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異域聞鄉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夢幻天羅與夢蘿（上）
十三郎不知道女子身上發生了什麼，但他明白，只要有一絲可能，她也絕不會樂意在這裏多待一秒鐘。與這樣一個「可憐人」在一起，哪怕你有天大的事情，哪怕你是一隻無意識的孤魂，也要生出許多憐憫。
「你這孩子真不錯，與前四人都不同。」
女子讚許地看著他，憐惜說道：「可惜的是，如果你不能出去……遲早也會……」
曠野上有很多人，呆板迷茫而沒有表情的人。
十三郎沒有聽清女子的話，他在忙著檢查身體，同時也檢查自己所處的這個與狂野隔絕的所在。
他又檢查了隨身的一切，所有東西都在，除了被扔在洞穴里的那頭蠢驢，一樣沒少。十三郎心頭大定，開始檢查這個獨立與外部曠野的空間。
「魔輪之路？」十三郎反問了一句。
這句話包含著很多意思，十三郎認真地想了想，沒有詢問如果不能度過會怎麼樣。他此時才想起那個禍根指環，抬手看了看，發現它已經徹底消失。除了原來的位置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再沒有一絲感覺。
三個月？三個月！
「就是心魔歷練之路。」
「放心吧，你的身體是真的，我的身體才是假的。」
一萬年……五個人……
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臉上沒有人類應該擁有的表情，只有迷茫與獃滯；他們行走，不知目標在何地，他們彼此相遇，竟然不知避讓，挨挨擠擠許久才摩踵分離，然後繼續下一次。
女子都不明白，十三郎自然更加迷糊，他暗想這事還不知是福是
女子抬頭看向周圍，神情寂寥嘆息說道：「夢離之地，古迹二層。」
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形狀萬千，著裝也各異，有些乾脆赤身裸體；他們散亂分佈在曠野之上，漫無目的地行走，或者爬行。
於是十三郎站起身，朝女子躬身施禮，認真說道：「晚輩蕭八指，見過……前輩！」
她身材不算窈窕，舉止卻格外優雅；她的神情淡漠，看起來又卻不覺得冷，放倒有種一樣的柔和；她的臉龐不算美麗，卻讓人無由生出想要親近的念頭。
呃，守候這個詞兒顯然不合適，但她又的確是在守候，守候不知幾百幾千年才見一人。想象一下，那該是一種什麼樣的恐怖，又是如何的絕望。
十三郎微微一愣，隨即為之默然。
她似乎極老，又似乎很年輕；眼眸深邃而睿智，深處卻帶著一絲狡黠，甚至是……聖潔與迷幻！
「吸收？」
「渡化玉牒？」
「他們與你不同。」
「萬年？萬……年……」
……
將它的形狀描述一遍，女子點頭疑惑說道：「不錯，真是渡化玉牒的殘片，也是進入這裏的信物。可我不明白，歷來被選者都是手持進入，之後會自動回歸才對。聽你這麼一說，怎麼是先變成指環，現在已經徹底融合……」
「看到了，這裏就是古迹二層，為無數人嚮往的尋寶之地。」
十三郎霍然抬頭，眼中帶著一縷恐慌與戒備，凝聲說道：
最不可思議的是，她的身體如真似幻，如影又如真人，很複雜。
無論怎麼算，這都是一個足以讓人發瘋的對比。
然而在這個被女子賦予如此美麗名稱的地方，十三郎只能感覺到冰冷與死寂，哪有半點旖旎之想。
他們根本是行屍走肉，是一群不知數量的軀殼。
「我是一縷魂，是萬年前就滯留在此的魂。」
奇怪的是，那些人似乎看不到這裏；彷彿這個小小的地方處在另外一個空間，根本不與之交融一樣。每每經過此處，那些人都會繞道而行，彷彿面對某種不能觸犯的大恐懼。
女子的聲音渺渺響起，帶著一絲哀傷許多無奈，悲憫說道：「我把他們叫夢遊者，把這裏叫夢幻天羅，聽起來舒服點。」
……
這是一處死地！
她穿著一身最普通的白裙，卻彷彿披著最華貴的宮紗；她的頭上插著一根木釵，看起來卻像皇冠上那顆最耀眼的明珠。
女子幽幽說道：「萬年之中，你是第五個。」
女子眼中悲憫的顏色越發濃重，嘆息說道：「即便出去，也還是要回來的。」
女子一點都沒有意外他的表現，淡淡笑了笑說道：「不用那麼緊張，我不會害你，也害不了你。」
此時，女子正用好奇的目光俯視著十三郎，真誠讚歎說道：「三個月就能醒過來，真是個不錯的孩子。」
別說是這裏，就算身出最最美麗的地方，擁有最最讓人貪醉的享受，誰能一個人孤單地守候一萬年？
「夢幻天羅
「不用這麼多禮，很快你就會忘掉世間的那些世俗虛禮，和我一樣。」
他連忙查看周圍，謹慎而很有禮貌地問：「您是……」
他相信女子的話，也只能選擇相信。任何人來到這種地方，要麼化成一團枯骨，要麼就會變成那群人一樣；至於為何他們沒有變成飛灰，顯然又是另外一種因由，需要很多話才能解釋的因由。
「他們都出去了。」女子說道。
正想著如何詢問，女子嘆息一聲說道：「先不說這些了，和我說說你吧。這裏的一切你都會知道，時間有點是。」
周圍的景物也是真實的，石桌石椅石床石案，上面擺放著各種各樣的法器盔甲玉簡。十三郎用手摸了一下，確認它們都是真實的存在，這才長吁了一口氣。
女子輕輕笑了笑，眼神卻帶著那種讓十三郎心慌的仁慈與悲憫，隨意說道：「說說吧，你是如何在魔輪之路上擺脫出來的？」
他們有些拿著兵器，有些牽著魔獸，還有些赤手空拳；他們有些少了腿，有些缺了手，還有些只有半邊身體，卻一直在移動。
難道說，在自己之前，還曾經有四個人來過？可那曠野上的人……何止千萬？
聽了她這番安慰的話，十三郎不禁為之苦笑；他的心性算是強大了，換做一般人，突然發現自己面對的竟然是一個萬年老怪，只怕就此魂飛天外也未可知。轉眼間十三郎就想到一個問題，活過一萬年的人，怎麼能說她沒法傷害自己，還有那句「第五個」，又是什麼
女子看出他的疑惑，溫言說道：「他們都是從古迹一層突破進入二層的人，時間一長，慢慢就變成這副模樣，你可明白？」
……
看到周圍的那一瞬間，十三郎幾乎以為自己變成了怨靈；他覺得這裏與啞姑所處的魂幡世界別無二致，那些人除了擁有陣陣的身體之外，也與幽魂無異。
十三郎仔細回想了一番，朝女子開口道：「晚輩想與您請教，之前的那幾人，是否也像我這樣，將那個帶我進來的木片吸收到體內？」
女子悲憫憐惜的目光看著十三郎，輕嘆道：「這裡是夢幻天羅境，我叫夢蘿。」
「當然是回歸到一層。」
十三郎已經被周圍的景象所驚呆，眼裡帶著迷茫反覆念著這個聽起來不怎麼讓人放心的詞彙。
女子這次是真的詫異，她眼中閃過一道不為人所查的光芒，疑惑說道：「你是說渡化玉牒殘片吧？你把它吸收了？」
他理解女子的心情，如果她說的是真實情況，那麼她要忍受什麼樣的孤獨，承受著何種難以承受的煎熬？
十三郎面色微變，沉默許久後點了點頭。
……
十三郎長出一口氣，連連說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真的感到害怕，感到發自內心的恐懼。他無法想象，自己如果變成有思想的怨靈……
說話的是個女人，一個很特殊的女人。
讓他安心的是，十三郎很快確認自己的身體無礙，不僅無礙，反倒變得更加強大。因為他發現，自己的「金丹」不知何時發生了變化，不再是那種暗淡無光死氣沉
十三郎張口結舌，心想這種地方，哪怕外面的世界是刀山火海，又有誰願意回來？
「這裡是哪裡？」
夢幻天羅，咋一聽是個很有美感的地方，它玄妙，迷幻，帶著許多讓人遐想的余念。
「夢幻天羅是我替它取的名字，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你應該比較熟悉。」
「呃……」
十三郎這才知道那個被自己叫做孔明鎖的東西的真正名稱，心裏不禁暗罵那東西灰不拉幾其貌不揚，哪裡經得起這麼好聽氣派且待著上古味兒的名字。
她的目光威嚴，卻不會讓人生出高高在上的距離感，反倒顯得仁慈。
她沒有明說，十三郎聽得出其中含義，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問道：「前面四人？」
女子苦澀一笑說道：「不然的話，怎麼能再騙別的人進來。」
四下的景物一覽無餘，分內外兩層。十三郎與女子所在是一個形如氣泡的內層，周圍則是一片茫茫曠野，漫無邊際不知延伸至何處。
十三郎霍然而起。
女子靜靜地望著他，神情沒有一絲不耐。想想也很容易理解，一個有著她這樣經歷的人，恐怕是世界上耐心最好的那一個。換句話說，這些話他就算不問，只要十三郎和她一直待下去，遲早有一天怕是連祖宗八輩的事情都主動說出來，根本也無需著急。
女子眼中湧起好奇，說道：「似你這樣直接進入二層的人，我把他們叫初選者。每一個初選者要醒過來，都需要經歷心魔歷練，成功渡過……像你這樣，就是被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