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血域魔痕
第八百二十三章 一家人，生死契。
「生！」
若能早點聯想到此事，若不是以內太過關心失了方寸，十三先生怎會顯得如此愚笨，大灰又怎麼會多受這麼多苦難？
奪運！多麼熟悉而又陌生的字眼。早在一個甲子之前，十三郎首次遇到懷有敵意的山君弟子，第一次聽說一個人的運氣居然可以轉移，甚至可以被奪取。也就是那一次，十三郎頭回接觸到正宗佛門功法，進而聯想到故鄉那些神佛真言，活可拿來借用一番。
十三郎輕輕招手，同時將一家子老小通通放出來，重傷的啞姑，昏昏欲睡的胖胖，還有一條通體閃著銀光的肉蟲，當然還有那隻身體虛幻幾乎看不清形狀的胭脂巨鳥。
如燦爛朝陽起東方，始獲新生卻遇到不甘退避之沉靄遮面，爆烈。
「吼！」
界律無情，血域自古不開天，開天必遭天地罰。十三郎不知做了什麼，那道光柱不知是什麼，竟然捅開了一塊天，迎來整個世界的威凌。
生死契，被稱為最最簡單、最最純凈、最最嚴肅、最最神聖不可褻瀆、人人都會、但又最最不能施展的契約。一旦成功，所有參与其中的靈魂如同一個生命，生同生死同死，沒有任何商量餘地。
驚天動地。
「瘋子，你這個瘋子，你是個瘋子，你……」
帶著欣然與解脫，十三郎腳步輕快走向刑場，神情愉悅。
「不要以為我是因為大灰被種道才施展生死契，你沒有那個資格。相反，現在我一個念頭就可以讓你灰飛煙滅，神仙都阻止不了。」
似重創不滅之巨龍，盤伏絕峰俯瞰著一群努力攀爬的蚯蚓，威嚴。
「八十年才醒一次，這下不知道要睡
無聲呼嘯起自周圍，起自遼闊之海，來自黃沙萬里，浩蕩魔威八方凝聚，如億萬軍馬匯聚當中；弧圓晃動，十三郎的身軀如風中之草，起伏搖擺不停。
整個孤島被沐浴在金光之下，周圍寧靜如世外田園，亂生海萬里之內，所有還活著的妖獸無論等級，齊齊浮上水面，望島哀泣，哭號，納拜，祈求！
招手將小不點喚到身邊，十三郎平靜宣告：「一家人，不管上哪兒、遇到誰，再不會開。」
每個人，每一種生靈，每一道殘念每一縷意志，不論活物還是死物，任何曾經有過生命的事物都聽到這聲怒喝，這一聲可讓星空低頭的吶喊。
那是飢餓，餓了一萬年但又偏偏不死的感覺。
大灰不懂，但是很放心、或者因為撐不住倒在地上，嘴裏呼呼噴著血沫，猶自罵個不停。沒了眼睛沒了模樣的天目八子疑竇重重，於是問：「怎麼樣，現在是不是可以坐下來談談？」
一筆落下，視野驟然明亮，百丈之內金光撲面，但不向周圍散發，而是筆直衝向天空。天空之上，沉暗黃天激烈晃蕩，那道金色光柱如煌煌大劍，穿……並且透！
「這……」大灰終於明白過來，突然之間熱淚盈眶，詞不成詞句不為句，開不了口，發不出聲，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轟！金色光柱驟然大亮，周圍兇猛黃沙倒退三十丈，且在頃刻之間發生。光柱中央，十三郎頭頂，三寸小人盤膝而坐，神情寧靜透出別樣莊嚴
轟鳴起，黃沙散，隆隆威壓如春陽下的白雪，火焰中的枯柴，狂風中試圖凝聚的殘葉一樣飄散，七零八落。金色光柱上沖雲霄，如一根朝日破月的槍，笑傲九重天。
「你你你……你想幹什麼？」
一根被紫色火焰包裹的手指伸過來，死亡氣息撲面而來，八子驟然清醒。
不同於尋常誓約，它需要天道作見證，天地法則做保障，除非能夠掌控天道，誰都不能破解。
人、獸、妖、鬼，蟲，紛紛沉默，紛紛化神飛出，紛紛撲向那團金色光芒，飛快地融為一體。與此同時，那三道血字所化的符文飄散虛空，最終變成點點星輝，一同匯入到那團金芒之中。
因后是果，十三郎說道：「問什麼，答什麼，錯一條，馬上死。」
多少故事可回望，六十年呵，幾等於凡人一生，十三郎至今尚未完全習慣於動輒數百上千年修士壽元，早已將那場事故拋在腦後。今日乍聞氣運之說，他才幡然醒悟，意識到自己身上還有一件最為他人覬覦、某種角度講比真靈軀體更珍貴的寶物。
「停手吧師兄，沒事兒了。」
怎麼解釋？
血霧潑灑，織染出艷麗與神聖之光；肅穆莊嚴的氣息平地升起，籠罩住十三郎的身體，籠罩住癱軟地面的大灰，籠罩住山君八子，並朝周圍蔓延。
「你怎麼敢這麼干，你怎麼可以這麼干，你這個瘋子，瘋子！」
「陰陽橋？不是吧？你怎麼突然醒了？算了算了，能醒過來總是好事。」
三千米高天，萬萬丈雲霄，金色光
「死！」
生死契！三字三符，三符三生，歷輪迴而不變。
之後是第二顆，第三顆……直至七顆連繞的星。
「想奪運，我就讓你奪，現在鏈接成了，來奪奪看？」
「不，可，能！」三字成文，最先明白過來的是山君八子，曾經他希望十三郎這樣做，但他無論如何都不相信，十三郎會在這個時候這樣做。
冥冥中響起一聲嘆息，蘊含著萬古不化的滄桑，直接響在參与此事的每一個靈魂；聲音中蘊含著幾分不滿，幾分嚴厲，幾分慈祥，似有責怪的味道。
誰知道。人們知道的是，隨著又一聲無奈嘆息，暗淡大半的金色光柱驟然回縮，帶著濃濃的疲憊返回十三郎的身體。漫漫黃沙呼嘯聚集，眨眼間便將那個漏洞補滿，將那個被刺破的口子補回原狀，遮住了雲遮住了風，遮住了星光遮住了蒼穹，也遮住了那片令人迷戀嚮往的天。
霧氣正中，十三郎盤膝靜坐，身體表面星光繚繞，閃耀間化成一片淡金色的網；網格內，一根手指緩緩探出，凌空揮毫。
君王之怒，怒及蒼穹宇宙，億萬萬生靈為之蟄伏。
「回來吧，知道你挺累的。」
紅霞當空，黃天開眼，不知道什麼緣故，周圍真正變得安靜下來，彷彿一場驚天風暴在醞釀，在確認。刑場上，朦朧血色閃爍著幾張神情各異的面孔，瞬間因異相湮失了神智。
難道十三郎身體里存在一
「放肆！」
事實證明一切。三字寫完，十三郎左手一拍胸口，右手指著痴痴獃呆至今不知發生了何事的大灰，微微一笑。
「妞妞，你也來。」
「別被他騙了，我說沒事就沒事。」
……
下一刻，山崩海嘯的呼嘯彙集成一聲，如晴天霹靂炸響在頭頂；其勢摧山填海，崩天碎地，絕非修士之力所能扛。又一刻，弧圓驟然間明亮，左邊黑墨似鐵，右側赤紅如火，煌煌然暴跳如雷！
哄孩子？哄老人？哄天哄地？
不知什麼時候，天空灑下一縷星光，順著金色光柱往上方看，周圍黃沙紛撲洶湧，正當中的天外出現了一顆星……一顆其餘世界抬眼可見、血域內永遠都看不到的星。
「契！」
十三郎平靜地應了一句，咬破唇舌開始施法。
「七星成界，這是七……」一團綠油油的光團趴在地面上，凄惶的聲音里堆滿了敬畏與駭恐，竟連頭都不敢抬起微毫。堂堂山君八子，號稱通天算道，此刻的感覺好像隆冬臘月里的一朵蔫梅，寒風稍微凌冽一點，稍微集中一點點，就將化為殘瓣飄零。
像高座垂堂的君主，手扶皇冕低頭注視著殺入皇朝的亂匪，輕蔑。
前世、今生、來世，天道有鑒，億萬萬生靈為證，同生共死！
十三郎臉上疑惑與驚喜同在，欣然與憂慮並存，動作卻絲毫不停。其手指凌空，帶血書畫，寫出最後一個大字。
金色光柱不容黃沙褻瀆，星輝卻一點都不受其影響，七道星輝如七條射線，筆直垂落照映在孤島，鑽入光柱當中的那個人的身體。
黃沙再次鼓盪，萬里之內的天空均陷入狂暴，四面八方朝金色光
「咳咳，便宜他了。」
渾身上下被驚恐充斥的八子想不通這件事，被十三郎連續叫了三四次猶難以回神，思維幾乎陷入停頓。
「還不來。」
一連三個賭，八子面無人色。十三郎朝他笑了笑，笑容中透出了冷意足以將亂生海冰凍，另外還有幾分不屑。
黑暗中行走多年，忽發現一縷明亮的光。
「我打賭你一定沒算到事情變成這樣，我打賭你一定不敢死守機密；我還打賭，你本來就奪不了大灰的命。」
塵埃落定，孤島之上壓力盡去，蔣凡茫然中抬起頭，山君八子的元神仍舊爬在地上，顫抖、呢喃、詛咒不已。
明知道大灰的性命在別人手裡，不談十三郎怎麼敢拉著一家老小與他簽訂生死契，最最關鍵之處在於，通過剛才的變故眾人明白，血域內並無真正天道、或者說血域天道不認可此事，甚至嘗試過破壞。生死契約之所以生效，恰切是因為十三郎自己……
生靈失色，八子哀嚎，殘破不堪的身體無法承受那道濃重威壓，轟然碎裂！遠端所在，蔣凡匍匐在地面抬不起頭，所受威壓不及八子十分之一，惶惶不能睜其眼。
劇痛鑽心，五聲悶哼同時響起，大灰的神情瞬間一松，臉上湧出幾分內疚。唯十三郎神情不變，翻掌下按將元嬰火靈收回體內，同時微笑著昂起頭。
無所謂了，現在知道也不算晚，人生人生，本就伴隨著一個又一個問題，並解決它們。換個思路想一想，這樣的過程何嘗不是一種修行，一種道心呢？
「等會兒，我先做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