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道院鉛華
第三百三十七章 踏須彌（二十一）
「想得真多。」
想了想，他又忍不住質疑道：「不過我還是不明白，就這麼點阻礙，也能封住……碧落？」
十三郎將她的衣袖拽緊了些，說道：「碧落到底是什麼獸，呃，是什麼鳥才對，怎麼長得像只雞，還僅有一條腿？」
十三郎點著腦門說道：「你的……這裡有問題。」
十三郎望著夜蓮的眼睛，誠懇說道：「碧落傳聞沒有原始典籍，只憑口口相傳，也就意味著每次傳承便經過一次人為加工，就像煉器一樣或者添加或則刪除，總會走樣。一次一次經過這麼多年，早已面目全非不成樣子，聽聽大概就可以了，怎麼能較真呢。」
夜蓮明白了他的意思，目光漸有嘲諷。
「九宮又名九龍，其實不是九條龍，而是九道仙禁。此禁法就在山道之下，針對的從來都不是什麼上山的人，而是碧落。」
十三郎說道：「我明白。」
「講道理就講道理，幹嗎又要罵人。」
「別那麼正義，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我其實蠻相信你，但不太相信你的故事。」
十三郎轉過身，牽著夜蓮的衣袖舉步前行，再次踏上石階。
十三郎挑明了要把夜蓮的行動攪黃，抱的是自己不成功也不讓別人做成，誰都可以做成唯獨夜蓮不能的態度與其胡攪蠻纏，若說夜蓮對此沒有準備，自然是不可能。
……
「我的意思是，但凡時間太過久遠的東西，傳下來的內容都不可能與事實完全相符。或許你師尊也和你一樣，或許她知道但是故意這樣講，總之不能確定。」
夜蓮說道：「
夜蓮不明其所指。
「當然要走。」
「你不覺得自己很無恥？不覺得我太吃虧？」
「白痴！」
夜蓮扭過頭，說道：「你想讓我做什麼？是不是把台階危機通通說出來，供你參考？」
「為什麼？」
站在台階之上，片刻就令人煩悶焦躁，胸口堵了無數塊腥臭的石頭，幾想把自己的心都吐出來。
夜蓮說道：「我謝你是因為你說的有道理，並不代表贊同你的猜測和做法。」
「那些事情可真可假，也許半真半假，假如我不信或者只信一部分，你的推斷就無法成立。」
夜蓮看著他的動作，沉思良久後點頭。
寥寥數語，夜蓮將發生在數萬年間的故事概括一遍，說道：「不要再發揮想象力，這些有典籍記載。」
十三郎平靜回答道：「我一直想殺你，就像你想殺死我一樣。」
……
十三郎此舉來得突然，倒也不是全無解釋，尋其究竟，可能無外兩點。
「數萬年間，碧落不斷衝擊仙禁試圖逃離，慢慢造成禁法外溢，這就是山道險阻的由來。」
石階雖難，卻不能讓他們倆怯足，走著走著，十三郎忽然生出一個念頭，問道：「你覺得，這條路的用意是什麼？」
十三郎說道：「這是兩個人的事情，怎麼好讓我一個人做。」
其一是那條殘魂並不像他說的那麼殘，並已影響到心性，對這些曾參与圍剿碧落的仙獸雕像產生憤怒，且無法自制。
夜蓮再次楞住，說道：「那你什麼意思？」
「腳下
夜蓮說道：「假如是幻境，我們永遠都別想走出去。」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這話怎麼說的？」
十三郎發現，自己不動用神念竟也能看到身後的景象，就好像生了八隻眼，大腦卻不能及時處理這些視覺信息，充滿混亂與混沌。好在這一次他提前做了防範，沒有像剛才那樣生出假警報，再鬧一次「誤會」。
腳下時刻在搖晃，如浪濤中的小舟顛簸不停；周圍景象彷彿被割裂開，變成一幅幅飄動的畫，且忽前忽後，忽左又忽右，時快時慢且帶有旋轉，沒有一刻定型的時候。
「扯談吧你，連話都聽不懂，還好意思和我辯論是非。」
「人品問題。」
「因為你把我看得比神獸還重要？」
這一次夜蓮真正明悟了他的話，神情微變。
十三郎好生驚訝，問道：「後來呢？」
「我不是罵你，是替谷老覺得可惜。」
不待他再問，夜蓮自己接下去說道：「因仇怨太深，雌鳥不甘心墜入輪迴，便化做雄鳥的一隻利爪增強其戰力，再後來……星空中就多出一隻專與人類修士為敵的三足凶禽，其殺戮之重，血海煉獄都無法形容萬一。」
夜蓮罕見地露出複雜神情，感嘆道：「鳥是好鳥，可惜後面的故事不好。」
「後來，那名仙人用計將它們分開，集中力量捉拿那隻撫育幼鳥的雌鳥，結果還是沒能成功，反被其所傷。」
「以舉世禍患為賭注，果然天性涼薄。」
夜蓮微諷說道：「或許應該這樣講，你知道的
十三郎說道：「是不是覺得我寧可放出神獸也要置你于死地，可你沒有想過，這個推測有前提。」
「不謝。」
「所以才被人以碧落命名，對不對？」
十三郎抬腳碾碎一顆石像的頭，說道：「就像這些石頭，我沒有見過也沒聽別人說過，怎麼知道它是神獸仙獸還是哈巴獸？又或者，是你收取獸魂所要用到的東西？」
大約是覺得說也說了，又或認為無關緊要，夜蓮不打算再瞞著他什麼，說道：「它們本是雌雄兩隻，被某位仙人看中，想要驅使其為仙獸坐騎。可惜它們性情凶厲驕傲，且實力過於強大，一直不能成功。」
「以你的才智，不難發現這裏面的破綻，但你迴避了它們，可能是因為你自小就被這麼教出來，反覆灌輸反覆加強，根本不願有一絲懷疑。」
十三郎揮手釋放一道颶風將周圍碎石卷飛，說道：「下一次來人，誰知道這裡有雕像？」
「怎麼會呢？假如能推斷點什麼，我一定不會瞞著，就算不考慮這個，起碼也可以防止意外。你知道的，我要是倒霉，你肯定跑不了。」
打個簡單的比方，這就是程度加強十倍、甚至百倍的暈船。
與前一段石階相比，第二段上附著的吸力沒有繼續變強，但增加了一種干擾，暈眩！
「你自己想一想，你和我說的，與你師尊告訴你的，有沒有可能完全一樣？」
「有理，仙人手筆，的確不同凡響。」
十三郎冷笑連連，說道：「不愧是高尚且高
「你想殺我。」
夜蓮的表情比十三郎更冷，說道：「這也未必全怪人類，首先它報仇沒錯，但不應牽連無辜；究其根源，那隻雄鳥若能一隻守著雌鳥，又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我沒有那麼講。」
「碧落並非它的本名，而是兩隻妖禽的合稱。其外形奇特，鳳首鷹喙，雞身鶴腿，說它像一隻雞，倒也未嘗不可。」
「那是你理解有誤。」
想得久了，夜蓮隱約捕捉到一絲線頭，寒聲說道：「你想製造機會殺死我。」
夜蓮目光更冷，說道：「我是不是該感到榮幸？」
……
第二種可能很簡單，可能性也更大，他故意的。
「我的意思是，仙人設置這條路應有其目的，難道他們早就預見了今日之事，特地為了考驗來人修為與心志？」
「即便不站在人類同族的角度，我也不贊同你的看法。」
夜蓮沒有說話，靜靜地等著他的解釋。
……
很難想象修為高深的修士會懼怕暈眩，然而事實擺在這裏，地面上余留的一灘灘穢漬告訴他們，的確有學子無法承受，並在此處開始撤離。
伸手摸摸一塊彷彿懸浮在眼前的山石，指尖竟然傳來冰冷的感覺，十三郎想象不出這種情形如何發生，好生讚歎。
十三郎沉默下來，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心口傳來陣陣悸痛，好似有把小刀不停揮舞。
夜蓮譏諷說道：「你也算修習過禁法的人，連外溢與是施加的區別都分別不出，谷老是道院千年難遇的禁制高手，怎麼就看中了你？」
「有理，多謝。」
十三郎表情越發無辜，
「那你說是為什麼。」
「修士也是人啊！」
「……」
被她識破真實想法，十三郎沒有什麼羞愧不安的意思，認真說道：「雖然我不知道，但不妨猜猜看。」
十三郎望著她的眼睛，認真說道：「沒錯。」
十三郎的無辜說道：「不要那麼認真，我沒說不信。」
十三郎心頭湧起不安，催促道：「那你趕緊說。」
夜蓮說道：「仙人震怒之下施展殺手，雌鳥為護子縷遭重創，待雄鳥趕回，已再沒有活命的機會。」
十三郎想了想便不再理會，與夜蓮一起頂著無數破碎的畫面前行。
夜蓮為之默然。
「告訴我吧，你好，我好，大家才能好。」
他以最誠懇的姿態說著：「這對大家都有好處，你也不希望我突然發瘋，在這裏與你同歸於盡吧。」
「金烏，我來了！」
「誰跟你說的？」
「你認為師尊騙我！」
眼前碎石遍地，萬世之花若有所思。
夜蓮淡淡回應道：「那你猜吧，我聽著就好。」
仙人封印奇幻奧妙，滄浪星修士無法修補，便只能從別的途徑著手。十三郎毀了雕像，等於將捆縛碧落的枷鎖解開一條，用意何在？
夜蓮眼神清明，說道：「還走不走？」
可她依然不能明白，也無法接受十三郎會做出這般瘋狂的舉動。
十三郎不願再與她爭論什麼，扭過頭落寞地想著心事。
十三郎好生不解，指指胸口顯擺，順便提醒對方，自己剛剛取得過一場勝利。
「打得好，好一隻鳥！」十三郎大聲歡呼，神情沒有一絲做作，誠心為雌鳥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