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道院鉛華
第二百三十一章 闖關（七）
十三郎平靜的目光看著他，不無譏諷說道：「想賴？」
十三郎地聲音沒有一絲波動，溫和的語調透出無比殘虐的味道，彷彿一隻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
「那你怎麼看。」
何問柳徹底平靜下來，淡淡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說師尊故意如此，等我將雪鶴的魂魄激活后，再拿回寶物，謀取遁法神通。」
十三郎聳聳肩，一副就算如此你能拿我怎麼樣的表情說道：「無所謂，怎麼想隨你。」
……
何問柳呼呼喘氣，勉力坐起身軀，最終卻只能頹然回躺，憤怒叫罵道：「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你用盡心機，憑什麼讓我心服！」
十三郎不知該如何回應，只好默默聽著。
「惡毒，真是惡毒。」
……
闖關不等於玩命，教習不能眼睜睜看著學子被禁制轟殺，因此在何問柳支撐不住的那一刻，窗沿下的老人提前出手，替他將禁源化解。
「夠了夠了，別賣乖了。」
「當然不夠。」
老人正要迎接挑戰，做足了準備要與其辯駁一番做人的道理，忽然聽到這樣一句無賴撒潑的潑皮話，頓時勃然大怒說道：「你把他罵得像條死狗，還好意思說尊重！」
十三郎轉過身，雲淡風輕說道：「太弱了。」
……
十三郎暗想您老人家連嘴巴也是武器的道理都不懂，還好意思和我說教。
十三郎的眼裡沒有惻隱，只有平靜與喜悅。
老人冷哼一聲，懶得看小人嘴臉。
十三郎頓時清醒過來，惶恐不安說道：「請老師責罰。」
「老師親手誅殺雪鶴，自然沒辦法獲其認同；交給我之後，耗時三年，進展也很小。」
老人沉默很長時間才說道：「錯不在對敵態度，而是做人的心性與原則。」
老人內心苦笑，罵道：「你真正想說的不是這個，何必在裝模作樣。」
何問柳瘋狂大笑，有點吃力地指著十三郎，認真說道：「今日起，你註定是我一生之敵！」
老人微諷說道：「對手也需要尊重，以你的心智，難道連這都不懂？」
「學生不這麼看。」
何問柳再如何疲累憔悴，基本眼光仍在。他的感受
何問柳沒有聽到看到什麼，但這畢竟是他祭煉了足足三年的寶物，又怎會感受不到異常。眼裡閃過無法遏制的慾望，何問柳惶然大呼：「沒有可能這麼快，絕對不可能！」
不願與其鬥口，何問柳唏噓說道：「你是風靈根，與這副飛翼很相配。」
……
老人的聲音漸趨嚴厲，又包含著一絲感慨，嚴肅說道：「歷史上，不知有多少絕艷之士，都和你一樣擁有無上天資，卻因為經歷困苦磨難，最終沉迷與殺戮，變為暴戾僅識血腥的魔頭。道院不禁爭鬥，不代表可以濫殺，若被老夫察覺你有歹念，別怪我出手無情。」
老人眼裡彷彿噴著火焰，厲聲訓斥道：「你那盤外招……這個叫法倒也新鮮，呃，不說這個，你那分明是用嘴巴殺人，小小年紀如此陰損，遲早流於算計，有失我輩求解真道之本性！」
人走了，自然不能與十三郎繼續做賭。不知是害怕再輸功法還是擔憂信心受挫，總之何問柳沒有接受十三郎的提議，倒也很是乾脆。
「尊重敵人與殺死敵人，兩者並不相悖。須知世間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惡人；殺死對方不過是消滅，是消除某些危機、或者可能存在的危機。尊重只是一種品德，一種態度；尊重他人就是尊重自己，如此淺顯的道理，難道你還不明白？」
「這不公道，這樣太不公道。」
十三郎誠惶誠恐說道：「學生不敢。」
「自己消去印記。」
他已服下療傷藥物，卻不肯打坐調息，依舊半躺半卧在樓梯旁，眼睛死死盯著十三郎的方向，不置一詞。
略頓了頓，他說道：「殺死他。」
內心在狂喜，他忍不住有些後悔，暗想早知道這麼靈就不要急著顯擺，原本是想打擊、或者只是噁心一下對方，誰能料到那頭死鶴如此迫不及待，生怕沒人要一樣。
心裏這麼想，嘴上可不敢說出來
十三郎覺得有些無聊，挪揄的語氣說道：「真有抱負，可惜……」
老人審視地望著他，說道：「為什麼說那些話？」
「什麼可能不可能，說什麼呢？」
「我說過，我會讓你心服。」
望著他一副理直氣壯的真命天子模樣，何問柳有心嘲諷，但知道那根本不能讓自己得到半點好處，幽幽一嘆說道：「你知不知道，一旦接下這副飛翼，意味著什麼？」
「可惜什麼？」何問柳問道。
聲調越來越高，何問柳漸漸開始大笑，眼裡卻有淚水不斷湧出，順著焦黑的面孔滑落到地面，發出啪啪輕響。
……
「那當然。」十三郎理直氣壯地回答道。
老人看出他的心思，說道：「但說無妨，老夫只管教化，不問是非。」
十三郎目光灼灼，熱切說道：「一旦我領悟風遁，你算哪根蔥？你師傅雖然厲害，總沒膽子殺進道院；既然是這樣，我還怕什麼？」
十三郎沉默下來，片刻后說道：「他以我為敵。」
……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你錯了。」
僅僅是一道法力，飛翼中的便傳出一股悸動，雖然不清晰，雖還在猶豫，然而十三郎已經能夠斷定，何問柳所說的殘魂沉眠，極有可能是真的！至於得到認可能否領悟風遁之法，就只有天知道了。
十三郎心頭落下一塊大石，精神也真正放鬆下來，認真說道：「老師指的可是第八層？」
十三郎再次沉默，神情有些猶豫。
想到這裏，十三郎乾脆避實就虛打起太極，說道：「學生沒有怎麼樣啊，還是蠻尊重他的。」
「我不服，我不服啊！」
何問柳哭笑不得，竟然生不出發怒的念頭，喟然說道：「這還不夠？」
十三郎彷彿看到，春風吹開了青芽，草木綻放生機，鮮花爛漫，雪壁生輝，一派生機與昂然。
世間沒有真正不問是非的人，或者說，世間沒有真正不持立場的人。十三郎自然明白這條道理，本想敷衍，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老人言語中透出一
「你現在就在罵一條死狗，怎麼不說尊重尊重我。」
「拿來，或者繼續上。」
「一生之敵？」
「沒有親身感悟，尚不足以定論，不過就之間的情形看，學生大胆猜測，第八層的變化在於……」
「是的，我知道。」
「你胡說！你使詐！你卑鄙！」
十三郎衷心讚歎道：「老師英明，學生孤零零一個，不能不……」
「不服？」
耳中彷彿響起一聲鶴唳，驕傲、高亢、清冽，帶著新生與歡悅，直透九天。
聽了這番長篇大論，十三郎無言以對。不是他沒話可說，而是覺得不值。
眼裡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與輕蔑，他說道：「得瑟！誰怕誰呀！」
「不錯，第八層是什麼，說來與老夫聽聽。」
十三郎點頭認真說道：「我知道了，我會加油的，請放心。」
喊出「一生之敵」這樣的話，不管是口號還是豪言，何問柳都不想再留下。無論十三郎能否踏上三層，又是否還有手段令其心服，他都不想再理會。
……
何問柳微笑說道：「你知道嗎，雪鶴生於雪崖，長於雲霄，一生中只與風親近；若非如此，也不會讓我耗費這麼多苦功，且付出大量珍稀之物加以祭煉。只可惜，因為我不是風靈根，要激活其魂，依舊差得很遠。」
敵人是用來擊敗的，其它皆虛妄。既然這次敗了，那就不要抱怨，放下委屈，將精力投入到報復、或者是報仇中去。
「尊重是一種情感，美好且值得珍惜的情感。學生以為，但凡美好且值得珍惜的東西，都應該留給值得享有它的人。學生會尊重親人、愛人、兄弟、朋友，還有一些雖與我不想干卻能與他人分享美好的人；至於敵人，學生以為，最好的辦法就是打敗他，或者……」
見他主動把話題拉回來，老人才意識到現在不是論道的時候，心裏有些過意不去，安慰的口氣說道：「這件事情不要再想，願賭服輸，又能怪得了誰。眼下不忙說這些，老夫問你，可看出些什麼？」
這讓十三郎有些遺憾
他說道：「等我動手，你受的苦更多。」
此時再反思之前，何問柳已經不知道自己該想些什麼，空洞的目光彷彿死人，自語喃喃。
老人一面思索一面與十三郎講解，條理漸漸清晰起來，不無警示的意味，說道：「就好比老夫研習禁道，對道法的理解首要就是要尊重。對物尚且如此，人為萬物之靈，如何不值得尊重。」
十三郎平靜說道：「第一，你恨死我了；第二，你師傅恨死我了；然後……有沒有第三？」
談了這麼久禁制都沒有重新爆發，顯然是教習動了手腳。此時何問柳已經不在意，也懶得去爭辯。
「好了好了，別在這裏扮可憐。你殺戮極重，為求勝利不擇手段，下手狠辣務求一擊必殺，絲毫不留餘地。老夫不能說你不對，但要記住一條：且不可為殺心所礙，失去本性！」
「這對飛翼乃師尊親手所贈，因我修為不足，至今都不能完全掌握。」
何問柳呆板的聲音彷若自語，呢喃般說道：「你隱匿了修為，你還隱匿了修為？你竟然隱匿了修為！」
飛翼流光宛然，如同天使翅膀一樣皎潔、美麗，與何問柳的凄慘形成鮮明對比，令人不能不生出幾分惻隱之心。
「胡說八道！」
十三郎笑了笑，認真說道：「把飛翼交給我，再把你剛才所用的那種秘法交出來，我讓你心服。」
要知道，現在十三郎還在這裏上不上下不下的站著，萬一他老人家惱羞成怒，即便不好意思親自出手，隨便折騰幾下，十三郎還不得吃不了兜著走。
說著話，十三郎轉過頭，沖教習拜謝說道：「多謝老師。」
「什麼真道假道，打架的時候，有用的就是道。」
「可惜我不能這樣想，因為你……」
「你知道？」
十三郎心滿意足，回身朝何問柳說道：「看見沒，你有師尊，我有老師，還不止一個！」
可那有什麼意義？或者說，有什麼好處？
「你……」
類似這樣的命題，辯論起來根本沒個頭；假如十三郎願意，大可
何問柳沉默下來，良久，他撩起眼皮望著十三郎，與其對視了一會兒，忽然微微一笑。笑容慘淡中透出決絕，何問柳手指輕動，那對潔白的羽翼出現在掌中。
老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神情複雜感慨說道：「臭小子可真狠。」
「這是什麼……這……」
此時的何問柳，身體好似從火坑裡撈出來的炭柴，焦黑乾癟，一些地方還冒著煙。
事實上，即便教習不出手，何問柳也不會死；但他會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結果可能會重傷，甚至有損於根本。
「這不公道，我不服！」
「呃……那就好，那就好。」
第八級台階前，十三郎與何問柳相互平視。
「呃，難怪他捨得送你。」十三郎微微皺眉，似乎擔心他弄髒了羽毛。
「學生以為，敵人不是對手，不需要尊重，也不能尊重。」
何問柳這麼想，自然要早早離開治療傷勢，上官馨雅主動陪同他離去，行前朝十三郎看了一眼，目光有些幽怨，還有些莫名的味道。
老人神色微凜，寒聲道：「為何？」
何問柳被專人送走，禁樓恢復寧靜。
迎著老人鬼火般閃耀的雙眼，十三郎斷然說道：「禁制有靈！」
……
飛翼中的印記被何問柳撤去，隨後便換了主人。當著何問柳的面，十三郎隨手輸入一道法力，霎拉間靈光大作，飛翼徐徐展開雙翅，本就皎潔的羽毛更加純凈，散放出一股琉璃般的瑩光。
「責罰個屁！」
明知道為時已晚，十三郎仍要裝模作樣一番，故意做出失望的表情將飛翼收起來，嚴肅的表情說道：「你騙我，根本沒動靜。」
內心腹誹不已，十三郎無奈說道：「老師您知道的，我的修為比不上他，不用點盤外招……怕是不行啊！」
何問柳手掌在羽翼上輕拂，眼中流露出不舍與哀傷，緩緩說道：「師尊曾經說，他將雪鶴的殘魂封印在其中，等我完全祭煉由心的那一天，如果幸運，有可能獲得認可，將它的魂魄重新激活，進而得到風遁之術。」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