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亂幕遲遲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撕裂的末日
……
劍尊不是十三郎。
雷尊微有怒意，說道：「本尊有何不放心。」
聽著大先生的話，殺意臨頭的那個瞬間，十三郎再度湧起明悟，之前許多未解謎團豁然開朗。
「山君秘法玄妙，本尊之力無法破解，唯一辦法是將血脈精華盡收化羽；化劍之時，性命轉為劍之精神，本質變化，則秘法自破。」
胡亂朝口中拍入一把丹藥，十三郎拍打劍身，憤怒追問：「您是劍尊，怎麼能甘心……誰！」
沒有人能回答。
殺天成絕，其關鍵便在於一個「殺」字！
大先生的聲音傳入耳鼓，血色狂龍再掀狂潮，那圈紅色光環前景的速度驟然加快。被天絕包裹的天絕化身饕餮句獸，以極盡貪婪的姿態猛吞血芒，隨之而來的結果是，一股磅礴殺意轟然四放，席捲三百里長空。
「恩仇相抵，本尊不恨山君，只視其為滄浪之敵，老師之敵，道院之敵。」
「所幸的是，本尊遇到天絕，傷重后又知二葉草，且身在外域不用擔心山君之眼，這才有了實施的機會。」
心神中，劍尊的聲音漸漸淡去，漸漸含混，斷斷續續，如沉睡之人夢鄉呢喃。
血龍與天絕在空中交匯，從劍柄端鑽入；遠遠看去，天絕劍彷彿被按上一條綢帶，凌空劈砍縱躍不休。每次揮動，必然伴隨著一聲吶喊似的長嘯，歡暢，亢烈，同時帶有幾分破繭成蝶的撕裂痛苦。
聽了這句話，周圍的人的表情多數茫然，少部分人神情曖昧。
聲音娓娓無憾，劍尊自此道明原委，顯得極其欣慰。下方，十三郎血淚默默地流，想哭不敢哭，想笑笑不出，想說話不知從何說起。
「只可惜……本尊還是沒能完全成功。」
「本尊此來，除自身因由外，本想為師尊尋找能夠續命之物。二葉草雖毒，用好了卻有此類奇效；本尊試藥，成則化羽得償所願，敗則不死繼續修行，且能為老師提供一絲機會，仍為得償所願。」
「老師？」
「所以本尊說，你來早了，但也很及時。」
……
「我殺的。」
「世人都有遺言遺願，好歹讓後人有個念想。」
大先生雖死，其全部精華皆被天絕吸收，感受到天絕內的殺烈之氣，怎容妖孽褻瀆！
他看的是雷尊，稱呼太慢，態度極其無禮。
「是我等。」
似乎想起什麼，十三郎淡淡說道：「雷尊如果方便，可否替我給道盟傳句話？」
「本尊想不到你來的這麼快，本尊錯估了化羽難度，低估了山君烙印的威力。」
慢的反而是那些修為更高的各方首腦，直到最後，燕山老祖飄身入內，背束雙手沒有做聲。
大先生並未講出全部，十三郎心裏明白，自己的血固然清除了山君烙印，卻也給了劍尊致命一擊。
片刻寂靜，棺坑之內煙塵翻飛，傳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嗥，凄厲幾不忍聞。
「五年？」
「砰」的一聲，遠方有陣師低頭愕然，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直捧在懷裡的那把斷劍，原本打算封廬時仍作為陣眼，此刻竟像摔在地上的瓷器一樣碎裂開，化成千萬份。
兩位尊者對視一眼，道尊先是抱拳，之後發現這樣的舉動實在不妥，尷尬說道：「我們的意思，劍尊化劍為大家親眼所見，之前所查的事……」
鯤鵬劍羽，劍尊捨棄生命，沉寂數十年、利用二葉草收斂全身精華，並有當初劍意提前感受天絕氣息，最後還要加上十三郎的血，加上其血液中蘊含的金烏之火，這才能夠將天絕激活……
「如今，老師應已歸天，本尊化羽遂了心愿，此生無恩無仇，無怨無悔，再無牽挂。」
應聲中，道尊狂尊聯袂前來；遠些地方，一群女孩以追趕落日的速度向前奔跑，腳步踉蹌，個個臉上帶著淚痕。更遠些的地方，燕山老祖、鬼道、三卡、大群修士紛紛上前，朝劍廬中央聚集。
「放心就好。」
大先生說道：「山君門下諸子，十子后不值一提，前九子多數徒有虛名，以你如今之境足可應付。但要記住幾個關鍵人物。」
包括古劍門曾經擁有過它的那為先祖在內，之前所運用的不過是天絕的一層外殼，一層表現罷了。
「這件事情么……」
……
「多謝。」
十三郎回答玄靈子的問題，目光仍看向雷尊。
這樣的劍，怎容與之有關的人低悶，怎容得其神落寞？
「誰敢！」鬼道咆哮著縱身入內，背後雙劍齊鳴。
隨著劍尊的話，紅芒順著劍柄朝前移動，進程緩慢但是絕不停頓，身後留下玉石般的外殼，內里露出美艷血紅；兩層輝映，雙劍齊鳴，如雌雄交頸而唱。
「多年苦修，老師與我千百次追索，最終，本尊只能破解種道一條；出於無奈，本尊閉守紫雲島，因有須彌山上氣息遮擋，讓山君無法找到我。」
「不是搶……」
再度輕嘆，大先生說道：「以往沒有這麼做，一因修為，二來缺少時機，還有承載之物。本尊血脈太過稀薄，修為低劣，劍道又不明，盲目化羽，只會枉送性命。」
「不能么……罷了，隨你去做。」
十三郎抬手摘下天絕，左右端詳著，神情微惘。
化成一團晶瑩的沙。
「劍尊化劍，天下之人親眼目睹。」
他只能默默的聽，默默的做，默默吞服丹藥補充法力，竭力維持這場鍛劍過程不要中斷。
雷尊霜眉軒動，望著十三郎的目光有些譏諷，說道：「夠么？」
那才是真容，才是真正的天絕！
聽了這句話，十三郎跪倒在成灰棺木內，心裏默默拒絕。
劍嘯聲更厲，劍廬周圍，以燕山老祖為首，群雄紛紛退避遠走；劍廬邊沿，道尊狂尊駭然失色，雷尊愕然施法後退，不得不退。
深深看了十三郎一眼，雷尊平靜說道：「恭喜。」
「傾盡全力，本尊只能將真天絕激活；最終有沒有這
真火來自金烏，體內藏有碧落，察覺到山君氣息的它只管瘋狂復讎，絕不會在意劍尊如何。
「弟子殺死了妙妙，好歹應該換句誇獎。還有你說的話，九地是誰，新四子又是哪個？」
天空中，血色光環走到最後，展露新容的天絕漸漸寧靜，似少女初生愛美之心，埋頭欣賞自己的靚麗身影。
其聲忽轉亢烈，劍尊輕蔑怒吼：「縱為螻蟻，亦當快快活活為自己而活，本尊身含鯤鵬真血，魂為萬靈之長，豈能被一隻妖物禁錮！」
開棺驗屍，本為查明劍尊是否中毒，結果弄成這樣，大家關注的不僅僅是過程，更重要的是結果，與十三郎的安危。一待天絕收勢，各方人等再也無法等待下去，紛紛趕來。
十三郎回答道：「煉劍當然不夠，五百年都未必夠。請雷尊放心，我一定在大比前趕回去。」
真天絕蘇醒，絕天殺意呼嘯八方。
「弟子不能答應。」
「誰敢搶！」小不點自虛空中現身，搶步站到爹爹身前。
稍稍沉吟，大先生說道：「用藥確為殺我，但那不是仇……你不用再管。」
給道盟傳話？玄靈子就站在這裏，何須通過別人傳稟？
呼喚等不到回應，十三郎抬起頭，只看到白雲飄渺重聚，天絕大劍靜靜漂浮在頭頂，通體血紅。
「誰敢！」一道接一道身影闖進劍廬、如今已成一片廢墟，在十三郎身邊聚成一團。
「二子妙妙神通廣大，本尊與老師也找不到她；本尊為避山君隱身紫雲，山君或立有新四子；上代九子早已身滅，本尊、還有老師判斷，新九子或仍在篩選之中。」
劍廬生變，天絕現出真形，其間殺意過於磅礴，不容任何人靠近。雷尊彼時最後一個離開，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晰。待這場劇變結束，天絕劍空余其形，重新封禁在那層外殼內，周圍隨之恢復平靜。此時雷尊又是最後一個前來，心中所想比任何
「樂洪濤死了。」
棺木中，失去血色的骸骨化灰湮滅，徹徹底底毀於無形。
「我的。」十三郎神智稍稍回復，毫不猶豫一口將天絕吞下。
「本尊受山君點化方得血脈覺醒，此為恩。山君欲以我為奴，對我施展種道、葬思、烙印三大奇術，此為仇。」
十三郎左右看了看，確認沒有聽到任何聲音，神情漸漸有些驚慌。
雲層撕碎，天空開裂，昊陽之光被更加刺目的光華掩蓋，偏能看到幽遠星空。帶著異界氣息的黑風肆虐八方，一條條裂縫快速愈合、又被更凌厲的劍意斬開，重複似無終止。
十三郎點頭表示回應，說道：「劍尊今日歸仙，我要在此憑弔五年。之前所查的事，結果已經很清楚，麻煩三位尊者代為向天下人宣告。」
「本尊一生修劍，任何法劍皆為我之一臂，雖化羽成劍，為的可不是生靈苟活，而是斬斷強敵的一根指頭。好在……你的血脈奇異，內含真火之力，將山君殘餘魂印燒滅，等於助我一臂之力，同時為本尊徹底解除奴印。」
迎著十三郎野獸般的目光，兩位尊者腳步微頓。狂尊猶豫著，開口說道：「此劍……」
「妙妙死了，弟子親手殺的她……」
「煉化這層殼，將其變成身體的一部分，天絕便會視你如巢，始為真正擇主！」
呼喚聲在坑內回蕩，心中再無回應。
「為敵者當殺，無關恩怨，沒有對錯，本尊必殺山君。」
聲音自此斷絕。
「化羽之後，本尊魂飛魄散，僅以殘力留下一段靈識。原以為這樣能夠破解山君之術，沒想到，葬思雖與魂魄齊滅，烙印卻如跗骨之蛆，竟能捨棄神魂追入本尊靈台，阻止本尊潰散的同時，欲隨本尊成為劍內一靈，奴役千萬年。」
三息之後，天絕大劍厲嘯飛出，絞碎雷霆隔幕，絞滅簡陋的劍頂，直上雲霄。與此同時，劍尊遺骸紅芒大盛，那些遍布紅點化做千千萬萬紅色線條，匯聚
這樣的劍，這樣的殺意釋放出來，縱有那層外殼阻攔，豈是尋常修家所能直面。
天絕飛出的那個剎那，十三郎的法力像開閘洪水傾瀉而出，三息便去掉一半。以其此時修為論，如非全身經脈幾近全碎，絕無法承受這樣的速度。
「很多事兒沒弄明白……怎麼能就這麼走了呢？」
但也僅僅是激活罷了。
天絕，其名何來？
假如那段靈識留下，假如按照山君所想融入劍身，成為劍內一靈，大先生最終能不能活？有沒有可能千萬年之後復生？
求死之人若不能死，難道不是另一種悲哀？捨棄生命也要斬斷強敵一根手指，若這樣做的結果是繼續被那根手指奴役，劍尊豈能忍受那樣的屈辱？
這還用宣告？聽到這句話的人均覺得莫名其妙。至於那什麼閉關憑弔，早幹什麼去了？分明是害怕有人奪寶，實力未復前不敢露面，何必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
「老師？」
一圈紅影自天絕的劍柄端浮現，目力足夠的人能夠看到，那圈紅芒就像一個環，艷麗且有幾分透明。傳過那層環，天絕劍內露出另一層劍身，血紅凄艷，彈動跳躍，正極力擺脫囚籠束縛。
「什麼話？」玄靈子不能不站出來，沉聲問道。
「本尊生平不用計，非不能，實為不屑。藏劍心與天絕，是本尊唯一一次用計，效果還不錯。」
輕輕嘆息，大先生的聲音稍含落寞，說道：「本尊殺不了山君。」
「最後是其首徒，名為九地，極其神秘，本尊懷疑他是……」
「你怎麼說？」
片刻緩衝，十三郎眼神回復清明，默默思索片刻，抬頭朝遠端揮手。
可肯定的是，劍尊必定不喜、不屑，也肯定不接受那樣的結果。
嘗試朝劍身輸入法力，體內空空如也，彷彿徹底抽乾的袋子，再也壓榨不出半點。現在的十三郎，休說法力修為，連精血都消耗不知幾許，精神萎靡神智不清，正處在其修道以來最最虛弱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