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亂幕遲遲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我想，你也想
十三郎望著她誠懇說道：「我覺得，你也很想看看真相。」
誠心讚歎，霞公主朝十三郎眨眨眼，說道：「夜仙子這麼厲害，肯定與劍尊之事無關。」
結果讓人失望，十三郎講出這番話的時候還在照顧懷裡的小女孩，態度隨意，放在這般大事上，顯得放浪、而且輕浮。
十三郎跟著搖頭，說道：「仙子非尋常人，不可按照常理度之。」
這句話很有力量，也很冷酷，十三郎輕輕皺眉，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夜蓮回答道：「至少應該想一想，假如事情不是如你想的那樣，該如何收場。」
十三郎說道：「我知道，而且一直在這麼做。」
十三郎難以回答這句話，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聽說，老師臨終時，身邊只有袁朝年守候。」
夜蓮認真說道：「想的還不夠。」
霞公主嫣然一笑，說道：「剛剛被哥哥救了命，還問了祖，仙子怎會那麼不近人情。」
「你家哥哥」這樣的話，從夜蓮嘴裏講出來非但彆扭、且有濃濃譏諷；望著兩人尷尬模樣，縱使夜蓮亦不禁小有得意，但僅維持一瞬便又轉冷，繼續說道：「不管死不死人，死多少人，都會表明一些事情，只要核對一下他們當年與劍尊是否有關聯，便可得出某繫結論。」
夜蓮神情微滯，說道：「你自己問他。」
夜蓮淡淡說道：「假如事情有鬼，袁朝年可能被滅口；假如事情光明正大，他應該主動前來解釋清楚，免得你家哥哥做糊
「你的話很有道理。我也想過很多，想了很多回，很多年。」
十三郎輕輕挑眉，有些不明白夜蓮的意思。
夜蓮漸漸明白了這一點，說道：「如果是因為這個，你就是出於私心，而不是為了替劍尊洗冤復讎。」
十三郎說道：「報仇本來就是私心。」
夜蓮嘲諷說道：「包括開棺？」
霞公主再也按捺不住，一旁嘲諷說道：「仙子不要忘了，這是因為要先救你的命。」
平淡的話講出許多不平淡的內容，夜蓮聽出那句話包含的憤怒與強大決心，沉默著沒有馬上回答。
夜蓮能忍，但她實在受不了十三郎此刻目光表情，忍不住羞怒譏罵道：「你覺得我會支持挖墳，替你減輕壓力？」
聽了「殺」字，霞公主先是大怒，隨後禁不住疑惑，問道：「這與袁朝年有什麼關聯？」
十三郎默默嘆息，說道：「沒瞧見么，仙子勸我放棄，就是要還了這份人情。」
一番推理絲絲入扣，霞公主聽得幾乎要呆住，並且很快從十三郎的表情得到驗證，他的確如此打算。
大先生一生殺戮不少，如今歸墟，自然要防範小人覬覦；因此其埋骨之處非但修有禁制重重，還有專人守護，被稱作劍廬。這樣的地方，休說挖墳取其屍骸，哪怕動一抔黃土，也會被戳出十七八個窟窿。
夜蓮啞口無言，才想起來十三郎早戴過「逆賊」的帽子，他連靈修身
夜蓮陷入沉默，與之對望良久，最終化作一聲嘆息。
這句話依舊很在理。試想劍尊身邊，哪一個站出來都有赫赫威名，且不說有沒有人害得了他，假如真的有……假如十三郎真的證明出劍尊為人所害，當年守護在其身邊的那些人，全部應該自刎謝罪。
「我對獵妖使搜魂，問他們當年與老師戰鬥的令主擅不擅毒，其實是想、希望得到肯定答覆，如此便能找到理由不做這件事……老師既然死了，我希望他戰死沙場，而不是背後被人戳一刀。」
「我覺得……」
「有道理，真厲害！」
十三郎認真思索，說道：「這話有理，我覺得吧……」
不考慮這個，請動劍尊遺骸，無論出於什麼理由，都會引來批駁如潮，極有可能鬧出亂子。因為此，夜蓮在聽十三郎的話之後並未馬上做出反應，而是認真望著他的臉，希望看到其是否做好準備。
十三郎頭也不抬，回答道：「想過了。」
開棺驗屍，官府查案手段；然而，世人皆明白死者為大，只要不是實在沒有辦法，此法便不可用。
十三郎轉身望著夜蓮的眼睛，誠懇說道：「連借口都找不到，如何能不做？」
夜蓮繼續說道：「難道你真的認為，道院會如你想象的那麼臟臟？」
霞公主略想了想，說道：「騙人騙天騙不了自己，阻人行事還說是好意，道心必不安寧。」
霞公主越發不解。
兩
聽了這番話，霞公主心情不知該如何形容，表情精彩萬分。那邊夜蓮眉目帶煞，沉聲問道：「你要反抗！」
「是的，我也想。」
霞公主不太明白這句話，疑惑目光轉向十三郎，見他點頭說道：「原本是要問的，現在沒有這個打算，而且沒有必要。」
十三郎隨口問道：「怎樣才算足夠？」
十三郎認真想了想，仍找不到理由反駁夜蓮，回應道：「那麼就殺。」
不能開棺。
長長尾音，十三郎偷眼看著夜蓮，一臉鬼祟。
在許多人眼裡，夜蓮與十三郎名為同窗，實則更像是敵人。以此出發，夜蓮能夠講出剛才那些勸說的話很不易，直接阻止便可；反之對十三郎來說也一樣，既然決定做了，便不會廢話對人解釋。
「你……」
夜蓮說道：「先生一生守護道院，作為他的弟子，應該很清楚這一點。」
目光漫漫眺望遠方曠野，十三郎感慨說道：「當初剛聽到這件事，我腦子裡第一個反應就是要驗屍，後來平靜下來開始想這件事，想著你所說的那些可能，越想越多……想得多了，慢慢開始害怕。」
「……」
尋常人不說，便是那些最無法無天的盜墓賊，翻檢屍體的時候也會行禮，雖然出於私心且流於形式，至少也算安慰。
一個大族公主，一個絕代天驕，這樣兩個人如戲子般表演，換成誰都難以忍受。
如今的道院，很可能承受不
夜蓮冷漠說道：「大先生去時，我也在場，你為何一直不肯問我當時情形？是懷疑我與『毒害』之事有關，還是因為害怕聽到什麼能夠阻止你的內容？」
十三郎不能不承認這的確是個問題，無奈說道：「磕頭、責罰、院規等等，只要不是真的殺了我，都可以接受。」
心中有怒，艱難壓制，夜蓮放緩聲音說道：「做事之前，總要先想想後果。」
「……」
後面的意思夜蓮沒有明說，一句「觀人之道」代表全部；也就是說，無論開棺結果如何，其最終結果都不會好，且很可能給劍尊帶來污點，九泉之下亦不免蒙羞。進而思之，夜蓮能想到的東西，別人認真思索同樣能夠想到，如此都會轉化為阻力，阻力變成憤怒，憤怒甚至成恐懼……
發覺十三郎不好開口，夜蓮冷著面孔寒聲說道：「原先他隱匿身份而來，可以偷偷摸摸調查清楚，現在已經暴露，只好順勢改為大張旗鼓。反正當下這個關頭，沒有人敢再下黑手殺他，違規也不怕。」
夜蓮微諷說道：「臨終一瞬，難道比之前數月還重要？假如你真的這樣想，就應去找袁朝年查問。」
修士日夜採納靈氣，死後也與凡人屍體不同，可以毫不誇張的說，他們都是如唐僧肉一樣的寶貝。比如十三郎，假如他現在死掉，什麼手段都不用做，直接由力士輪在手裡做武器，必能橫掃千軍。
這句話不好回答，十三郎一時不能應聲。他知道開棺會有兩種可能
霞公主微怒想要反駁，十三郎攔住她，說道：「為什麼這麼講？」
夜蓮說道：「有道理，但應該先想想逝者意願。假如為了私心做死者不願意看到的事，就是自私。」
十三郎投以寬慰目光，說道：「要殺我，首先要有殺我的人；有了人，還要殺得死我才行。」
這話太讓人反感，夜蓮憤怒說道：「褻瀆先生遺骸，難道你不該殺。」
十三郎聞聲識意，笑著說道：「我也想請她幫忙，可又沒什麼好辦法說服。」
霞公主連連搖頭，說道：「這樣做不對。」
主動承認怯懦與退縮，證明十三郎曾有千萬次思索，同時表明他最終沒改變意願，決心因而比初始更強大，已不太可能被說服。
夜蓮愕然，霞公主一把拉住十三郎的手，說道：「那怎麼行！」
十三郎真心覺得奇怪，說道：「有人要殺我，我還不能反抗？」
十三郎平靜說道：「又不是頭一次。」
夜蓮冷漠說道：「反抗就是對抗院規，是叛逆。」
夜蓮說道：「劍尊如被人毒害致死，無論主謀是誰，道院內部都必須有人與之配合，或親自操刀。此事非與之極其接近貼心者不能為，換言之，你在懷疑道院實為腌臢之地的同時，也是在懷疑劍尊自己，懷疑他的判斷、與觀人之道。」
沉寂半響，夜蓮默默說道：「大先生對你寄予厚望，視為唯一一名親傳弟子，恐怕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