦人身後的某處，眼裡帶著疑惑，還有很深的警惕。
「我看到一隻手。」
她撫著男孩兒的頭頂，神色寥寥說道：「等伢子再大一點，我要回去。」
「鏡子？他能看到我？」
壯漢顯得很配合，一手靈光閃耀抵擋那條巨蟒，一邊不忘將那頭山豬藏到身後。看他的樣子，對那隻獵物的重視遠遠勝過自己，哪有半點打鬥模樣。
「……你這是罵自己。」
因為沒有機會！
黑沉沉的魔氣從她體內湧出，化著一條牛首巨蟒朝壯漢撲去。婦人嘴裏大罵著，眼裡卻帶著一絲戲謔的笑意。就連那個原本擔憂恐懼的男孩兒也在笑，看起來，這種遊戲只是他們之間的娛樂，不是頭一次進行。
同時也便意味著，自己所處的世界，一團漆黑。
黑影用手觸摸光團，感受著那層
婦人顯然有所誤會，一把摟過男孩兒朝壯漢訓斥道：「外星人了不起嗎？也沒見有親戚祖宗來看你，順便帶點靈丹妙藥。」
心裏這般想著，黑影默默轉過身，繼續朝黑暗前行。在他的身體內部，那股灰色氣息已經佔據大半身軀，漸漸向頭頸蔓延。
女孩走遠，男孩離去，天上的黑影看著收回來的手，認真思索。
抬手指著浩瀚無際的天空，壯漢惆帳說道：「老子是回不去了，你還有希望。」
男孩兒楞在那裡，似乎被他的話所震驚；他的眼眸深處有一縷孩童不可能具備的擔憂，彷彿有什麼機密泄露，會帶來滅頂之災一樣。
「蕭十二！老娘自從被你拐了來，忍氣受苦不說，修為也就此停滯不前。是不是覺得自己長進了，可以騎到老娘頭上！」
那些剛才還鮮活無比的人，那些同樣鮮活無比的萬物生靈，連同包含他們的那個世界，通通消失。
……
沉默良久，黑影緩緩抬起頭。
他思索了很久，彷彿永恆那麼久，最終黑影露出一抹冷笑，得出一個讓他覺得欣慰的結論。
黑暗世界無餘物，更不會有人。
望著聰慧又不爭氣的兒子，嚴厲喝道：「這樣下去，你什麼時候才能築基！」
「娘，我才六歲好不好。」
不可想象，意味著不真實。
……
男孩溫和地笑了笑，掙開女孩子的手走向三元閣，嘴裏說
「魔什麼？你再說一遍？」夫人面色微變，寒聲說道。
只不過，此時無論他看到什麼，黑影都顯得平靜。
男孩的目光變得迷茫，又似想到什麼，改口說道：「我在照鏡子。」
婦人不依不饒，冷冽的聲音說道：「蕭十二，別說我沒警告你，再敢跟我說什麼靈魔，我就……」
「鏡子？哪有鏡子？」女孩楞了一下，再次抬頭看向天空。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把握，他只知道，只要自己想，就可以做到。
轉變中，黑影看到了很多。
「你看不到，鏡子里只有我，照不出別人。」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男孩的父母，看到那一片血。
「這樣不對，也不公平。」
男孩眼中閃過一絲黯然，隨即笑著問道：「娘您總是說回家回家，您和爹的老家到底在哪裡？」
粗豪的聲音突然響起，一名粗豪壯漢手裡提著一隻碩大的山豬從遠處走來。望著這對母子，壯漢的目光滿是柔和，爽朗的聲音說道：「兒子你給我記住了，蕭家來自天外，就是那裡……」
在那裡，一條虛幻的身影漂浮在空中，似極大又似極小。除了那個男孩兒，沒有人發覺他的存在。
人之間是遊戲，神通卻做不來假，靈魔兩氣相遇，空中光華閃耀爆裂聲聲，聽起來真像是靈修與魔修在激戰，聲勢著實驚人。
「老家……」
婦人對他的話不屑一顧，冷笑說道：「我看那根本就是胡說，你老家不靠譜，伢子回我家還有點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