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塵心，凡心，本心
第六百六十二章 奪信第一戰（上）
藍瓶兒停在一株頑強不肯落蕊的冬菊樹邊上，玉指輕捏一枚嫩葉，不小心將它碰掉在地上。寒冬入數九，花葉看似嬌嫩實則已進入暮年，哪經得起觸摸憐惜。眼裡閃過剎那迷茫，藍瓶兒微有痛色。
火災現場被封，由修士與最擅長追蹤氣息的魔獸逐寸搜索，終於找到幾條線頭。
是啊，換她是七宗掌門，面對這種局面時該怎麼做？拋開眼前線索來找十三郎晦氣？可能嗎！不客氣點說，此時就算藍瓶兒找上門去，親口告訴七宗她親耳聽到十三郎承認是兇手，掌門會怎麼做？
「說來聽聽。」發覺元嬰似比以往安穩不少，十三郎心情大好，回應道。
十三郎嘆了口氣，說道：「不選擇，同樣是選擇的一種。」
「表面完美，實則有一條明顯漏洞，稍稍想下就能明白。」
藍瓶兒的興趣不在醫館上，稍稍占點便宜也就收了口，轉而評論起城內局勢，悻悻然說道：「我真是想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會看不透。」
苦思良久尋不出解決之道，藍瓶兒嘆息道：「你可真陰險，不怕天譴？」
十三郎留意到這種情形，以為她正在心裏將城主一方重新定位，倒也沒有太在意；心裏回味與陳山一戰的過程，應付道：「天下大亂，你想讓我怎麼做。」
「這麼多人因此事被殺，你居然認為和自己無關？」
城主府，人們忙著清理徑廊上的積雪，會掃持畚鍬聲清脆，卻顯得比往常更安靜。府外人群已經散去，蕭大人吩咐從現在開始將府邸打扮成正式辦公的模樣，靜候不久后、但又
線索既然擺在這裏，就必須追查下去；一番義正詞嚴的交涉加扯皮，天狼人帶人進入土蚌領地追蹤氣息，沿途無數土蚌人監視，或者說配合。
「不動與忍耐是他們的選擇，辛苦與信仰是後果，僅此而已。」
「借亂生勢，消耗實力的同時令其徹底失去民望，倒向城主一方。明知道大敵當前仍不能醒悟，或則說不願意醒悟，七宗真夠蠢的。」
「凡人不具備陳山那樣的力量，於是忍得更加理所當然，也忍得更辛苦，直到……需要用信仰來安慰自己，讓自己堅持下去。」
……
亂局容易讓人迷失，同時最容易激發那些深埋心底的惡念；漸漸地，宗門幫徒的目光不再僅著眼於事件本身，而是參入個人慾望。因人人自危，平日里積累的矛盾也都凸顯出來，殺人放火劫掠強暴屢禁不絕，漸化一片汪洋。
藍瓶兒說道：「幾乎所有勢力都被牽扯進來，你這個最該被懷疑的對象反倒最清白，七宗掌門只要不是傻子，就應該想到這一點。」
有什麼特殊嗎？當然，那是七族之土蚌人最喜愛的食物，也是最喜豢養的魔蟲。土蚌族在此次事變中絲毫未損，事後曾多方推諉，由不得天狼人不生疑。
「呵呵，你的意思是說，那些死掉的人都該死，所以不用覺得愧疚？呃對了，請問你懂得愧疚嗎？知道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東西？」
受損的急於找到真兇，完好的忙著證明清白，彼此害怕被栽贓、又擔心對方真的心懷叵測，誰都不
三宗一族事變后第二天，動員了數萬人的排查收到效果，在經過仔細核對、甚至由長老出手對幾名人證搜魂后，事變前一天的那幾場火災浮出視野，成為找出真兇的突破口。
「你知不知道，此時外面正上演腥風血雨，到處都在死人。」
「我的意思是說，此事與我有關聯，但不能讓我背負罪責。」
藍瓶兒想都不想，說道：「可你沒給他們選擇的機會。」
無休止的搜查帶來一系列連鎖反應，今天這裏發現蹤跡，明天那裡找到線索，稍後證明一場虛驚，又或指向更多方向。一時間人人緊張不安，處處草木皆兵。
藍瓶兒不屑說道：「沒做就不是罪，你呢？」
藍瓶兒憐憫說道：「短短兩天，因這件事而死恐有上千人，你一點都不覺得愧疚？」
「沒興趣。」藍瓶兒斷然拒絕。
十三郎沉默下來，片刻后忽問道：「你知道選擇嗎？」
「連累太多了。」
花園首先被清掃出來，蕭大人為了讓自己住得走得舒服些，以權謀私命差人們優先辦理此項；柱子帶領的五百親衛不知去了哪裡，偌大空間全部由府內人員打理，差役們的任務著實不輕。
藍瓶兒不這麼想，寒聲道：「害死這麼多人，你怎麼能睡得著覺，如何吃得下飯？」
「不是那個意思。」
「比如陳山，之前一直不肯做選擇，實際上就是他的選擇。他在那種選擇中活了下來，但活得很沒味道，於是便一直等著、忍著、堅持著、煎熬著，直到等來他認為可以
「想和你聊聊這個話題。」
不待其回答，十三郎又說道：「人永遠有選擇，永遠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事情到了這一步，十三郎即便不說，藍瓶兒也能料到其一部分舉動，自然明白接下來城內會掀起怎樣暴烈的腥風血雨。殺戮風暴一旦開始，別說十三郎會不會阻止，就算他想，也根本阻止不了。
十三郎只當沒聽見，說道：「人類最大、最持久也最穩固的信仰永遠是生存，或者說信仰是生存衍生出來的概念，有時候……並不那麼牢靠。」
「身為官員，不管百姓死活也就罷了，還讓這些吃皇俸的人替你做勞役。」
「那你什麼意思？」
藍瓶兒眼眸閃爍，寒聲道：「你到底什麼意思？」
人是最會求變的生物，當一個地方不再適合居住，人們的目光便會移向別處；當亂舞城變成名副其實的罪惡之城，當雪盜被剿滅的消息接連傳入城內，又一波遷徙隨之自然而然地發生。
目睹十三郎擊殺陳山後，藍瓶兒的態度明顯有所不同。說話聲音清脆伶俐依舊，但不像前日那樣輕佻戲謔，而是帶著肅殺寒冽，凜意十足，諷意也十足。
……
藍瓶兒聽得有些發愣，琢磨半天才明白對方什麼實質性的內容都沒有講，單把罪孽撇得乾乾淨淨。
嫁禍？可能當然存在。就此了結？那怎麼可能！
十三郎說道：「揚言將亂舞城抹平，你有資格批評我？」
有城主坐鎮的五狼山成為人們心中的凈土，如同散發光輝的太陽，一日盛
十三郎說道：「機會從來都不是人給的，我的確沒給，也給不了。」
藍瓶兒抬腳踢飛一塊石頭，嘆道：「以往我怎麼沒想到這一手，不然的話……」
「我……」
十三郎點頭，反問道：「如果你是掌門，打算怎麼做？」
十三郎攤手表示無辜，大意是這次談話純屬學術討論，不是為了勾心鬥角。
十三郎不肯直接回應，說道：「你懂得信仰和生存的區別嗎？」
十三郎說道：「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同樣的方法由妙音門來用，結局完全不同。」
十三郎坦然回答道：「被我害死的人，在我眼裡都是該死的人；不該死而死的人不是被我害死，我為什麼要和自己過不去？」
開始而不開張，三元閣開業近十天，沒有一個病人前來求醫問葯，十三郎鑲上滿嘴金牙也反駁不了她的話，唯有苦笑。
聽了這番話，十三郎神情有些黯然，良久說道：「還會死更多。」
「我說的是你！」藍瓶兒怒道。「他們應該維護一方民安，而不是替你打掃花園。」
十三郎揮手令差役自去，說道：「做些事總比閑著好，清掃府邸又不是為我乾的，若非三元閣沒生意，我才懶得住到這裏來。」
「讓他們出去就是讓他們死，你不會連這個都不懂。」
明明不相干的兩個概念，十三郎正經其事問其區別，實難猜其意圖。藍瓶兒微微皺眉，少有情感的眼眸略見恍惚，隨後便是警覺。
十三郎說道：「我來了，遇到這件事，參与這件事，做了我認為正確的選擇，僅此而已。」
他們能怎
「無恥！」望著差役喜滋滋的模樣，藍瓶兒說道。
藍瓶兒沒有再說什麼，望著眼前銀妝曲徑點紅勾勒出的那一片靜謐，久久不能做聲。
「職無貴賤，做了事就應該得到獎賞，哪裡無恥。」
藍瓶兒說道：「為什麼？就憑你扛著皇家旗號？」
十三郎背手而行，緩緩說道：「亂舞城和陳山很象，我指的不是某個人，某個族，也不是七宗妙音和三王，而是整個亂舞城。它就像陳山一樣，每時每刻都能做出選擇，但一直不肯也不敢；結果便忍著、等著、堅持著、煎熬著，直到不得不選的那天。」
總之一句話，事情有了眉目，亂舞城因而變得更亂。
另幾處情形與之類似，或指向七族，或指向妙音門，又或乾脆什麼都是。
黑帽子大漢死了，屍體也已化為灰燼，天狼族長老在現場找到幾片未融化的碗碟殘片，經查證后發現，上面帶有土蚌蟲特有的氣息。
「你什麼意思？」
藍瓶兒微諷說道：「你這樣的人開醫館，註定血本無歸。」
他們指七宗，掌教掌門或者別的，總之是主掌事務的人。亂舞城如今亂作一團，七宗風雨飄搖猶自內鬥不休，不知死活的味道很濃。
恰逢一名差役幹完了活兒，手裡提著大掃把走過來向蕭大人交差，神情嚴肅目光恭敬，配合身上濺落的積雪污泥，顯得格外滑稽。十三郎勉勵幾句，命其帶人將府邸周圍清理出來，繼續充當「苦役」。
……
藍瓶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說道：「不選擇，不等於該死。」
藍瓶兒感慨說道：「是啊，還會死更多。」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