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外域沙場
第五百九十七章 不哭
大腦袋沖得艱難，每一步都要付出巨大代價；那些飄落的星花如此美麗，帶給大腦袋的感受像一根根吸管，冷漠堅決地從它的魂魄中抽取記憶，再與其它飛絮融為一處，化作一個小小的、璀璨的光團。
……
與十三郎相比，冷玉更純粹，更簡單，只想阻止浮魔，擋住大腦袋，殺死它們！
她來到叮噹面前，望著這個被自己看成另一個自己的女孩，抬起左手撫了撫了她的頭，將她散與額前的一絡頭髮攏到腦後。
……
那道聲音如此憤怒，如此不甘心，如此地難以置信；聲音失去了一貫的從容與鎮定，彷彿一條被撕爛了皮的蛤蟆，怒吼如雷：「破嬰之機，造劫之道，就為了讓她多活幾天，你居然不把握！本尊連土靈都不拿回來，就是為了成全你，本尊要……」
星輝漸盛，冷玉像回到了從前，身體慢慢變得虛幻透明，好似一座純玉鑲琢的雕像。整個空間被一股莫名之力包圍，被一股聖潔的氣息所充盈，寧靜，祥和，彷彿……
十三郎情形略好，但他多受一重攻擊，那顆來自浮魔的心……
身體內，金燦燦的一圈波紋起自丹田，回蕩席捲橫掃八方；每一條經脈都被波及，每一份血肉均為覆蓋，經脈彷彿根根玻璃做的管子，容不下過於狂暴的法力，碎裂又快速重鑄。血肉也在覆滅與重生間往複不定，還有筋骨，髮膚，一切的一切。
失與得的交換才是永恆，天賦之力不是神通，冷玉境界有限，奪萬法為造，需要付出的便已不是法力，而是她的性命與生機，還有輪迴的資格。
紫電若蘭，妖異的顏色炫人心神，此時若有人看透十三郎的模樣，可以發現他的左眼瞳孔內漸漸蘊化出一道紫電髮絲，其中蘊含的狂暴與滅絕之力，足以讓打修士為之震撼，大能也因其縮目。
雖萬死而不惜。
言罷，也不等十三郎的答案，冷玉抬起右手按在他額頭上，啟唇輕喝：「塑
「答應我，你會好好修鍊它們，好不好？」
漩渦內發出一聲不可思議的驚呼，一隻龐大無邊的火爪從其核心內探出，蠢蠢欲動。
十三郎感覺不到神聖，他與大腦袋一樣驚恐而絕望；放出叮噹后，十三郎竭力想要凝聚法力，想要喝出那一聲帶著神通施展的怒吼。
一股小小的七彩漩渦自指尖傾瀉而出，灌入十三郎的額頭，如清風為旅人拂去疲憊，似萬流歸宗。
「嗷！」
漩渦內一聲憤怒的咆哮，毫不猶豫疾晃而過，轉眼間便衝到雷雲內，火爪揮揚。
「回來，給本尊回來！」
冷玉身後，大腦袋的元神迅速縮小，目光時而清明時而迷茫，時而痛苦時而解脫，一股連它都無法理解的力量充斥周圍，沖入它的身體席捲而過，帶走的是精魄，留下的是……
陰陽兩分，便是造化！
唯兩人例外，大腦袋，還有十三郎。
「四足前輩，好久不見。」山腹內傳出十三郎清朗的聲音，略有疲憊，微帶譏諷。
那不是糧食，不是誰想吃就可以吃，在沒有把它降服前，十三郎除了將叮噹喚出來，再沒有一絲多餘能力。若非浮魔與大腦袋均已油盡燈枯，若不是有近萬飛蟻亡命吞噬且沖前，一家人註定會團滅，沒有人可以活下來。
「忽然想起來，我好像從來沒有認真看過這個世界；等這件事情結束，帶我到處走走，看一看，好不好？」
彼時，大腦袋自爆小半截身軀，狂暴衝擊席捲八方，圍攻的一家老小首當其衝，頓遭重創。三卡肢體皆殘生死不知，大灰天心重傷不起，啞姑身體崩潰數次，幾乎無法維其形；投入近半的飛蟻通通死絕，瞬間失去戰鬥的力量與資格。
十三郎的兩條臂膀跳動著，身體在赤芒內抽搐，一股股雷霆、火焰、颶風狂沖亂突，似有千軍萬馬再體內奔騰。流出的鮮血早干，焦臭的氣息四溢
隨著吼聲，三百里劫雲消散的勢頭竟然慢了下來，雲層內風雷火之力傾瀉在火爪上，非但沒有給它帶去傷害，還似乎很享受的模樣。
半聲驚呼，無數裡外的虛空中，一條裂縫憑空出現，一團萬米漩渦自虛空中鑽出，略顯吃驚猶疑。未及它思悟明徹，劫聲再震，團團紅雲八方齊聚，燒遍三百里。
「啊！」
變化不止這些，隨著修為持續攀升，一股彷彿可滅世的火焰轟然升起，來自金烏所賜的、經碧落施法所余的一點真火轟然散開，化成千千萬萬朵火花融入十三郎的身體；隨之而來的，是一股遠遠超出之前數倍的狂猛衝擊。
沖向那條神聖不可觸犯的、正不斷從它身體里抽取精華與本源的身影。
堅韌如十三郎，此時也不禁發出一聲痛苦到極致的嘶嚎；不等他有所意識，之前的颶風、雷霆，以及被冷玉灌入體內的厚土之力、冥火之氣、浮魔血毒、甚至連美帥的冥門上都飄出一絲氣息，通通鑽入十三郎的身體，融入到那團火焰之中。
以自身一切為代價，施一術。
「定！」
發出吼聲的是大腦袋。它只剩下元神，殘破不堪，虛弱難以禁風，卻不得不奮起餘力咆哮嘶鳴，狂沖向前……
「嗯。」
燃燒的畫面，但沒有火。
還能靠誰？
颶風鼓盪，電弧外包裹著火海在颶風內流動，安靜到讓人心碎。十三郎與冷玉的身體同時飄起，飄蕩在颶風內，在空中疾轉。
十三郎回望著她的臉，她的眼，黑褐焦痕遍布的臉上肌肉不停彈動，憤怒的表情卻漸漸平靜下來，艱難說道：「我不會讓你死。」
沒有聲音發出來，十三郎的雙唇無意識地抖動著，胸腹鼓脹起伏如雷鳴，身體里好似存在一層膜，一道牆，一團火，無論他如何努力，如何將心神催動到極致，皆不能達。
至於有沒有三重覺醒，覺醒后的天賦之力是什麼，冷玉現在不知，以後也不會知。
「蠢貨！你這個蠢貨！」
叮噹抬手抹一把臉，隨後捧著冷玉的手，用力點著頭。
……
咔嚓一聲雷鳴爆響，延著聖光沖開的通道朝天上看，層雲疊動，颶風如海，整整萬米雷雲。雷雲之外，蒼天彷彿睜開了眼，大地似乎咧開了嘴，天地之力如可視之物一樣浪涌潮翻，鼓盪而來。
……
風雷火，如三條被激怒的狂龍自九霄垂掛，翻騰交錯，累計堆疊向下。
……
一切都被停頓下來，待那令人窒息的一刻過去、時間再度流淌的時候……
周圍，公子羽或有餘力，精神卻已臨近崩潰，疲落於地而不能起。論閱歷，羽公子不輸給場內任何一個，但他從未經歷過真正大戰，機敏聰慧或許有餘，狠辣堅毅還差得太遠。此前渡口一戰，公子羽險些被嚇到失去心志，遑論眼前。
冷玉微笑，回答道：「我等著。」
沒有人動得了，也不想動；人們望著空中那條人影，腦海被莊嚴填滿，心神因神聖而平和，彷彿遠離塵囂之外，只有平靜。
只有冷玉，只有塑靈女。
望著十三郎不停抽搐的面孔，冷玉眼中首次流露出溫柔與憐惜，說道：「罷了，這些都是廢話，你做得很好，一直都很好。」
大腦袋感受不到神聖，它只覺得恐懼，重傷垂死、將死的絕望與驚恐。
冷玉沒有理會大腦袋，她平靜地飄在空中，平靜地望著周圍的一切，然後凝聚目光，平平向前。
冷玉望著十三郎的臉，看得認真，認真得彷彿第一次見到這個人；良久才歉疚說道：「別在意了，你早該知道的。」
十三郎想說話，但是開不了口；身體里的衝擊一道接著一道四處狂突，令他動不了身，開不了口，甚至眨不了眼。
「叮噹不哭，好好活著。」
「嗷！」
製造，造化，說的都是造。
一隻光潔清瘦、不留半點污垢
冷玉唇角微動，似乎笑了一下，沒有再說什麼，蹲下身，正對著半躺半卧的十三郎。
奪萬法，奪可見萬法以為造化，可贈於人。
美帥？他正在收取冥界之火，先不說意願如何，冥火若不能安置妥當，何嘗不是心腹大患？從這個角度講，美帥的舉動無可厚非，急攻或許有義，但從整個戰局的角度看，未必是明智之舉。
塑靈族二重覺醒后的天賦之力，因男女或有所不同，冷玉的天賦便是造。
海之靜，可容納千溪萬水而不動，海之怒，可摧山毀岳與一潮，這是質的變化，是層次的飛躍。
山峰垮塌，壁壘撕裂，洪濤翻湧，風、雷、火乃至被打入的一切一切統統匯聚在一處，彷彿千萬條思索凝聚成繩，凝聚成一條無堅不摧的洪流，浩蕩向前。
……
塑靈女徐徐升到空中，秀髮飄舞，白裙如簾，神情淡漠而平靜。她的身體放著光，星輝飄飄點點，似千萬朵螢火歡歌流淌；周圍忽然安靜下來，一縷縷紅、黑、白、綠、黃等色氣團凌空冉渡，如千萬朵彩色的羽花兒聚於一手。
整個世界為之一頓，天地間似有一聲驚「咦！」，下一刻，天空雷霆徐落，火雲消散，颶風停息，聖光更被摧垮，點點散落於無形。
……
「劫！」
冷玉說道：「本該再修鍊一段時間，積累更多力量，此術所能凝聚的本源也更強；可惜……其實也不算可惜，現在出現在這裏的神通，包括我的、浮魔的、還有那個怪物的能力，都會因此術埋進去。」
還有胸口上的那顆星，四角都已平滑如弧，頂角尖尖，恰似一顆心，一粒桃，中央出現一條弧線，如陰陽。
「定！」
「可還記得真靈誓約！」
前者以現有為材，造出本不存在之物；後者略顯空大，泛指機緣。
山腹內，那團已分不清人影的風柱內，十三郎抱著軟倒在懷內的冷玉身體，終於吼出那一聲、誰都無法預料、也根本不可能去猜的怒
砰！的一聲脆響，那顆肆虐不休的浮魔之心也承受不了這種衝擊，脆聲中潰散於無形。一股股細若髮絲電弧歡呼跳躍起來，加入到彷彿無盡的雷霆漩渦之中。那是浮魔祭練萬年才得以凝合的雷道源頭，是尋常修士奪走也無法運用的真正核心。
「造劫，真的是造劫！既然是這樣，本尊不妨……」
便在這個時候……
細絲電流的加入，令十三郎身體內的雷霆之力達到極致，肉眼望去，赤紅色的閃電漸漸朝另一種顏色過渡：紫！
滅世之火，滅既是生，也就是融。這麼多斑駁雜亂的力量，哪怕冷玉燃燒千世輪迴也無法全部降服，然而此時在真靈之火的祭煉下，它們就像一條條看似狂傲的溪流，匯入那一片浩蕩無盡的海洋中，漸漸變得柔順，蘊含的力量卻更強。
天女在沐浴。
他就像一個不斷被敲碎又重新粘合的泥偶，劇痛與煎熬中苦苦掙扎，氣息也隨之向著越來越高的高峰攀登。颶風如濤，濤生萬浪，一次次將堤壩沖開；雷霆若劍，千萬把利劍鑽心刺骨，刮開斬碎一重重枷鎖，再重新鑄就一條條鋼筋鐵骨。
何為造？
……
「砰！」又是一聲脆響，別人看不到，十三郎能夠清晰感受到，他的金丹……碎了。
冷玉的手不像實體，叮噹覺得自己的手似可穿透一樣，感受不到一點溫暖氣息，神情微微有些黯然。
她早就準備著這一刻，監督美帥只是託辭，是欺騙；冷玉的真正目標從來都是浮魔，是那頭從她手裡講叮噹奪走的大腦袋！
「不！」
天空不能承受其怒，浩瀚不足以形容其威，颶風吹旋著火焰，火焰焚燒著雷霆，雷霆劈開風潮，轟轟蕩蕩，如天道之眼。
一股狂暴氣息自十三郎身體上衝天而起，伴隨著大腦袋凄厲絕望的嘶嚎，身形像被狂風吹盪的青煙一樣飄散。
與他所經歷、或見過的戰鬥相比，這場廝殺就好像野獸之間爭食，兇猛、迅疾、狠毒、沒有規則，遠遠超出羽公子應變所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