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亂幕遲遲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誓以我劍破蒼天
宇宙蒼穹無盡，再沒有一個目標比天道更大，區區真靈想的都是如何超脫，遑論鯤鵬？
別人知不知道？眉師是否知道？丹樓是否知道？
那具骸骨之上，氤氳之氣徐徐升起；透過迷霧，被十三郎所噴鮮血浸透的部分緩緩收縮，聚攏，成型，發亮，漸有鋒銳刺透眼眸。與此同時，十三郎不知何時再度伸出手，顫巍巍的樣子令人不忍，彷彿耄耋老人撫摸兒孫的臉龐，又像遠歸的遊子攙住老父的腰。
用力喘息幾次，十三郎落寞說道：「我在道院的時間太短，所修多是野路子。」
十三郎聽出什麼，忙對空扣頭說道：「弟子懂的不多，需要老師教誨的有很多……」
老院長為何又哭又笑？因為他早就知道弟子的秘密。
一幕幕往事接連在腦海中閃過，好似一道道雷霆轟在十三郎的心上，令其眼冒金星，身體陣陣發軟。
話語稍做停頓，雷尊像是講述，又像沉浸在回憶中自語，徐徐說道：「以此角度看，你與本尊倒有些相像。真要算起來，正因為你在嶺南的那番話，才讓山君門下成為眾矢之的，但也……」
緩緩道出自己所知，雷尊首次流露出艷慕的神情，目光深邃而幽遠。其臉上明明白白寫著，區區人界不足以縱橫，浩渺星空也只是暫時，只要那些縱橫九霄、能自如穿梭位界的生靈，才可令其一嘆。
「你來了。」
……
十三郎的身體動了一下，不，那不是主動的動，而是沉眠的時候被針刺在敏感部位，軀體發自本能的抽搐。
「弟子等不及，弟子修行還算快……」
「呃……也對，那好吧。」
雷尊為什麼警告自己不要後悔？因為他早就知道，至少早有猜測。
雷尊的話恰如此時響起，平淡的聲音不容反駁，更不能有絲毫質疑。
嘆息陡然轉為沉喝。
一道久違的聲音自心神中響起，中正平和，溫厚凝穩，聽
「還有劍羽，我從來沒聽過。」
舉個簡單地例子，巨龍要殺死螞蟻窩裡的一隻螞蟻，唯一辦法是降臨投影、或親自變成一隻強壯的螞蟻進入其內部，雖所向無敵，但其最強仍不過是一隻螞蟻。鯤鵬則不然，它能讓身子留在蟻窩外，僅讓爪子探進去，在不損壞蟻窩分毫的前提下碾死那隻要殺死的目標……其難，根本不是一個層面。
抖了幾抖！
「想當年，本尊第一個真正進入老師門下，歷經磨難苦苦修行，為的是有朝一日能夠斬滅山君，看一看那個據稱存在了無數年的……究竟是何樣生靈。」
那是一把劍，一個尚未化形成功、兩側細刺如羽、還沒有開鋒的劍！
「什麼是鯤鵬？」
相柳，應龍，燭九陰，鯤鵬，還有大灰的老祖宗夔神，皆屬此類生靈。非要做個比較的話，遠古生靈比當時當下所講的真靈還要久遠得多，真正的天地同生、但不同壽。
血舞究竟受誰掌控，為什麼劍尊與老院長屢屢提醒十三郎：夜蓮這個孩子不錯？不要殺？
低如呢喃的聲音自下方響起，十三郎艱難呼吸幾次，吹出的氣像血一樣紅，吐在棺木上，灑下幾片血紅色的木屑。
雷尊認可了這種解釋，感慨說道：「修道容不得一絲僥倖，本尊若像你這樣貪圖便宜，怎會到現在才看破大境。」
十三郎艱難哽咽著，想回答但是說不完整，嘴裏不停吐著血，眼裡時刻流著淚，淚濕滿襟。
狂尊意識到事情何等嚴重，想了想，忽抬手做一個虛砍的手勢，眼中閃過厲芒。
「還不放開天絕！」
「自那以後，老師就開始變了樣，變得好像另外一個人……」
話音落，高亢劍鳴隨之炸響，煌煌之光自棺木內振起，與早已按捺不住的天絕同時竄入雲霄。天空被撕開一條
「事關道院萬年清譽，此事決不能外泄……」
大先生為何中毒？因為他不是純粹的人，無論誰用二葉草為其療傷，都等於下毒。
瘦長棺木內靜靜地躺著一具瘦長骨架，通體呈粉紅色，細看又像血一樣艷麗；若再定睛仔細看，會發現那其實是一顆顆紅點太過密集，彼此漸成連接如面。
常人所知，成年鯤鵬變化多端，且擁有兩種本相形態，入雲成鳥，體大三千里，震翅一飛九萬里雲霄，破界穿空如同兒戲，太虛任遨遊。第二種形態是魚，鯤鵬入水則成魚，吞吐即成闊海。
「弟子……」
「連這都不知道？」
聲音憑空截斷，略顯嚴厲說道：「那就是明白了……誰都有出師的時候，怎麼能一直指望人教。」
鯤鵬是不是真的喜歡做人？這一點無人能夠解答，但可肯定的是，當有生靈強大到某種程度，其本性便會給自己尋找目標，並且破之。
齊飛為什麼勸阻自己？因為他也知道。
這不算什麼，重要的是它的形狀，形狀，形狀……任何腦筋正常的人來看，都不會認為那是人。
棺木內應有屍骨。
關於鯤鵬，還有一條只有少數人知曉，當鯤鵬修至頂峰，且在極端情形下，自身會擁有第三種本形：劍羽真身！
剛進道院的時候，連老院長都未對大灰說什麼，劍尊為何能一眼看破，一口道出其山君弟子身份？
嘴裏講述著，雷尊目光有意無意看向十三郎，說道：「不是每個妖獸血脈都能成為山君門下，本尊研究山君多年，最終發現，但凡山君弟子皆有一個共同之處，是為……嗯？」
「劍尊隨死，劍意仍在，破形劍羽，觸之必遭反噬奪魂。界時縱然本尊出手，亦難讓你不死。」
正因為它們的存在，修家在看到這具骸骨的時候，原本不知為
「劍尊的確中毒而死，這個仇，你打算怎麼報？向誰報？」
棺木內必有屍骨。
十三郎再次抽搐般動了一下，頭顱用力向上抬，卻好像頂著一座巨峰，半途而廢。
大先生為何不治？因為他那是已經沒辦法治，要治便需針對根本。
「為師支撐不了太久，先辦正事。」
齊飛說老院長與劍尊是最恨山君的兩個人，老院長用什麼方式尋找妙妙？劍尊又是如何相助？
鯤鵬，遠古異獸、同時也是異禽。所謂遠古，指的不是具體時間，而是誕生與天地初開，混沌中便有一絲明智的生靈。此類生物數量不多，無論哪一個擰出來，都赫赫有名。
白骨、紅點、朽木、鮮血，幾種象徵死亡的東西混在一起，小小棺木內充斥著異樣的氣息，感覺好像一團濃稠泥漿，吸入喉嚨，泛著火辣辣的痛。
雷尊留意到這一幕，冷漠說道：「本尊警告過你，要開棺，就不要怕後悔。」
鯤鵬強大，但它還不能最強大，宇宙無限，強大生靈不知有多少種，多少個；當鯤鵬遇到無法戰敗的強敵，桀驁本性觸使其放棄生命，濃縮全身精華與骨，成為一把足以破滅星空的劍。
「我聽過鯤鵬，但是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它與你們所知道的它是不是一樣。」
「這就是破形劍羽的由來，當鯤鵬用出這計神通，意味著它的生命走到盡頭，寧死也要斬殺強敵。」
……
「你的血再多，也經不起這樣浪費……本尊道念如此，求仁得仁，何須惺惺作態！」
傳聞中，鯤鵬本性桀驁乃至容易走向極端，它把這條限制歸結在天道上，憤怒之下揮灑血脈，以自身精血破輪迴，融入到被其選中的人類精魂內。如果此人轉世后踏上道途、且修鍊有成的話，將來會有血脈覺醒的那一天，進而實現其「成人」的
講完這句話，雷尊轉頭望著周圍，目光隔空掃過那一張張焦急等候的臉，神情睥睨。
狂尊的話如狂風灌入耳鼓，十三郎跪在棺木前，目光迷茫，表情渾噩，腦海紛亂如麻。
裡外皆是廢物，看誰都一樣無趣，雷尊回身望著十三郎艱難的模樣，警告說道：「心頭血不同於普通精血，如不想就此廢掉，應當立即打坐調息。」
人人知道大灰曾跟隨劍尊數月，為何還會被種道？
雷尊緩緩搖頭，待兩人離開后，隨手在周圍揮灑雷霆禁幕，將整個棺坑牢牢封住，這才徐徐轉過身。
這樣的生靈，任何詞彙都不足以形容其強大，仍拿真靈做比較，成年鯤鵬單爪便可破界攻擊，且能維持兩界隔膜完整，超出真靈不知多少個層次。
十三郎不敢反駁，只能不停叩頭。
輕輕搖了搖頭，雷尊繼續接著前面的話題，說道：「本尊做了很多事，好事、壞事、錯事、得意事，修為越來越精深，方向越來越清晰……」
「真相已經看到，現在告訴本尊，你打算怎麼做？」
「本尊疑惑多方觀察，細細對照傳聞，漸漸發覺劍尊的奇異處……」
十三郎死命搖頭，不知如何作答。
不知不覺，十三郎的表情由愕然轉為麻木，頭顱深深垂在棺木邊緣，獃滯地伸出手；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見，想用觸摸的方式去驗證。
聲音再度響起，有些欣慰，有些喜悅，同時稍稍有些遺憾。十三郎聽著那個聲音，默默低頭，默默咽下苦澀與懊悔，默默在心中回應。
天生萬物，天限萬物，鯤鵬這般強大，也不是沒有局限。比如，尋常八級妖獸便能化成人形，鯤鵬卻不行；它能自如變幻形體大小，視界律法則如無物，但其無論怎樣強大，都不能變成人。
略停片刻，聲音又說道：「事後假如還有空閑，再與你講一講。」
雷尊又為什麼痛恨山君？
「都是廢物。
稍稍停頓，那個聲音說道：「現在，你可明白了？」
狂尊微楞，道尊明悟，反手拉住狂尊退向台下。
十三娘因何能不死？
轉身即如君王降世，濃濃威壓瀰漫住整個空間，厚重如山。
……
「鯤鵬古脈？破形劍羽？」
鷹首，鳳頸，鶴翅，魚脊，蛇尾……雖非栩栩如生，但其構造已然成型，絕無可能看錯。更不可思議的是，那具骸骨只有單面，脊椎為本兩側生刺；鷹喙兩旁各生一條長而柔韌的須，倒卷后包裹整個頸部，變成如護手一樣的東西。
「是啊。比我估計的要快，快多了……」
「忽然有一天，老師家中出了變故，尋仇山君不成，卻把劍尊帶了回來……」
靈機為何能夠長久滯留道院？
十三郎默默搖頭，收回雙手扶住棺沿，不小心再嗆一口鮮血，與紛飛木屑混成了團，紛飛灑落。
「碰不得。」
「什麼又是劍羽？」
棺木內確有屍骨，假如那還叫屍骨的話。
背負雙手，雷尊踱步來到棺坑對面，垂下目光望著十三郎死狗般癱軟模樣，神情有幾分輕蔑，幾分憎惡，還有少許憐憫。
思緒停留僅片刻，雷尊神情回復漠然，淡淡說道：「也罷，就與你講一講。」
話音中斷，雷尊望著棺木中發生的變化，神情有些疑惑。
神情流露出失望，雷尊說道：「果然是個廢物。」
「來的早了些，但……很及時。」
璀璨之光鋪灑入眼，雷尊失色，群雄失色，就連懸挂在天空的那輪昊陽，也在劍鳴之聲中顫了幾顫。
沒有人能給十三郎答案。
十三郎的手僵在半空，痴痴獃呆、像個傻子一樣趴在棺木邊，看著有些可憐。
雷尊轉為目光，對道尊狂尊兩人點頭示意，說道：「容本尊與他講幾句話。」
「袁朝年轉述劍尊的話，說你知曉真相的時候會發瘋。本尊對此不以為然，覺得你不至於如此脆弱，如今看來，還是劍尊看你更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