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天子
第一千四百七十六章 阿玉姐
阿玉平靜說道：「我就是我，一時是我，一時為我，一時做好現在的我。」
此時十三郎看到，阿玉姐的手臂上布滿傷疤，縱橫交錯，觸目驚心；與之對應，青年的嘴巴張的那麼大，那麼深幽而無盡，像是一條永遠填不滿的洞。
兩名村婦上前幫忙，將雄壯青年的嘴巴掰開，準備接血。
那個聲音說道：「失血太多，你會忘記自己是誰。」
不知為何觸動心事，阿玉認真想了想，回答道：「挺好的。」
阿玉聽到、聽清、也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於是肯定了判斷，自己的確在做夢。
壽元長久不等於不死，重傷青年一步步走向死亡，阿玉姐終於停下手，直起身，回過頭，準備說點什麼。
阿玉姐呢？
聽著這些祈求與禱告，忘著那些總讓自己覺得熟悉的臉，十三郎生出無窮厭憎，用盡全力控制住自己，才沒有一把火將村寨燒成灰。
阿玉奇怪反問道：「剛剛你不是說，生死為大道？」
他看到阿玉姐最終點頭，年輕女子連連叩頭表示感激，周圍村民有些與之一樣，有些連連搖頭嘆息。接下來的一幕驗證了十三郎的猜想，阿玉姐挽起左手衣袖，將手腕對準雄壯青年的口，另一手拿刀，準備放血。
壽元長久算得上古怪，十三郎試著將其代入之前體會到的感覺，結果依舊失望。
傷員數位，其中那名雄壯青年的傷勢最為沉重、也很簡單。他被野獸攻擊，腹穿腸破導致流血太多，阿玉雖能處理好傷口，但已阻止不了生機流逝，即將不治。
「天以萬物為芻狗，非不仁，因其原本就是狗。」
阿玉奇怪說道：「那他們當我是什麼？」
「啊！」
小小村寨依山傍水，柵欄圍繞，零零落落不少房舍，當中一片空地。那是村民聚集的地方，比如商議、會獵、歡慶豐收等等，十三郎來的巧，剛好趕上一次集體活動。
氣質、性情、內心世界截然不同。
「呱呱！」
叮噹口中七八天路，對十三郎只是片刻旅程，很快抵達目標。
那個聲音說道：「救人一時不能救人一世，這樣一直下去，你會死。」
額頭幾道青筋狂跳，十三郎咬牙低吼；天空陡現驚雷狂暴，一道粗大電弧照亮夜空，擊中那顆與村寨同時存在的老樹，將其攔腰斬斷。
這次十三郎聽到了，他們在求天。
冷玉的標籤就是冷，發自靈魂深入骨髓，任何時候都不會改變。
聲音再次傳來，清晰而有力，深深憐惜、帶有深深責備。
夢中的她越發溫柔，呢喃回應道：「他們是我的親人，怎能不救。」
身後，所有參与此事的村民集體跪倒，虔誠地說些感激感恩的話，那名年輕女子尤其用心，長跪不起直到別人去拉，指著那名青年、對她提醒些什麼。
那個聲音呆了一下，微怒說道：「他們沒當你是親人。」
心裏閃過這個念頭，十三郎很快將其否決。他知道的確有些地方，時間流動的速度與外界不一致，但那是相對的，比如界內過了很久，界外只有
……
阿玉姐首先發現了什麼，滿是汗水的臉上慢慢變得悲傷。她沒有放棄努力，但是可用的手段越來越少，效果越來越弱；漸漸地，周圍村民也都意識到什麼，神情慢慢絕望。
看到此，想到此，十三郎微微嘆了口氣，失望、失落，同時也不禁鬆了口氣。
「時間流速不一致？」
就像叮噹所說的那樣，阿玉姐很有本事，此刻她正在救治幾位受傷的村民，旁邊有婦女幫忙，還有人緊張地看著，他們望著阿玉的目光崇敬，回到傷員身上時焦灼，如此、對照廣場上的情形，十三郎推斷他們剛剛完成一次野外狩獵，有過激烈搏殺。
「生死為大道，為什麼你要那樣做？為什麼用你的血去救他們的命？」
又是那種熟悉感覺，比周圍山山水水程度更高，可……十三郎確認自己絕未來過，也沒見過這樣的寨子。
叮噹做了記錄，可她的記錄沒有標註時間，十三郎只能從諸如「很久」「很長」「一些天」等字眼判斷時間長久，但不知道具體過了多少年。此外叮噹很早遇到大牛，意味著那個村寨的人也已存活很久，可他們都沒有修為……他們甚至沒變老。
死氣是氣，更是意，普通人不能像修士那樣看到其存在，但能感覺到陰寒。
那不是驕傲，也不是冷漠，十三郎見過很多
面孔、身形、高矮胖瘦、乃至臉上細紋都與冷玉一樣，但她是另外一個人，而不是他發誓要找找回來的那個她。
天快要黑了，篝火遍地，村寨里男男女女忙碌準備，孩子們叫著跑著跳著……遠遠地，十三郎瞥一眼大概便不再管，目光被吸引到邊緣處一座寬大房間內。
這個世界的古怪並不在於此，或不全在於此。說原因的話，壽元長久顯然是好事，沒有誰會因此覺得不高興，那種古怪給十三郎帶來的是另一種感覺：危機臨頭，非找到、並且解決不可。
阿玉笑起來，笑的安靜而隨意，說道：「我不懂那些。」
年輕女子起身，與幾人合力將雄壯青年抬走，此時又有些人走進來，手裡提著各式各樣的筐、籃還有盆碟之類，裏面裝滿各種滋補調身之物，如蛋、果、肉……
……
效果神奇，雄壯青年的顏色以看得見的速度好轉，氣息漸漸平穩；相反阿玉姐臉色灰敗，草草將傷口包紮后便支持不住，在兩名村婦的幫助下進入內室，躺在自己的床上休息。
那個聲音陷入沉默，之後問道：「你過的好嗎？」
沉睡前阿玉微微皺眉，心裏想這是誰家的蛤蟆，聽著好熟。
「為什麼？」
其中一名年輕女
腦海中，一個聲音憑空響起，回蕩，連綿不休，越來越大。
「不爭朝夕，只爭朝夕……」
夜蓮由傲生冷，傲是真的，冷是假的；冷玉因冷而讓人覺得傲，冷是真的，傲是假的。
十三郎微微皺眉，正在疑惑時，心裏突生滔天憤怒，雙拳一下子握緊。
……
冷玉是不同的，她有雪松之傲骨，然而雪松可以成林，永遠不像雪蓮那樣孤寂；冷玉可以合群，合群之後依舊清冷，她也可以一個人自守，像與許多人一起時一樣。
一襲柔和的白光，一股香甜氣息，磅礴如海的生機鑽入身體，阿玉一下子困到不行，輕輕合上雙眼。
男女老少，祈求言辭或有不同，最終目的完全一樣，求老天保佑其平安，保佑其長壽，保佑其幸福。
裡外一番思索，太陽沉落的越發深了，天色漸漸昏暗，十三郎扭頭朝叮噹所指村寨方向看了看，有些猶豫。
與夜蓮由敵到友再到親近，十三郎親眼看到、親自體會到其心路轉變，知道她內里仍有女子天生具備的愛人憐惜的那一面，換言之，萬世之花的冷很大程度在於別人想、敬、怕所造就，也有她自己做出來的成分，而不是其真的想，真的喜歡。
……
區區門帘依舊遮不住他的眼，十三郎看到那名白衣女子，一眼認出來：她就是叮噹口中的阿玉姐。
那個聲音回答道：「當你是神。」
廣場上響起陣陣驚呼，人們被這突如其來的災難嚇蒙了，有些尖叫有些躲避，更多人茫然不知所措；片刻后，
一計狂雷將放血救人打斷，但沒有完全阻止。經過一段紛亂，「手術」繼續，阿玉姐割開手腕，放血喂到雄壯青年嘴裏，為其續命。
冷玉不會這樣，完全沒可能。
自有人照顧這些事情，阿玉姐靜靜躺在床上，臉上溫柔神情不改，只是很衰弱、需要長時間休息才能恢復、或者恢復一部分。
「爾、等，該死！」
大家都在說，阿玉姐想說的話反而沒能說出來，溫柔目光望著周圍村民，有些犯難。
十三郎從未見過誰具有那麼溫柔的目光，哪怕其手裡拿的刀，沾的血，掌握的是命，給人的感覺依舊是溫柔。
一個聲音傳入腦海，阿玉微微皺眉，像是懷疑自己做夢。
阿玉姐使用各種方法挽救青年的生命，並用言語鼓勵他，然而傷就是傷，血就是血，雄壯青年氣息漸衰，身上浮現出死氣。
年輕女人大哭起來，哀哀跪倒在地上，抱著阿玉姐的腿說些祈求的話。周圍村民莫不悲傷，有幾人像年輕女子那樣跪倒，同樣說些祈求的話。
回答后才覺得問題古怪，阿玉疑惑說道：「你是誰？為什麼要問我這些，還有……」
念過兩聲，十三郎起身，舉步，身化流星再度啟程。
距離遙遠，廣場嘈雜，加上十三郎沒有刻意去聽，不知道他們說的什麼。他看到阿玉姐默默沉吟，周圍村民、還有那名婦人懇切祈求，旁邊還有人神情複雜，想開口、但又不好開口的樣子。
阿玉姐就像水。
還有那種熟悉感，與古怪的危機感同樣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