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思鄉地，樓蘭城
第一千七百零六章 輪迴不再，絕望關頭
「怎麼會？」
又一道聲音入耳，極遙遠，遠到讓人覺得來自天外，但又極尖銳，極清嫩，極其熟悉的感覺。苦苦攔截的眾人，苦苦掙扎的神驢聽到后，心內同時生出疑惑。
「這不是合家團聚，是壞事兒啊，為什麼都趕著來送死，別說報仇……連個燒紙錢的都沒。」
隨手一指鬼道，再指紫依，最後把投向大灰。
「你怎麼回事？玲瓏呢？還有那個小姑娘是誰，好像挺重要？」
「捨不得？捨不得也沒用。這裏每個人都與十三郎有密切因果，朕可以選擇選擇人，比如你，你，你，還有你，隨便哪個出手，結果都一樣。」
隱約猜到什麼，神驢覺得心裏空空蕩蕩，很是難過。
「不如殺了是嗎？」
「那……那怎麼辦？」原本懷著一腔豪烈心思，此刻忽然間悲從心起，鬼道枯唇微微顫抖，連經數戰不彎的脊背一下子佝起。
蹄與青石相碰，身體像大地一樣處處冒煙的大灰歪歪扭扭走過來，將至眼前終於支撐不住摔倒在地上，喘息著吐出幾口血沫。
「還是你最合適，嗯，苦忍至今等來這樣的機會，是覺得榮耀，還是後悔？」
一句話的功夫，鬼道重拾豪氣干雲，望天大笑：「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如今連輪迴都沒有，正好脫了牽挂。」
周圍陷入死一樣的安靜，一群人間大佬面面相覷，彼此都明白對方想法，但，就是說不出口。
「咱家大侄子……」
「那怎麼辦？」霞公主著急問道。
結果還落個失敗。原因如其所講，本界輪迴已經失效，連引子都沒有，送無可送。
「啊！」
幾度咬牙，後面那個字始終不能出口，掙扎時忽聞天上笑聲，飛殿下緩緩降臨。
許是倚老賣老，許是骨子裡更加狠辣，最終仍是鬼道開口，說道：「無論怎樣都不能讓他落到那個畜生手裡，守不住又送不走，不如……」
這樣、如果成功，將來雖有可能被找到，至少眼下卻能逃過一劫，其代價是：萬世之花從此失去天賦、再有就是現在這樣，本就虛弱之極的她強抽天賦，面容瞬間枯槁。
整個事件擺開，每個人心裏理解有所不同，但對結果有所判斷，本根是兩難、且無可換回之局。
鬼道楞了一下，回頭留意到眉師皺眉望著夜蓮，神色從未這般惻然。
「呀個屁啊！嗯？」大灰怒叱，陡然一頭摔倒在地上，心裏才為之反應過來。「我怎麼能動了，還能說了？」
「男孩兒啊？」
紅芒大照的時候，天忽然亮了。
「哦……」鬼道沉默下來，再也說不出話。
未解決，但也快要解決，廢墟當中，萬世之花靜靜盤膝，神情還算安詳，只是一頭白髮顯得有些刺眼。從外面看過去，夜蓮雖保持著抱懷姿態，但其懷中空蕩蕩不存一物，出竅靈胎魂已歸腹，繼續其不該被打斷、但被打斷降生之路。
「怎麼會！」
「若如此……倒也乾脆。」
這樣解釋著，大灰不禁有些得意。
齊飛與小雅的關係大概就是如此，但其所求是什麼……大灰其實沒能看出來，只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猜。
「廢話。」萬世之花頭也未抬，聲音聽著有些生氣。
蓮界崩潰，包括紫雲島在內的一切回歸原來所在，沒經歷過之前的事、怕會認為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然而之前那些剛剛長出來的青草全不枯萎，清河內漂浮死魚群群，還有那些根本不知道什麼東西燃燒所產生的煙，無比提醒人們現實仍在，事情沒到解決的時候。
玲瓏完全被罵懵了，呆愣愣望著在自己面前從來溫順的神驢，心裏想原來這個憨貨也有威武時候，既如此，老娘巴巴趕來與之同生共死，為何他又這般傷心？
前方多人橫身阻攔，身後飛殿下緩緩出掌，但不強壓，而
三生族自帶輪迴之力，只要存在輪迴的地方，他們就不用擔心成為孤魂野鬼，無論遇到什麼事，總能自己找到出路。這種力量無法從外部破解，除非遇到如「十三娘」那種情形，三魂分裂又主動尋求吞噬，否則便會一世一世轉生，直到覺醒、並且融合的那一天。萬世之花為保靈胎不落人手，試圖把三生天賦轉嫁到他身上，直接送如輪迴重新做人。
種道之術，很多時候其實被誤解；比如大灰所中、還有以前山君弟子所施，作用只是控制，嚴厲些能夠掌控生死，實際上，道種的真正意義在於道念，一些修習特殊功法的修士必不可少的工具。
「就憑你？」
「哎呀！哎呀呀呀呀！」唯一因力竭不能出手，火玲瓏抓著大灰的尾巴被拖在地上，望天時突然瘋了一樣大叫。
「就憑你！」
幾聲驚呼先後響起，眾人望著萬世之花瞬間蒼老的面孔，至此才知道她剛剛在嘗試什麼。
那是怎樣的紅呵！
興許是錯覺，又或蒼老之後自然變化，作為最早陪伴在十三郎身邊的那個人，大灰在夜蓮的臉上看到叮噹的影子，就連那種嘆息無奈的樣子都與萬世之花不太相符，反而有些當初叮噹憔悴養傷時的模樣。
雖已不太關心，夜蓮仍被提起幾分胃口，略有好奇。
這種事情可大可小，大灰這邊認命了所以無謂，飛殿下還要精修大道，處理拖延不得。然從戰鬥的角度看，沒什麼大用倒也是真的，剛剛有人間修士試過，衝過去的大能全死了，大概十好幾位。因此可以斷定，飛殿下徹底掌控了大局，但他似乎並不著急；至於原因大概有幾方面可想，比如有些傷勢拖不得，怨嬰的事情還要等一等，且不能輕易插手之類。
「父棄母屠，怨嬰必成。」
「呃…
「說的輕巧。」紫依一把將他推開，用眼神示意。
一輪紅日黑夜升空，紅日之後更遠的地方，一塊似陸地般的龐然大物橫衝而來，其上枝條揮灑似可揮動星球起舞，每一道枝條前方皆有身影，個個釋放出強橫的氣息，同時的怒吼聲，將天空整個掀了過來。
「沒有輪迴了。」夜蓮停下如搖晃嬰兒的動作，把手放在腹部輕輕揉了揉。
不知是接受了現實，還是心喪若死，再或者天生具有別人不能的堅強，萬世之花並未表現出諸如歇斯底里、怨氣衝天等情緒，除了白髮、抱姿，以及偶爾無意識的搖動，其餘皆如平日相仿，甚還要寧靜一些。
「那怎麼辦？」大灰傻乎乎地跟著問，腦子裡談不上傷與悲，一團漿糊。
「就憑你們，就憑你？」
「道心受損，我估摸著比他受的傷嚴重。」
未至上界，大灰不知齊飛來歷，胡亂罵了幾句，轉頭神神秘秘說道：「小雅姑娘了不得，能不能讓齊飛吃了暗虧，就看她了。」
思維就此凝固，因有呼嘯之聲從天上來，入眼一支鋒銳撕開夜空，同時有團火一般的大紅，遮目當天。
「狗雜種，老子和你拼……」
起碼不像平時那麼冷傲。
鬼道急了。眉師一把將他拉開，傳音耳語。
身起，停頓，轉向，神驢前蹄根本不受控制，緩慢而堅決地指向夜蓮。
「什麼怎麼辦？」因飛殿下放任，摔到另一方的火玲瓏被人送了來，趕緊拍打大灰的頭追問緣由。
「玲瓏、估計死不了吧，這會兒被人撈走了；我這邊沒啥，破了齊飛的種道之術，想著讓他受點反噬……可惜冒出幾條長蟲，沒什麼大用。」
※※※※
「哪來的龍呢？難不成喊幾聲朕就真的引來真龍護體
「怎麼……」
此類功法，種道可以對活物，如愛寵，也可以是偏好，比如痴於一道，最極端的情形是將情懷寄於人，有些甚至選擇親人弟子，先以極度寵愛到不惜委屈求全，直到自己都認為那是自己的鍾愛之人，將來再以極端手段虐殺，從此能夠超脫情關，再無心性之累。
「那……怎麼辦？」從不知畏懼為何物的紫依臉色蒼白。
可肯定的是，現在這種情況，包括夜蓮、大灰等人在內，生死已不如自己所願，想活艱難，想死同樣不太可能。
再無選擇可想，再無餘念可期，神驢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翻身而起，暴躁、絕望一吼。
勉強抬頭，視線中飛殿下一番威嚇后並不急於上前「取貨」，而是關注著這邊的動靜等待著什麼，另外他明顯在療傷，比如反噬並不像大灰形容的那樣不堪，飛殿下身體和他一樣青煙直冒，那可不是外傷、而是與大灰一樣承受著類似詛咒的余效。
「……臭婆娘，你想死啊！」呆了好一會兒，大灰突然破口大罵，同時放聲大哭：「男人頭，女人腳，能看不能摸，這都不懂，看你將來嫁給誰！」
「聖女說什麼？」鬼道、眉師等人聯袂而來，聞聲同問。
最最不了解事由的人也明白，在本體與母體皆有巨大虧耗、心性又因怨氣衝擊的情況下，道胎還想順利降生，指望基本等於零。
「後悔你媽個逼！」
後事後患未知，飛殿下這會兒大致將身體安頓妥當，噴火目光先看一眼大灰、隨即轉到夜蓮身上，欣然開口：「師妹，是否下不了手？」
「這是誰？」
萬世之花未做回應，只是不停地揉著肚子。
黑天，荒土，一些地方青煙裊裊，但沒有源頭。
同一句話，大灰所問與別人不同；同樣看著夜蓮的臉，大灰的感受也與別人不同。
「嗬！」
「嗯？」大灰完全聽不懂這句話。
「……」
這樣的靈胎，不變怨嬰才叫怪事，正和了飛殿下所願。
「咳咳……」自個兒也覺得蠢，大灰很不好意思，於是說出更蠢的話：「剛剛太亂，沒看著關鍵地方。」
說它是血，因其煞氣沖霄難阻，說它是火，因其跳躍光芒灼眼，說它是刀，看到憑生割裂之懼，最後的感覺是那是一支箭，一支與身旁箭矢幾乎同時抵達的劈煉鋒芒。
扭著脖子朝這邊看，視線模糊而且斑駁，大灰覺得剛剛那個孩子仍在那裡，似還狠狠瞪了自己一眼。
「嗯？」
憨貨終究是憨貨，什麼都能說出口。夜蓮本無心情理他，擔心下面有更不能入耳的，趕緊打斷。
「得，得得……」
「本界已無輪迴之力，死了就是死了，人如此，世界亦如此。」
「不行！」
比如修習絕情之術，人皆有情，想直接斬斷何其艱難，於是有人尋找變通，把所有情感投與一處，最常見的方式為投以極度關愛，待時機成熟、再親手將其毀去，因此成道。
「我問她死了沒有。」
「她是道種，不過不是我這種。」
道理真的很簡單，怨嬰之所以生成，原因便在於一個怨字，未至生時強行出竅，靈胎已對父滋生怨根，再被母所殺……別說他是沾有魔種的靈胎，便是一個普通嬰兒，甚至狗仔幼貓乃至一頭豬，內心恐也生出濃濃不忿。
「怎麼說？」
不解中，飛殿下的聲音幽幽響起，為她解了圍。
「別忘了我是三生族。」萬世之花微微抬頭，神色悵然：「剛剛試過，沒有引子，我無法將輪迴之力轉嫁給他。」
另外值得一體的是，怨嬰這種存在與輪迴無關，好比啞姑死後未入輪迴通道、但卻在人間留了下來；當然誕生后的怨靈仍可殺死，但能想象的是，只要靈胎在夜蓮腹中被殺、怨嬰生成，飛殿下定會「捨命相護」，再不允許任何人動他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