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異域聞鄉
第一百六十七章 黑暗中睜開黑色的眼（五）
壯漢也點點頭，轉身朝男子吆喝道：「你聽見沒有？」
「好，我這就去死。」
與此同時，婦人將男孩的身體卷向遠處，身形隨著壯漢的身影暴起，嘴裏同樣罵道：「龜孫子你就是個豬腦子，老娘可沒有答應自殺。」
兩團血霧在空中綻放，漸漸融為一體，飄散在空中，落下地面，澆出一地紅梅。
然後他繼續走。
男子沉默下來，過了很久他才轉身離去，留下一句沉悶冰冷的話。
那是一個不甚清晰、不停晃動、看出稚嫩還是成熟的影子。男孩看了一會兒，臉上漸漸又有了笑容；又看了一會兒，他變得平靜。
於是他繼續猶豫。
男孩再次點頭。
壯漢嘿嘿一笑，帶著戲謔說道：「你該不會是害怕吧？怕一個六歲的瞎子找你報仇？哈哈，哈哈哈……」
「這你不用管。只要你不再和他為難，無論我兒子是死是活，都於你無關。」
壯漢揮手說道：「你的法子我知道，你可以將我妻子制住，然後隨便找個人殺了她，這樣雖然還有些影響，但應該不會太讓你為難。」
「十二你不能死。」
男孩認真點頭，很認真。
男孩點頭。
他看看周圍，模糊的視野里一片狼藉，沒有什麼值得搜索的地方。
男子走了，男孩靜靜地躺在地上，沒有呼吸。
……
最後，他們來到一處石壁，光滑整潔但有很多字的石壁。
他說道：「原來是這樣。」
「本座等你。」
很輕微，但的確存在。
男孩停下腳步，抬頭看向石壁，看向石壁上的那些字。他看得很認真，看了很長時間，然後說道：
不知道為什麼，黑影心中湧起期待的感覺，好似即將發現什麼要緊的事務，即將抓住那根線頭一樣。
「真不要臉！」
壯漢看著男子，認真說道：「你會毀了我的靈根，毀了我兒子的靈根，讓他從此不能修道。這樣既不算違背誓言，又除了後患，何等美事。」
男孩卻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他的身軀站得筆直，認真聆聽著周圍的一切，感受著周圍妖獸的恐懼與哀鳴，沉默而認真。
男孩茫看著父親，用力點頭。
男子收回顫抖的雙手，威嚴的氣度當然無存，目光如毒蛇般凌厲，死死看向遠處那個男孩。
男子冷漠地說：「管吃可不在承諾之內。」
「裝，你使勁兒裝。」
男孩空洞的雙眼看向這裏，平靜開口說道：「我認識你，我會殺了你。」
男子冷漠的目光望著壯漢咆哮，似在嘲笑他無論作何努力都不免身死的下場，就算他能把天罵成一朵花又有什麼用。
男子冷哼一聲：「說完了沒有？」
……
與此同時，一股磅礴的威壓從他身體里釋放開，周圍山野百里之內，一切妖靈走獸迴避，如同冒犯了巨龍卻得到赦免一樣，逃往不知多遠的遠方。
黑影不停晃動，好像在顫抖；他低頭看著男孩，看著他漸漸有了呼吸，漸漸能夠動一動手指，漸漸蠕動喉結，彷彿在吞咽。
一條黑影從他身上浮現，殘破，虛幻，彷彿一塊用了多年的抹布。
男子的聲音冷漠依舊，淡淡說道：「本
壯漢大笑說道：「你明明就是害怕，所以你逼我妻子自裁，所以你讓我父子傷而不死，所以你才答應不再出手。」
於是他開始走，漫無目的地走，走出家門，走下山坡，走到小溪邊。
話中有雷，雷震寰宇。
說完，他轉過身離去，再沒有回頭看一眼。
男孩竟露出一絲笑容，和他一樣平靜說道：「你是想讓我餓死。」
「天意個屁！」
「兒子，你看著我。」
「不用激我。」
他想了很久，得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結論。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又可以看到東西，心裏感覺很幸福，便笑起來。
壯漢傲然說道：「說完了，蕭家男兒，辦事最是利索。」
「記住哦，是不能施展任何手段！」
「要在他活著的時候吞了他，我才能活下來。」
……
他跟著男孩一起走，走過草地，走過樹林，走過山峽……
黑影一面看一面想，卻怎麼也想不通。他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自己為什麼會去幫他抵抗那記雷霆。
婦人的臉色變了，看向男子的目光漸有怨毒，她更了解自己的丈夫，當然知道他看似忠厚的面目下掩藏著怎樣的機敏。然而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又該如何自處？
「以你的修為，要殺我父子還用出手？出腳出頭出口出眼什麼招不行？別那麼虛偽行不行，不要臉就是不要臉，裝什麼正人君子。」
壯漢憤憤罵一句，朝男子說道：「我倆死後，你不會再殺我兒子吧？」
男孩淡淡地說：「我會活
婦人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看向那名男子；她默默地坐在壯漢身邊，一手挽住男孩的身體，一手扶著丈夫，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然後再看看這個……
他覺得自己還缺了點什麼，還不夠完整，似乎有一根線頭，馬上就要抓住，又怎麼都抓不住的感覺。
……
婦人的聲音滿是凄惶，再沒有一絲兇悍與霸道；她抓住壯漢的手，哀求著說道：「你死了，兒子怎麼辦？」
在他身變，黑影跟著他一起看，看想溪水中的倒影。
於是男孩倒下。
嘲諷怒罵不能讓男子動容，嘲諷怒罵的內容卻讓他無法再保持平靜。男子著實沒有想到這個看似木訥甚至有些憨傻的男人有如此心機；反之那個看起來狡詐的婦人反倒單純許多，出乎他的意料。
她看得如此認真，如此用力，怎麼都看不夠，看不完……
黑影沒有跟著男孩離去，他靜靜地、愣愣地、傻傻地看著牆壁上的那些字，那些不斷重複的字，眼裡漸漸茫然，又漸漸清晰，漸漸有所明悟。
……
他寫得很隨意，但又很用心，寫完他後退了幾步，凝神看那些字。
「老娘占你一輩子……」
聽了他的話，男子沉默了很長時間才淡淡說道：「若你不願，本座一樣有法子處理。」
「不要臉！」婦人啐他一口，臉上帶著一抹羞紅。
壯漢讚歎一聲，表情大慰說道：「不愧是我蕭家子孫，不愧是老子的種。」
「說完了，就死吧。」
「所以我問他呀。」
「你確實不會殺我父子，這我知道。」
「喜、怒、憂、思、悲、恐、驚！
過了一會兒，他走上前，抬起手，在牆壁上寫字。
壯漢不再謙卑，嘲笑他說道：「任何親手擊殺塑靈族女子的人，都要承受詛咒，你會不知道這個？」
男子看著男孩，平靜的聲音說道：「此地妖患成災，本座將它們驅往遠方，好讓你活下來。」
這一次他走得快了些，似乎有著明確的目標，顯得很熟悉。
那好像是一種本能，一種牽扯，一種他死我也死的感覺。
「原來你是要告訴我，我叫蕭十三郎。」
壯漢問道：「你看見他的樣子了嗎？」
壯漢理直氣壯說道：「別叫他前輩，連一個孩子都不放過，算什麼狗屁前輩。」
噗通一聲，壯漢碩壯的身軀坐到地上，眼鼻口舌齊齊流血，臉上的肌肉不停抽搐，卻依然保持著那種笑容，死死盯著男子的臉。
一靈一魔，施展出他們最最得意的神通，同時朝男子猛撲。
黑影望著那些字，沉默了很長時間。他的目光來回移動，最終定格在第一個字上面。
壯漢不以為意，朝男孩說道：「記住他，活下來，修鍊，找到他，殺掉他，記住沒？」
「好孩子！」
那些字跡，一模一樣！
「原來是它！」
說不清什麼理由，他終於還是出了口。
帶著商量的口吻，壯漢也不等男子答話，徑直說下去：「我們夫妻同死，這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沒什麼好為難。但你要答應放過我兒子，且不對他施展任何手段。」
一道波紋蔓延開來，周圍的房舍如同被天雷擊中，燃起洶洶之火；房舍後面的洞府如被颶風掃蕩，化成一片廢墟；一切都瞬間毀滅，一切
男子看了他一會兒，輕輕抬手。
男孩從地上爬起來，動作很慢，但是很堅定。
「臭婆娘你到死還佔我便宜。」
男子再次沉默，片刻后寒聲道：「他雙目已盲，在這種地方，放了也是死。」
於是他開始想，要不要現在吞掉那個那個男孩。他知道該怎麼做，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但他一直沒有那樣做。
「不用那麼麻煩。」
說罷，壯漢騰身而起，化作長虹朝男子撲去，嘴裏罵道：「龜兒子你到底上了老子的當，老子可沒說不能反擊。」
然後同時死去。
「記住了嗎？」壯漢又問。
壯漢從妻子身邊拉過男孩，認真地說：「好好看著老子我，下面我要說的話很重要，一定要記住。」
……
男子神色不變，淡淡說道：「區區詛咒，本座有的方法破解。」
男子望著壯漢，望著他那張令人厭惡的臉，眼裡的怒火能融化鋼鐵。壯漢朝他一笑，誠懇說道：「一點遺言而已，不會連這都計較吧？」
……
……
又一聲低喝，聲勢比之前那一聲更足，威力更大，然而不知道為什麼，男子的聲音竟有一絲猶豫，一絲顫抖。
「放肆！」
……
「別忘了，滅殺一名塑靈女子，據說會受到上天眷念，得道的機會大大增加。為了這個，你就不願付出一點代價？」
……
於是他猶豫，他繼續等。因為在猶豫中，他覺得那個線頭越來越清晰，好像很快就能抓住的感覺。
看著清澈的溪流聽著叮咚的溪水聲，男孩停下腳步，朝小溪中看。
「我有個辦法，兩全其美的辦法，你考慮考慮？」
「本座……允了。」男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