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亂幕遲遲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生死牽挂
美帥沉默下來，半響重新開口，說道：「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該想想她們。」
就快了！
黑面神又一次顫抖起來，遙遙望著那張算不上熟悉的年輕面孔，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怕成這樣。
「爹爹，怎麼了？」
神情並無多少驚喜，相反有些譏諷，十三郎抱著谷溪的遺骸站起身，頭也不迴向丹樓外走。
夜蓮猜到一部分真相，美帥對十三郎的反應早有預料，沒有再像剛才那樣嬉皮笑臉，誠懇勸阻。
今日丹樓，形勢跟著掌控者走，顛倒終至盡頭。谷溪身亡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太笨，而是因為呆在一個完全由人掌控的環境；美帥出鬼獄現，掌控者的身份隨之變幻，莫師的應對乾脆而直接，自殘為求一活。
五指越是靠近胸口，十三郎的神情便越是衰敗，氣勢卻越來越強。那種被威脅的感覺越發真實，美帥不知不覺開始擔憂，生怕十三郎先支持，不能將那種力量釋放。
「戰鬥方面，三百年後如果我還活著，會需要你幫忙？」
凄厲嘶嚎驟然響起，回蕩在眾人耳邊，久久不肯消散。
偏偏美帥還就當真了，問道：「本帥和你簽，你就解給我看？」
事情鬧成這樣，美帥覺得自己像個偷雞的黃鼠狼，沒得手反被看家狗追出一身汗，無奈說道：「第一件本帥答應了，第二件是什麼？」
正如夜蓮所說的，莫師活著，但他已經死了，死得不能再死。
這話在理，任誰都無法挑出毛病。
美帥忽然一聲低吼，身體好似被彈弓一樣彈起，雙拳緊握，大汗淋漓。
「那樣不好。」
「爹爹？」
此時此刻，黑面神第一次感受到那個年輕人的本志
不小心泄露口風，美帥懊喪擺手，說道：「不管你信不信，就算能做到，本帥也不會那麼干。」
這個問題夠蠢，十三郎坦然說道：「解一次傷一次，我又不是鐵打的，當然需要休養。再有，你簽了就會想法子留下來，貼身保護我。」
「還有什麼麻煩是你不敢惹的。」
缺舌少齒，莫師聲音嘶啞難辨，血肉模糊，形容慘不可辨。此時如有相熟的人在場，絕認不出這個渾身浴血的人，就是那個素來不願沾染一絲污髒的丹道宗師。
一字不聽，十三郎對美帥說道：「這裡是金烏地盤，說話告訴你，它快要出來了。」
「到底是什麼？」
十三郎淡淡說道：「實在不相信也有辦法，你和我簽一次生死契，我解給你看。」
求來了活，卻不覺得幸福，因為他要被送到一個永遠被別人掌控、永遠沒有機會翻盤的地方。
萬世之花輕輕嘆息，準備說點什麼。她比黑面神看出更多，知道這位比女人還漂亮的美判官也是出於無奈，事情之所以變成這樣，是因為他要追索、十三郎隱瞞的東西，在陰間看來比整個人間更重要。
片刻寂靜。
「你也是。」十三郎腳步不停，淡淡回應道。
「別發瘋，發瘋也沒有用。」
陽光射入黑暗，驅散冷漠冰冷的感覺，十三郎的手僵硬在半空，同時僵硬的還有他的臉，他的身體，他的靈魂。
「別人當然可以，你
「不需要提醒我陰司有多可怕，我想象得出來，可我根本不懂你在說什麼，不需要想。」
十三郎譏諷說道：「真想審我，你有更好的法子可以用。」
遇強愈強！那股力量認人的。其他人修為比美帥差得遠，感應不明顯，受到的影響也小得多。
「算了算了，不談了……」
美帥愕然說道：「本帥問的是道理，為什麼要我簽？」
「吼！」
十三郎冷漠說道：「我沒有那麼多死人要送。」
修為到他這一步，早就明白了世上有些東西無法強來，想看清，只有寄望於十三郎自己。
……
「封了他的嘴，趕緊帶走。」
滿滿絕望，慘不忍聞。
十三郎回應著，一面艱難低下頭，默默思索一陣，緩和半響，待將心頭那股不寧、不平之氣強悍鎮壓，重新抬起目光。
美帥愕然說道：「為什麼？」
輕輕抱了抱小不點，十三郎轉臉望著美帥，疲憊虛弱到極致，眼神已然清透。
「人我會帶走，東西給你留下。」
這便是掌控，不同種、不同度的掌控，人族最愛，會上癮。
話中警告意味十足，十三郎卻似乎鐵了心，根本無動於衷。
內心被驚恐與絕望填滿，莫師很奇妙地如同大夢初醒，生平第一次開始自問：到底什麼才是活？
就像被注入某種粘稠的東西，屋內氣息一下子沉重起來，所有人都能感覺到，這句話點燃了一座火山，活的。
入樓的時候，莫師曾問過他一句話「你是瘋了，傻了，還是不想活了」，黑面神雖有一套說辭，承擔的風險一點都不會少；換言之，他並不是一個很怕死的人。但不知道為
「……算了，你保重。」美帥望著他的背影，神情有些複雜。
每前進一分，周圍的壓力便增大一籌，對應著十三郎面色蒼白，瞳孔漸漸泛紅。
自從踏入丹樓以來，十三郎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看都沒有看過丹師一眼。
血一樣的紅。
萬世之花的清音沒能讓十三郎醒轉，稚嫩呼喚卻如當頭棒喝，冰冷、堅硬、緊密的空間瞬間被撕裂，撩開一條縫。
世人皆有欲，聲色犬馬也好，恩怨情仇也罷，無一不因慾望而起，諸多慾望之中，最能吸引人、最能蠱惑心神的只有一種：掌控！
聽了這番話，美帥心神微驚，不敢再耽擱，大袖輕揮將莫師卷如鬼霧，隨手將其一身家當拋給十三郎。
「你吸收的殘片之力有限，原本只能召喚三次，不過這次大判送我過來，額外增加一絲牽機……」
活人在陰間活著，那是什麼活？
十三郎抬手，朝身後一指。
「這件事已經超出我能管轄的範圍，你要想清楚了。」
「全界追殺，至死方休，魂魄打入十八重地獄，永世鎮壓。」美帥斬釘截鐵回答。
出世以來頭一回，歷來堅韌的精神鏈接被強行隔斷，小不點弄不懂父親要做什麼事，揚起的小臉上寫滿擔憂。
「堅持住！」
「……」
掌控有高低輕重，輕者如在地上畫一條線，可令忙碌的螞蟻改變路線；重者引一條水源灌入蟻穴，等若逼迫一群螞蟻搬家。再比如，鬆土澆水可令樹木成活，制訂規矩可讓人群守法，山林常獵可使野獸遷徙，也
嚴格算起來，十三郎至今仍只是一名後輩，涉世不深、修為有限，雖強悍但不在其自身，而是借用了太多外勢。比如現在，假如不是美帥登場，誰都不知道這場衝突會走向何處，最終有誰會在戰鬥中死去。
「這件事，我記住了。」
「有大判接引，直接把我抓下去不就行了，何苦這麼麻煩？」
「上次你說，活人入冥會怎麼樣？」十三郎問道。
「……」
「送她們下去就是認命，想做什麼，你們儘管去做。」
美帥先是無語，之後憤怒，神情隨即轉為凝重。
美帥誠懇說道：「總之你還能召喚一次，時間無論如何也要等三百年後，珍惜點使用。」
黑面神看不到那股力量來自何處，心裏偏有一種感覺，如任由那股力量爆發出來，整個人間都將被其淹沒，葬滅無形。於是他覺得奇怪，奇怪這個來自冥界的判官怎麼想的，自己都能感受到的東西，他沒理由毫無所覺，為何還要故意招惹。
掌控的極致是生死，自古以來，皇家之所以高貴、將軍之所以威嚴，不是因為皇帝天生高貴，將軍生來便有威懾之氣，而是因為他們掌控著太多人的生死，殺的人足夠多。
近了，更近了，只差三寸……視線中，十三郎身形開始晃動，雙眼血紅如野獸瘋癲，喉間發出沉沉低吼。神魂似被某種力量波及，美帥一面震撼難耐，心裏幾乎要吶喊出來。
十三郎平靜說道：「我相信，所以再告訴你一次，我不知道你所講的事，無法給出答案。」
十三郎淡淡說道：「請你帶他下去，讓他一直活著。」
所向處，莫師正進行第
十三郎依舊坐在地上沒起身，甚至連眉毛都沒有顫動過一絲，給人的感覺就像一支射出去的箭，因為時間被凝固而停頓在半空，箭鋒定格在目標前一寸，含而不……不能發。
「我不要那麼活，我有你想要的，你不能……」
「不……」
十三郎認真說道：「時間待定。」
對著美帥的眼睛，此刻十三郎稱得上手無縛雞之力，面色平靜到讓人心悸。
十三郎搖頭，回答道：「哪有什麼道理可講，不相信，只能重做。」
美帥目光微縮，神情有些難以置信。以他高出十三郎幾大境的修為，此刻心神中居然有一股濃郁真實的危機感；更不可思議的，鬼域之內，足以威脅化神後期的丹樓大陣無法開啟，尚未晉級化神的十三郎卻能不受控制，五指緩慢而堅決地插向自己的心口。
相信每個人都曾做過這樣的夢：假如那件事、那個人、那方土能由自己的心意去走，該多好。
「替我轉告大判，請他也保重。」
「他？」美帥疑惑說道：「此人倒也夠狠，可他太怕死，怕死的人有什麼難處理，殺剮存留，你想怎樣就怎樣好了。」
「不可！」
「沒什麼。」
……
美帥不想逼迫十三郎太甚，但他極想弄清真相，不僅是之前所問的疑惑，還有如今十三郎在做的事。他不明白，十三郎分身比本尊修為高已經算得上奇迹，其本尊身體到底具備什麼，能讓自己都感覺到威脅，且越來越盛。
「呵……」十三郎雙眉斜挑，抬起剛剛包紮好斷指的手，五指張開如一顆星的五隻角，緩緩摳向自己的胸口。
「沒什麼。」
「……」撕破臉等來這個答案，美帥啞口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