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思鄉地，樓蘭城
第一千七百零五章 為不確定而活
曾記否，血域內大灰曾有「遺言」，道其藏有一大機密不可對人言……
女子楞了一下，猶豫中回應道：「誰會盼著那樣的事？」
到底發生了什麼？
都不是，它們的頭上生有角……應該算作龍。
「所以，不能被人壞了事。」
「可……要是不這麼想，怕是真的活不下去。所以奴家覺得……」
將來怎樣，嬰孩不管了，不想管、也管不了。
他的聲音也變了，再無此前輕浮意味，變得沉穩，威嚴，冷漠，而輕蔑。
曾記否，大灰是被種過道的，出手者為山君，比之今日、至少化龍之前的飛殿下只強不弱。
接下來的一幕讓在場所有人目瞪口呆，只見老者伸手朝空中一抓，明明周圍空無一物，他的手卻像伸進泥水裡一樣沒了蹤影。
「是不知道，還是怕我不敢說？」
最後一條是近期才發生的事，大灰不再是當年模樣，除修為外，多了一點點變化：三度覺醒。
「嗷！」
許是真的觸動心事，女子說著說著順溜起來，聲音、表情漸漸真摯。
五指之間四條縫，老者捉住三條泥鰍，似乎原本應該是四條，只是尾指不夠有力，泥鰍卻格外強大，老者非但沒能成功，反而被啃掉半截指頭；另外被他捉住的那三條當中，其中一條身軀被夾成兩半，一條頭顱被擠扁，只有一條生機依然旺盛，鱗甲亂飛，猶自老者在掙扎。
獨角，受傷……那也是龍啊！
想到這些的時候，飛殿下一直等待著的事情終於發生，嬰孩早已不堪的眼眶閉合到一起，流出兩行苦淚。
與此同時，他感覺到諸多複雜的氣息自外而來，似在觸摸、也許是為了捕獲。
對包房內的惡客而言，後事如何解決不論，眼下總歸風光無兩，然其臉上看不到絲毫得意猖狂滿足的意思，相反顯得極其落寞，滄桑，感慨，類似情緒堆得多了，周圍人看他時竟已感覺不到猥瑣，像是換了個人。
老者「用力」搓著少女的手，眼見著那雙嬌小細嫩的手掌在其手中腫脹成饅頭仍不罷休，旁人看到這一
龍嘶牛吼，巨掌人身，通通被一團混沌之光所掩蓋，直到……光散人分，幾條殘破身軀跌落，各歸各位。
恍惚中，他覺得周圍軟綿溫暖，熟悉的氣息重入心魂，但又帶著一點點陌生。
兩點微濕滴在臉上，感覺有些熱，有些苦，濃濃愧疚與深深自責，混沌中嬰孩覺得那是不好的東西，於是想用手將其抹去。
最後一擊仍來自飛殿下，如果他還是的話。
效果極其有限。天道之戰、旁人是不能隨便插手的，除非獲其規則允可；旁觀參与廝殺的人，一方面對飛殿下造成一定壓力，同時對巨掌也有影響，兩相對消，幾乎沒什麼用。
言罷張口，老者將那幾條辛苦捉來的泥鰍扔到嘴裏，嘎巴嘎巴胡亂嚼幾次，吞到肚子里。
同一時間，吼聲當中伴隨一聲青嫩嬌喝，小雅不知怎地開始燃燒起來，修為連築基都不到的她、燃燒后釋放的氣息竟如劫境，其聲音也不是從自己口中發出，而是與夔神交匯。
但他沒能做到。
少女臉色煞白，眼裡淚水差一點點便要湧出，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驚嚇，顫聲回應道：「奴家不知，不明白大爺的意思……」
喊聲吼聲轟鳴聲交匯，震得人人心神難定，視線中飛殿下面孔扭曲，頭顱無端血光爆射，射，射，射，再射……
「不！」
「啊，啊啊啊啊！」
他把目光轉向旁邊神態純熟平素最擅周旋的頭牌女子，有些好奇的聲音問：「你說說，這是為什麼？」
重重阻截，道道壁壘，巨掌如被旋刀割飛，層層削弱仍如泰岳臨頭，其勢不可擋。另外還有周圍人等，有恢復實力的修士落井下石，將自家神通朝飛殿下傾瀉，恨不得將其亂刃分屍。
「艱難？呵呵呵……倒也不是太難。」
這是孕育他的氣息，也是現在的他唯一能夠識別、完全放心的氣息。
但它不是獨
「反掛，道種，崩！」
都說母親的懷抱最安全，然而嬰孩心裏知道不是這樣，母親早已用盡全力，情形一點都不比自己好。
聽了這番話，老者很久都沒說什麼，臉上表情變幻難定，正當女子擔心自己說錯的時候，他忽然問道：「要是盼著的事情比現在更糟，甚有可能讓老夫死掉，該怎麼辦？」
「是。」女子稍頓了頓，仔細說道：「如大爺所言，活著便有悲憂苦喜，滋味便因此而起。奴家不敢說別人如何，就好比我等這樣賤軀卑微，賣笑求歡為了什麼？總不會為了嘗那酸苦滋味。不瞞大爺，平日里姐妹們偶爾說說心事，所及無非將來如何，如遇到真命郎君什麼的，能否因此改個活法。」
老者朝她笑了笑，伸手指指自己。
※※※※
有過鄉下生活的人看到，心裏都會覺得像摸泥鰍，只是沒了快樂、動作極其吃力，老者額頭青筋狂跳，眼突嘴爆，與之前揮揮手便讓那麼多人倒地的強大、完全兩個樣。
無名地，酒樓上，猥瑣老人霸佔了最好的包房，點滿最好的佳肴，旁邊還有幾名從剛剛叫來的紅紅館人，戰戰兢兢為其斟酒布菜。
他太累了，連抬手的力氣都欠缺，只能無助地眨了眨眼睛，瘦弱的身子蜷縮起來，在夜蓮的懷抱中睡下。
時光恢復，看到這一幕的人們心為之一沉。
說到這裏，老者臉上神情忽變，似有一層神聖光輝自皮下滲出，頃刻間將猥瑣、落寞等通通掩蓋，變得無比庄穆。
從光暈中走出來的飛殿下情形慘不忍睹，頭上五龍已去其二，剩餘三條也都帶傷，其自身面孔缺東少西，身體內不知為何不停冒著青煙，伴隨陣陣惡臭氣息。
包房外面，酒樓老闆與老闆娘哭喪著臉守候，卻又強迫自己擠出笑容，生怕裏面呼喚時變臉變的慢了招惹更大禍患；周圍地上躺了不少人，呻吟的聲音很是壓抑，他們當中有夥計，有食客，有無關路人，甚至還有聞報后趕過來的官府差役，此刻因事情鬧的
發力一吼，老者從不知什麼東西里拔出自己的手，還帶著別的東西。
就在這個時候。
也就是心意罷了。
泥鰍？蟒蛇？
「灰灰！」
至於那個本該在這裏的他……
「九龍之地九龍魂，果然有些名堂。死太監連它都捨得，老夫不出手怕是不行，只是這樣一來，對後事影響太大……」
「人間之力，少老天條，皆不過如此。」
「奴家真，真的不知道……」
喝一杯，嘆一聲，旁邊那個據說是清館兒的少女上前滿酒時，老者忽捉住她的手，放在手心揉搓著問道：「你說，活著有什麼意思呢？」
牛首，獅鬃，蛇甲，麟尾，最奇怪的是它生著一條獨腿，鐵蹄踐踏、看著卻好像鋼鞭橫掃，兇狠地砸向飛殿下的頭。
然後沒了。
又是一次時光變化……不是停頓，而是變得極其緩慢，慢到足夠人看清全部細節。
火蓮巨掌從天而降，得世界加力、三生相祝，威力變得強大絕倫，風暴中心，飛殿下仍在儘力掙扎，近殘雙手揮灑道法，催動修為，竭力要從危機下擺脫。
一條龍頭獠牙撕咬，一條龍口噴吐火焰，一條龍身弓背如橋，還有一條龍身顯像，體型變得龐大如山，轟鳴中與巨掌相互撞擊。
「給我開……啊！」
不知想到什麼，老者開始自言自語：「你說的與我不同，不過……也算有些相關，尤其那句未來不定，很有道理。」
曾記否，上古四大天魔入界，夔神是與相柳、九陰、應龍並列的天魔之一。
頭生五龍飛舞，飛殿下的面孔也變了，驢面獠牙，蝦眼鰱須，頸肩片片鱗甲橫生，分明也是真龍模樣。
張開的嘴巴難以合攏，瞪大的眼睛為之凝固，握緊的拳頭定格僵硬，還有諸多玄光銳器，道法神通，通通為之停頓。
「去他的，睡會兒再說。」
透著絕望的尖嚎聲中，群修翹首企盼的關頭，時間忽頓了一頓。
「額昂！」
同一時間，天上巨大手掌臨近，壓在五龍頭頂為之一沉
說做莫名其妙的話，老者終於放開少女，端起酒一飲而盡，感慨說道：「最奇怪的是，即便是這樣，老夫居然都不想死。」
真的抓出泥鰍，且不止一條。
雷鳴之聲忽起，老者胸腹之間如聚浪般起伏不定，旁人看到無不為之擔心、會不會在下一刻爆開。好在那種事情到底沒有發生，又過了一會兒，響亂停歇，老者定容，沉吟中把目光投向窗外，投向不知名的遠方、虛空天際。
鮮血淋漓，老者盯著那條唯一活著的泥鰍看了半響，說了一番讓人稀里糊塗的話，神色才慢慢變得平靜，復歸於漠然。
五龍顯像，飛殿下殘缺的雙手頃刻間恢復，並變身為十丈長爪，高舉頭頂，奮力一撕。
旁人是否記得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知道夔神此刻生死關頭，空中一道紅影飛射，憑藉遠超旁人的強橫肉身，火玲瓏撞入戰團。
「悲歡喜樂苦憂思，富貴榮華衰病死，所有這一切老夫都嘗過……成千上萬次。」
「吼！」
除了看到的這些，那幾條泥鰍被老者捉出來的時候，人們似乎聽到一聲狂怒低吼，感覺就像官衙之上驚堂木用力猛拍發出的威嚇，震人心魄。
不知從哪裡來的長吼，不知從哪裡來的身形，不知那是什麼速度，像影子一樣飄過戰場，直接加入到雙方交鋒的最核心。
「也許，這就是老夫放不下的原因。不管怎麼說，老夫辛苦等了這麼久，算了這麼長，忍了這許多艱難，好與不好，總要看到結果。」
也許因為見慣風雨，也許因為心有靈犀，頭牌女子本已驚慌的不知如何是好，此刻卻突然明白過來，顫顫施禮回答道：「勾欄卑賤，奴家講不出什麼大道理，請……」
驢臉牛唇因發力而扭曲，那個瞬間，人們的感覺中、飛殿下就像剛剛降生時那樣，用盡了生命之全力。
似乎只有一瞬間，又像過了一年，耳邊突聞晴天霹靂，幾道嘶吼同時傳來。
「誰都明白多半是妄想，便是真的遇著，改了樣子，怕也不見得比現在好；再有花無百日紅，奴家親見不少人悲歡轉換
就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候！
嬰孩不明白這是為什麼，本能的危機感讓他試圖做出反應，於是用最後的力氣伸出雙手，死死抱住所能抱住的那片柔軟。
老者沒耐心聽這些廢話，擺手說道：「放膽直言，對錯都有賞賜，絕無責怪。」
「管他娘的，老夫不能眼睜睜看著不管……孽障，歸造！」
「試過三萬八千次，結論還是那個詞：不過如此。」
「給老夫出來！」
※※※※
「這下死太監該明白了。九龍存六，大概還有一半威力，這麼久沒去，不知那裡的規矩剩下多少，能否制得住它……真是麻煩啊！」
之所以說算作，是因為在出現的時候，它們每一個都是雙角，然而不知道為什麼，鑽出頭竅后像被當頭挨了一棍，斬了一刀，都只剩下一條。
一射一顆，一射一條，血光連射無條長蟲。
女子被他的笑容嚇的不輕，心裏不知罵了多少聲老變態，老不死，嘴裏仍小心回應道：「將來的事情怎麼能確定，想來大爺所盼的必有好的一面，只是比較艱難。」
偷看一眼老者，女子繼續說道：「如何活出滋味當真不知，說到不想死，多半不是因為今天過的怎樣，苦也好，樂也罷，悲喜憂愁全都不論，只想著明天不同，有個盼頭。」
「僅僅如此嗎？」
似牛嘶，如虎嘯，細聽兼有鳳唳龍吟，並有一聲人族瘋狂吶喊。
「看看你們，苦也好，樂也罷，懼也好，憂也罷，個個活的有滋有味。老夫要什麼有什麼，要怎樣就怎樣，可為什麼還是覺得沒意思？」
四方人等面面相覷，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如墜冰窟。
一條龍的龍角刺入手掌，一分分一寸寸，似有血肉在利刃下被割裂，龍角因巨力而彎曲，龍頭因劇痛而咆哮，終於被壓穿了頭。
「轟！」
天外重重驚變，界內崩塌初始，揮出第三掌的嬰兒已無餘力，被彩虹拉回后便已失去意識，進入到類似初生混沌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