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道院鉛華
第三百一十七章 踏須彌（一）
「想讓我殺死你？」
「蠢貨，登山又不是比斗，什麼叫幹掉他們。」
「哈哈，我就說少爺沒事，虧你還和童師兄那麼熟，一點音訊都不知道。」
何問柳沒有因此而惱怒，輕輕笑了笑說道：「錯過與仙子切磋的機會，在下一直耿耿於懷，此次登山，定要與仙子討教一番。」
登須彌，唯一看的就是機緣。
他有理由這樣想，紫雲大比后，那位橫空出世引發無數雷霆雨驟的青年彷彿消失了一樣，再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人們的猜測雖然不少，但隨著登山的日子臨近，不少學子心中漸漸絕望，加之賈克未醒的消息早已被證實，人們將目光集中到唯一還擁有登山資格的他身上。
登山不是大比，更不是打鬥廝殺，然而公告中早已提到，登須彌山並非毫無危機可言。相反，以往登山者途中受挫負傷、甚至危機根本者比比皆是，端是令人警惕。
此情此景，縱然何問柳心比天高，也不能不承認自己的確挑錯了時候。臉上頓呈囧態，他正想說點什麼撂個場子，忽聽十三郎說道。
「呸，那傢伙整天哭喪著臉，害得我跟著提心弔膽。」
「殘廢也能登山，有點意思。」
……
外界看不到裏面的情形，意味著什麼，每個人心裏都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尤其是眼下道院處於紛爭的緊要關頭，若說大家會手拉手友好互助一起去爬山，那才是天大的笑話。
「蕭十三郎雖然無恥，卻不是人人都可以效仿得了，畫虎類犬，平白讓人恥笑。」
「空洞！嗯，就是這種感覺。」何問柳心裏想。
……
清風掠過，身邊漸有雪花飄落，人們靜靜地等著，時而仰頭看看天空，紛紛在心裏想，莫不是老天開了眼，要再降一次甘霖？
「別管那個了，且看看少爺怎麼踏山成功，再狠狠抽那幫孫子的臉一次！」
……
「原來榮辱寄於一身的味道，並不是那麼好。」
不待別人從震驚中清醒，他鄭重地點著頭，感慨道。
「管它是馬還
喧囂激蕩中，大灰竭力做出冷峻的表情，四蹄在地面依次敲打，穿過人群徐徐行至那個圓台。
沒有人不去，數千年歷史，須彌山早已被人們傳揚得無比神奇，人們都知道，一旦能夠踏山成功，極有可能會帶來最接近仙緣的奇遇，是真正一步登天的機會。與此相比，萬眾矚目乃至創造道院歷史等等，反而是最不為人著重的虛名了。
說它是新規，是因為以往雖也有登山之舉，卻從來沒有如眼下這樣規模隆重。院長大人覺得學子們不該彼此敵視，刻意立下這條讓人哭笑不得的流程，有點像唱戲的報門兒。
……
修為？這裏哪個人沒有。
周圍人的目光集中到這裏，有些許震驚，更多的是好奇。
安坐在驢背上，十三郎嘴裏說著愧疚的話，眼裡卻沒有一絲愧疚的意思，朝周圍抱拳打著招呼，待其目光落到夜蓮花與何問柳這裏，不禁有些好奇。
大比的過程人盡皆知，人們都知道夜蓮從未施展任何神通，幾番獲勝憑的都是法寶。如今她那五朵蓮花都被蕭十三郎毀了個乾淨，少了一條胳膊，還剩下什麼？
帶著疑惑與好奇，他聽到了夜蓮的回復。
這是院長親訂的新規，為了體現道院一家親的深情厚誼，所有參加登山的學子都要報出自己的姓名，且不準提及所在分院，可謂是虛偽至極。
此次登山與以往不同，可能會死人，至於去不去，全憑學子意願。
「就是就是，十三少爺，幹掉他們！」
……
學子們不是普通人，自然不會相信上一次山就可成仙的鬼話，然而今天聚集在山下的學子們臉上，均帶著猶如朝聖面仙的尊敬與狂熱，彷彿在他們眼中，神秘的須彌即將廣納善緣，渡人稱仙一樣。
若有山，便是仙山。
通往須彌的路並不遙遠，何問柳來到山下那個圓台，抬頭看了看雲霧繚繞的山巔，掃目周圍。
「瞧見沒，少爺就是少
有意無意之間，人們似已忘記了剛才的判斷，夜蓮說出要殺人，就的確具有殺人的實力一樣。
……
多數人都已到了，加上他，此次登山的學子總計四十三。因沒有參加最後大比，何問柳排名最末。
夜蓮冷漠的臉孔上沒有一絲表情，淡淡的聲音說道：「他肯定會來，就算是求死，暫時也輪不到你。」
「這叫謀略，未出發，十三少爺便領先一籌！」
何問柳微微一愣，隨即悟出夜蓮所指，正想反駁間，神情忽變。
心裏這樣想著，何問柳徑直走過去，抱拳說道：「何問柳，見過夜蓮仙子。」
單從功效上看，這快玉盤幾與傳送無異，不過它僅能用於此地，不存在被盜用的可能。此次登山人數眾多，為了趕製更多玉盤，整個紫雲都被調動起來，甚至連其他分院精通陣法的學子教習也在其中，堪稱一項耗費頗多的大工程。
眼下么，時間只過了一個月，任誰也無法在這麼短時間恢復元氣，曾經嘯傲道院無人可觸及、甚至不敢多看一眼的萬世之花，已經墜入凡塵。
望著那個以往孤傲彷似身在雲端、此時卻因缺失一臂顯得格外孤寂的身影，何問柳禁不住失笑。
很多人都這樣想，包括何問柳。
「這是馬？是驢好不好。」
每逢大雪，最高興的莫過於大灰，它覺得這是上天給自己美容的機會，雄壯到令人髮指的身軀在風雪中踩著精準的節奏，一塊塊肌肉有力彈動，好似要從皮下跳出來一樣。以至於明明是一頭憨傻痴獃的蠢驢，大灰卻生生走出幾分萬馬齊鳴似的慷慨與激昂，引發新一輪驚嘆頌揚。
龍有龍途，鼠有鼠道，如今不少人，甚至所有人都已知道，登山實際上是為了得到某種認可，然而被認可的人只可能是一個，這麼多人上山……結果會如何？
「何師兄選錯對象了，這方面，誰也不能與仙子相比，因為她根本不用裝，就
「吹，繼續吹，有種你試試。」
被如此多崇拜仰望的目光注視，夔神的自尊得到最大限度的滿足，也不管周圍人看的是不是它，說話的對象又是誰，不時打著響鼻兒或是哼哼兩聲，好似在回應四方。
假如人數少一些，或則只餘下自己一人，被認可的機會……會不會大上很多？
「她能怎麼樣？說幾句狠話？」
一個殘廢的人。
聽了何問柳的話，看到了何問柳的人，夜蓮的目光落在何問柳臉上，卻好似從他身體里鑽透了一樣，飄落到不知多遠的天空。
殺人？這裏每個人都想，可你不能說出來呀！
噗通一聲，賣弄風情的大灰一頭摔倒，險些撞爛了鼻子。
夜蓮打斷了他的話，不屑說道：「裝都裝不像，退下！」
參加登山的修士們沒有再按照主、副將的分級排列，而是純粹按照喜好尋找著自己的位置；按照規定，自踏入圓台開始，他們就只餘下一個身份：道院學子！
「裝什麼裝不像？難道是裝逼？」
「管他那麼多，老子叫得開心。」
……
不同的是，何問柳報名時，目光只看向夜蓮，彷彿在他眼裡，圓台上只有她一人。
「大家好，大家早，我又來晚了。」
必須承認，他的話不能說沒有道理，圓台不算大，何問柳與夜蓮離得不算遠，周圍人群整齊排列，目光所集，可不就恰似於牽手邁進某個墳墓的場景？可惜的是，周圍的人都聽不懂十三郎什麼意思，僅能從其眼神判斷，應該不是什麼好話。
他們知道何問柳，也看出其用意，事實上何問柳想做的事情，他們也曾動過念頭，只是最終卻壓了下來，打算再看一看。
換句話說，這裏沒有實力高低，背景區別，美醜好惡，哪怕你是個殘廢，也與其他人的起步相同，都踩在同一個台階上。
道院有山，名須彌，傳踏山成功便可羽化飛升，信之者頗多。
需要提到的是，須彌山不同於普通的山，上古法陣開啟后，入內之人與外界便失去聯
……
與月前相比，夜蓮的身形顯得單薄了些，一條空空的袖管垂落身側，隨風輕輕擺動，如少女柔荑在水中流動，惹人憐惜。她的神情也與以往不同，不再似往常那樣驕傲，只餘下空靈，或者是……
沉寂的空間被燃爆，原本沉悶的曠野好似突然湧進來千軍萬馬，嘈雜的聲浪彙集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誰在叫好，又有誰在咒罵。
人群朝一個方向簇擁，又漸漸散開，目光所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顆雪白碩大的驢頭，瞪著一雙神采奕奕的眼睛，顧盼自得。
相信傳說的是普通人，在普通人眼裡，道院隨便拎出一名學子都可算做仙人，他們居住修鍊的地方自然就是仙土，若有城，也就是仙城。
何問柳走在碎石鋪就卻顯得格外整齊的小路上，望著兩側仰慕尊敬期盼壓抑又或是譏笑的面孔，心裏默默地想。
「何師兄這是幹嘛呢？非誠勿擾？」
事實證明，院長大人的眼光的確有常人所不及，四十幾人聚集在一起，不知是因為地方太小，還是因為學子們的腳太大身體太寬，百丈寬闊的圓台竟有容納不下之勢，若非一聲聲報門將氣息略做調和，怕是更顯局促。
但是不管怎麼樣，夜蓮的話都顯得太過直接，太過彪悍，太過囂張與強蠻。
「那是你蠢，我就說嗎，少爺連天劫都能擊退，哪在乎什麼叱念神雷！」
疑惑中，何問柳笑了笑說道：「仙子若有賜教，在下隨時樂意奉陪，只是仙子如今的情形……」
「他怎麼還沒死？」
假如……假如這個時候補上一腳，該是何等令人神往，而又熱血沸騰的快事！
「蕭
「得得，得得……」
與那頭張揚的驢相比，其背後的青年就顯得安靜很多，他的臉色依舊帶著蒼白，眼神也不如以往清亮，好似大病初愈，猶自提不起精神。唯有標誌性的笑容不變，溫和中透出幾分狠毅倔冷的味道。
北國的冬天總來得早，雖是首日，老天似乎已憋不住性子，按捺不住想要展示威嚴冷冽的風情，剛才還是零星白羽，轉眼便成了鵝毛一片。滿空撲朔的雪花連接著天地，須彌周圍的空間頓時顯得渾然一體，仙意更加凝厚。
「滾，你全家死了少爺都不會死。」
「你不夠資格。」
……
「愚昧之徒。」
前程令人嚮往，大家同時還都記住了一點：登山之路絕非坦途，可能會充斥著危機之外的陰謀。
沒有人否認夜蓮的天賦，沒有人認為她不懂道法，假如時間往後推個十年二十年，或許夜蓮會再次崛起，重新成為需要仰望的存在。
何問柳略顯尷尬，抬手抱拳說道：「恭喜蕭兄身體康復，在下正與仙子約戰……」
「是啊，就這身子骨，上個山還不小菜一碟。」
……
「十三少爺，真的是十三少爺！」
空中舞動的雪花飛得更急了，似乎因為興奮，又好像受到驚嚇，它弄不清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為何之前還安靜一片的天地突然間狂暴起來，且透出一種鮮活。
這樣的情況落入有心人眼裡，可想而知會帶來什麼後果。
就算說出來，也不能當著萬千紫雲學子的面說出來呀！就目前的情形看，假如蕭十三郎不能出現，何問柳便是紫雲城唯一的希望，當著大夥的面這樣說，分明就是打臉。
堅蹄踏地的聲音徐徐傳來，在空曠的山野中顯得格外清脆，遠方漸漸有些騷動，隨即如浪濤一樣朝此方席捲，片刻便化作一片轟鳴。
「咳咳……蕭兄……別來無恙。」
踐踏聖潔與高貴，歷來就是人性中最渴望、最卑劣，且最為隱秘的慾望，仙人的慾望不會比凡人差，只會更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