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亂幕遲遲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業難哭
「看看他，這是戰鬥還是繡花……」
雷尊搖了搖頭，只思從前，不想考慮以後。
真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是大比，大比關乎性命，更關乎各院榮耀在否，還關乎到修行心性、能否做到不涉外物。十三郎違規也好，雷尊是否授意也好，那不是自己應該關心的事情，自有各位教習長老去管。
「你再看看，像刀還是像腿？」
「還不繼續！」
默默穿行在學子群中，雷尊望著周圍一張張生機盎然的面孔，感觸頗多。
心裏有些悸痛，雷尊平和面孔突現猙獰，目光變得陰毒；他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經常很長一段時間思考，最終聽從了那個聲音，親手摧毀了她們。
真還是假，雷尊不在乎，此刻的他忽然發現，如這樣走在學子中央，自己的心格外放鬆而且沉靜，甚至稱得上享受。
「他們比她們好，好多了。」
「我要趕他們，超越他們，成為這世間獨一無二的那個人。」
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個，望著台上生死相鬥，遙望監察森威重重，眺望更遠處的大拿身影，暗暗立下誓言。
「胡說，那是秦師兄的得意神通，萬幻刀芒。」
兩張相似的面孔出現在腦海，神情迥然不同，一張嫵媚妖嬈，一張清純曼妙，讓人驚心動魄的美麗，釋放無窮誘惑。
雷尊沉默，一句話都沒有說。
「奸了她們，殺了她們！」
「奸了她們，才能得到無上修為；殺了她們，才能真正蛻變成神。」
「那也不
這不像他。
「你怎麼哭了？」
「這才是最近的路。」
身邊喧囂再難入耳，記憶中的畫面一幕幕重現，老師們和藹期望的目光，同門羡慕震驚的表情，敵人驚恐絕望的臉，還有許多熱辣灼人的眼神。
「哈哈！」
「別緊張，別害怕，不要後悔，你好好看看，你還有他們。」
兩名學子無言可對，臉孔發燙；黑面神的臉也在發燙，因為十三郎的話說得「很對」，對到足以證明他這位監察失職。
視線中出現兩張嬰兒的臉，一個歡笑，一個面苦，各自揮舞小手，對他打招呼。
因為之前那一鬧，學子們不敢、或者真的沒有再分神他顧，以至於看不到那位受人敬仰的尊者穿行在自己身旁，像個普普通通的學子。
「戰鬥時，生死勝負毫釐之差，一心一意尚不足以保證活下來，你們在做什麼？」
「還真是……」
……
身為今日執掌，黑面神的臉黑到幾乎透明，內心陣陣為難。
「哭也不能抵罪。」
雷厲風行之人想到便會做到，那兩張面孔於是發生變化，先是驚恐，后是凄涼，之後額頭出現一條血縫，臉皮被緩緩拉開，分向兩側，露出裏面血淋淋的肉，白生生的骨。
「真哭了啊……呵呵，哭吧哭吧，哭又不是罪。」
雷尊沒有發現這些，他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已經忘我。
好奇地目光打量著雷尊，十三郎揮手招呼其他尊者過來看，
雷尊朝送給他們一記微笑，略點了點頭，之後淡然從其身邊穿過，走向下一團人叢。沉默之中雷尊沒有發現，因為人群比較擁堵，之前他走的並不是直線，時常需要轉個方向，甚至繞圈。
赤裸的聲音沒有一點修飾，赤裸的誘惑不做絲毫遮掩，人類的慾望從來都存在，區別就在於是否穿上衣裳，還有是否會用一些華麗而虛偽的詞彙去妝點。
「你……」
耍帥扮酷，此舉至少犯下兩條禁令，一是飛，二是位置。大比時候，若沒有特殊狀況發生，非在場監察下令、余者皆不準飛。再則大比安排周密，不同人群自有不同位置，十三郎至今還是學子身份，怎麼能跑到尊者席上？
雷尊這個稱號在道院傳承了數千年，真正發揚光大成為九尊中的耀眼明星，只有他才做到。世上沒有第二個雷尊，以前沒有，以後……
千百年苦修，無數次磨礪，多少回險死還生，幾度掙扎與煎熬，徘徊與抉擇；如今他做到了當初對自己的許下的承諾，獨一無二。
「那位也不差，像在照鏡子。」
那個聲音繼續響著，陰冷潮濕、偏偏帶著讓人無法抗拒的誘惑，之後那把小刀繼續向下，將那些美麗通通剖開，露出其所講的一樣：紅與白。
幻相消失，耳邊突傳來清朗聲音，雷尊愣愣地望著十三郎，望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神情有些茫然。
周圍學子們先後發現異常，再不需要偽裝什麼，紛紛用詫異的目光望著
「你看，裏面是一樣的。」
……
爭了上千年，鬥了幾百載，失去很多得到不少，悲憂喜樂難以盡表，雷尊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從未如現在這樣自如。
誇張刻意炫耀的姿態，輕浮透出霸道的神情，囂張舉動並未讓人如何厭惡，相反引來一片叫好。學子們猜測這多半是兩人之間的玩笑，或許打個賭什麼的……無所謂了，無論從哪個角度想，能開玩笑總歸是關係改善的兆頭，符合人願。
千萬學子紛紛恍然，心裏想難道這是一場測試，真的假的……管他真的假的。
「為什麼呢？」
「小心，撩陰腿！」
「為何終止比斗？」
「從下往上，不是撩陰是什麼。」
內心忽然響起一個聲音，陰陰的，濕濕的，粘粘的，就像被針線穿過一樣連在身上，揮之不去。
千萬道目光注視下，人影畫出美妙弧線飛躍千萬顆頭頂，落在轉為尊者設置的觀台上，大模大樣坐下來，再回身宣告。
雷尊享受著這種感覺，自然而然湧起一絲貪婪，想要找出原因、以便能夠長期擁有。此時此刻，雷尊忽然有些感激十三郎，因為他知道，假如不是這樣鬧一下，自己經過必將劈波斬浪，周圍無人敢進入十丈內。
十三郎搶在前面開口，面沉似水。
罰，怎麼罰？
另類比斗惹來更多麻煩，千萬學子，總有些人生性便是好事之徒，紛紛開始鼓噪。
十三郎犯禁了。
「哈哈，看他……」
歡呼生短促而熱烈，之後
「嗯，本尊會報答你，讓你死得慢一些。」
台上，那位姓秦的學子踢歪了腳、不，是用錯了刀，後力不繼一屁股摔倒，再被對方神通所逼，索性滿地打滾……
迎面三名學子正在大叫，忽然發現雷尊已在身前，匆忙端正面孔施禮，神情有些驚恐。
「這個……」
違禁怎麼辦？當然要罰。清河岸邊剛剛證明過，道院看似溫和實則森嚴，不該違反的東西，誰都碰不得。
「哈哈，這一招打得好……啊，見過尊者。」
「沒事，看比斗……成何體統！」
黑面神一聲怒吼，台上兩人如夢初醒，趕緊施展神通互毆……無奈心神難以一下子穩定，看上去怪模怪樣，如小兒做戲。
不知誰頭一個發笑，很快感染周圍、引發陣陣呼應；如此一番笑鬧，台上學子越發難以聚集精神，拚命搶攻想要展現勇武，打出來樣子便越是滑稽。
「老師，您不舒服？」
「哈！」
「美的只是這個，看清楚了？」
雷尊明白這一點，因為他知道那個聲音叫破了自己的想法，只是……自己明明已經忘記了那一幕，為何還要記起來？
「哎呀，雙頭蛇！」
「佛祖慈悲……」和尚最大的好處是，不管遇到什麼情況，他們永遠有詞兒。
那個聲音說著，如同一把最最精巧而且鋒利的小刀，在那片紅與白之間忙碌著，最後呈現給他兩張乾乾淨淨、不沾一絲血跡的皮。
「哇！法體雙修！之前沒見他用過。」小宮主大驚失色，震撼不已。旁邊霞公主掩面偷笑，黃花女姐妹苦忍憋得眉眼歪到一邊，幾名大佬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麼好。
目光落於台上，對著兩名至今仍在發懵的學子，十三郎嚴肅說道：「台下發生的事情與爾等何干？難道你們認為，還有什麼事情比戰鬥更重要，比你們的命更重要？還是你們覺得執掌老師控制不了局面，周圍這麼多前輩高人控制不了局面，需要你們才能維護安危？」
當然，這也可能是裝樣。從那些匆忙轉身的學子臉上，雷尊能夠輕鬆看出「假扮突遇」的痕迹，只是沒有去說破。
「那是法師兄的陰陽雙龍……算了，還是像蛇多一點。」
十三郎朝雷尊方向抱拳，嚴肅說道：「稟尊者，學生已經試過。」
台上打鬥亂七八糟，台下喧囂陣陣，要說誰最高興，小宮主毫無疑問是第一，笑著鬧著恨不得跳幾跳；直到老祖宗開口喝叱，小宮主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何地，回身發現眉師揉著眉心連連搖頭，趕緊表示關心。
那個聲音安撫著他，示意雷尊朝某個方向看。
雷尊望著那個畫面，身體不知不覺開始顫抖，他想抬頭，頭上彷彿壓著一座大山，他想飛跑，腳下彷彿栓著鎖鏈，他想吶喊，喉噥似乎塞有火炭，他想施展萬鈞雷霆，結果只放出一個屁。
心裏這般想著，雷尊靜靜地走著，看著，體會著，微笑著；他的速度越來越慢，心境越來越悠閑，臉上笑容越來越多，越來越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