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亂幕遲遲
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 人間定，手難執
……
「比如什麼。」
……
感受到了什麼，十三郎忽然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夜蓮的臉。
金烏還在人間。
夜蓮略顯不安，說道：「剛才沒有告訴你，是覺得……」
戰後，收穫最大、吃得最飽、同時也最能跑的金烏能者多勞，首先去了一趟山君巢穴，之後到底還是跑了一趟聖山，將那些舉世罕見的寶物通通搜刮出來。
深呼吸，挺起胸，順帶享受一下手指上的嫩滑感覺，十三郎靜靜宣告。
這樣做很粗陋，但也沒有別的選擇。比如肯定會有人藏私，還有寶物品質會有差別，靈器與魔器數量不均等等，如此這般，總歸不可能完全公平。話說回來，因為是主戰場，紫雲島付出的代價何嘗不是最高，不提島上，清河至今連一滴水都沒有，周圍萬里生靈滅絕，多佔一點也應該。
三天，三成，看上去不怎麼起眼的數字，內里包含無盡壯闊，當然也有凄涼。
「總算結束了。」
十三郎表情沉靜如嬰兒，鼻息均勻，早已進入夢鄉。
……
「如果我現在下手，你死定了。」
夜蓮忽然意識到什麼，睜開眼，往懷中看。
……
「睡醒再說吧。」十三郎胡亂應著，半轉過身，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回來了，大家都沒事吧？」
萬世之花用力咬了咬牙，閉上眼睛認命般說道：「比如子嗣。」
以紫雲道院為例，玄寒大陣一擊而毀，紫雲大令自此無存，道院四樓塌了兩座，長老以上當場陣亡三人，其後又有兩人不治；至於教習學子死傷多少……暫時還算不出來。
「那你有沒有想過，這些東西……人當中，會有不能割捨？」與十三郎不同，夜蓮每句話都講得很艱難。
……
「嗯，好的。」
夜蓮又等了一會兒，紅唇顫抖說道：「不是小不點那種，我指的是親生血脈，是……兒子。」
幸運的是，上層猶在，代表人間的蕭十三郎安然無恙，足以保證沒有人敢藉此生亂，足以保證大局不亂。
「我知道，我明白。」
最糟糕的秩序也比沒有秩序好。
「我留了很多東西。」臉孔埋進溫熱與柔軟，十三郎的聲音含糊不清，但能聽出來，他從心底感覺驕傲。
一個溫軟的肩膀頂著他的頭，鼻端傳來處子才會有獨特幽香，整個世界都隨之陷入寧靜。
經過這一戰，蕭十三郎的威望達到人間世界所能達到的頂峰，天下再無人敢質疑。
……
「比如……」
「什麼人？」金烏越發疑惑。
夜蓮不知該說什麼好，默默低頭不語。
「都還好，有的受了點傷，大體無礙。」
萬世之花突然插口，默默說道：「適才我能感應到叮噹的氣息，應該是被四足帶在身邊，此刻已經離開滄浪星。」
對真靈而言，這些東西一文不值，很大程度上在於象徵與心理上的滿足，然而對人類來講，尤其罰天大陣接連被毀、各大勢力失去壓軸武力后，這些東西最能幫助他們鞏固地位，也最讓人覺得安慰。
低頭望著懷裡的那張臉，伸手將其蹙緊的眉頭撫平，神情不忍，目光有些憐惜。
叮噹的確被帶走了，聖山幾乎是空的。看起來四足早有準備，無論能否捕捉蚯蚓龍，事後都會離開。
比較遺憾的是，因定位羅盤受損嚴重，金烏沒辦法再向前次那樣把各方大佬一下子接過來，考慮到路途遠近不同，還有各地傳送被毀嚴重，還有些勢力忙於平亂實在抽不出人手，
戰果當然不止這一條，首先要提到的就是山君遺物。除了散落世界的那些蛇精鱗片、火鳥羽毛、零散精血之外，還有主戰場上蛇精遺蛻無價，山君巢穴內、萬年內弟子搜刮而來表示孝心的遺寶，數量極其驚人。
根本的變化必然帶來根本性的結果，真靈之戰後約千年，當又一批星域修士降臨捕捉罪奴的時候，他們驚恐的發現，這個世界不僅變大了一倍，而且出現有真正的生境修士；自此，滄浪星徹徹底底、乾乾脆脆地摘掉「遺棄之地」的帽子，變成與上界之星平等的一方世界。
「世上的事情，有很多看起來沒有出路，實則是因為沒有找到。」
較真統計做不出來，明面上的損失可以估量，事後數年的統計結果，經此一戰，人間修士損傷足足達到三成。
這種工作太高端了，區區幾名化神修士，很難說發揮多大作用；正是因為一個個細微疊加、人類才能在各種強大的生靈中生存、立足、並成為最強大的種族之一，創造出屬於自己歷史。比如此次真靈之戰，假如沒有人間合力，金烏無法獲勝，後面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修補裂縫遲滯四足破界的腳步，為人間爭取到一點時間，為了這個，守護修士全體喪命，效果微乎其微。
哪怕只有這一條，那些在真靈之戰中死亡的修士便可瞑目，含笑九泉。
活出滿足，死而無憾，大概，這就是意義了。
真靈之戰波及整個世界，劇變不止發生
「大家都有事情要做，我讓他們各忙各的，沒上來。」
三日廝殺完美詮釋了這句話，經過這麼大的災難，無數代表秩序的機構被徹底摧毀，人間會因此亂上很長時間。正因為如此，人間勢力一定會出現大範圍重組，尤其需要有人把持「王座」，將秩序建立、並且維護起來。
真靈戰罷，滿目瘡痍。
這很重要，比強心劑有用得多。
「如果必須干涉呢，比如……」
一張素麵，清淚兩行。
不考慮威望，如真有人、勢力膽大包天，因慾望而瘋狂的話，又會是怎樣呢？
……
十三郎感覺到了安全，繃緊的弦終於鬆弛，呼吸漸穩，身體滑入更一團更加溫軟的包圍。
人性貪婪，但也正因為如此，人族有著妖獸永遠都比不了的堅韌與耐心，將來這條通道肯定會被發現，被逐步穩固，被徹底打通，成為一條比傳送陣方便得多的康庄大道。這也就意味著，滄浪與妖靈大陸的確變成了整體，今後將共同面對降臨之劫。
「這樣最好了。」
十三郎沒有回應。
不知不覺，十三郎的腦袋歪到一邊，身體慢慢往下滑。
朝夜蓮打個招呼，十三郎問道：「老師與火尊一戰怎麼樣，小紅，霞公主、小宮主、殤女姐妹還有其他人……」
「……上古世家派人傳信，請你有空去一趟。」夜蓮輕輕嘆息，又說道。
好一通忙，等到十三郎
夜蓮比十三郎好一些，此前忙於幫助眉師收拾殘局，至今方回。
最後一件牽挂此時落了地，十三郎隨口應著，斜著眼睛看著墳前墓碑，目光漸漸混沌。心裏似有千頭萬緒，又好像什麼都沒想，嘴邊似有千萬句話，但又一句都說不出口，頭上彷彿頂著一座大山，重到無法承受。
「叮噹？四足選擇的那個丫頭？」金烏一旁問著。
耗資巨大的跨界傳送陣毀了，守陣修家全滅，人們為之惋惜感慨，但不知他們曾經做過一件極其重要的事：修復空間。
夜蓮默默等了一會兒，又說道：「比如你有了子嗣，會怎麼做？」
夜蓮神情微黯，問道：「這麼說，你相信我的話？」
仍無回應。
守陣修士們死了，後人為之惋惜、未必知道他們所做的那些事，也不知道他們死前有沒有為自己的決定後悔，亦或為之驕傲；但有一點能夠肯定，假如事情反過來，假如他們在四足沖關的時候逃跑並且活下來，假如四足因此強壓、甚至橫掃紫雲島，這些活下來的守護者們一定會對自己感覺失望，到死難以消除。
夜蓮走過來，挨著十三郎身邊坐下，軟語輕聲。
「有件事情要和你說。」
「呃。」夜蓮猶豫再三，終於還是說道：「你要參加飛仙台，有沒有想過留下點什麼？」
習慣了血與火中穿行，十三郎有些不適應，輕輕皺了皺眉。
「各有各路，做人啊，不可以太囂張。」十三郎聲音越發含混，彷如夢囈。
長長嘆息，十三郎半坐半卧在老院長墳前，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已經散掉，眼皮也一個勁兒打架。現在的他，療傷還在其次，最最需要的是一場好眠，身心都已達到極限。
十三郎輕輕說道：「即便知道，我也不會妄想現在搶回來。」
有失必有得，亘古就是福禍同行；經此戰後，首先也是最最根本的改變是這個變得完整的世界，沒有山君、四足，金烏也會在近期離去，意味著世界從此能夠恢復生機，以其博大的胸懷繼續滋養生存在其中的萬靈，當然也包括人族。
足夠了。
……
「放心吧，我能把它找出來。」
沒有回應。
山脈太高太險惡，上方直抵罡風深處，中段不寧爆發不斷，加上還有少量強大、幸運、而且頑強的妖獸存活，人間修士想要通過這條山直接抵達另一邊，還需要等待很久。所幸的是，四足在其中沖開一個大大的洞，後來因為坍塌變成豁口，內里狂風呼嘯陰寒陣陣……可以通過。
如果要描述人間狀況，需從原有的潮汐之地說起。妖靈大陸與滄浪合併，兩側各有三萬里大地垮塌，內里生靈死亡殆盡，變成一條連綿無盡、高聳入雲的冰川山脈；這其中，部分區域很快趨於穩定，有些長年轟鳴不斷，時而會有整塊由海水凝結的冰塊滾落，砸出萬朵銀花，當然也砸出百年浩劫。
還是沒有回應。
返回道院后，十三郎通過凌天火鏡將此戰結果公告天下，一方面鼓舞士氣，讓那些仍在苦戰的人們不必絕望；同時也警告那些心懷不軌的人，不要試圖藉機生事。此外更重要的，十三郎通知各大勢力，尤其此前參加百年大比的勢力，派出合適的人重聚紫雲，商談大局、並且分贓。
「不用去了。」
十三郎笑了笑，說道：「為什麼不信？」
稍頓，十三郎又說道：「但我一定會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