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英雄的罪孽（二）

黃金龍連忙將早已經準備好的荼花銀遞到烏茜手中。烏茜拿到銀錢，點算清楚后，推著藏錐堂的兵車，轉身向兵庫深處走去，對於黃金龍等人再也沒說過任何多餘的話。

「您剛才回憶到了兒子初到星辰海那幾年的日子。」展洪英心裏一陣黯然，連忙溫言道。

顧夫人在顧天驕生前從未來過星辰海。也許是因為她出身於天門，並且對天門仍有懷戀的原因，她並不喜歡把孩子送到星辰海來學藝。今夜是她第一次駕臨星辰海。

「黃金龍並不是一個天生的英雄。他出身於地處偏僻的盆州，乃是當地著名酒樓燕雀樓的大少。他有一個喜歡穿著女裝的弟弟，還有一對每天都要吵架的父母。他之所以矢志成為相忘師，也許很大程度上是為了擺脫這個令人困擾的家庭。他有一群天真爛漫，意氣相投的同伴。他們有的喜歡練拳卻總是練錯，有的喜歡拈花惹草但卻總找不到對象，有的愛劍如痴也同樣喜歡殺人，有的身為相忘師卻比常人還要悲觀膽小，有的是風媒子女卻是天生的路痴，有的聰敏機變卻足不出戶，有的智慧超群卻情商為零，還有的在他身邊唯一的目的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把他踩在腳下……」

「嗯？」聽到展洪英的呼喚，顧夫人茫然轉回頭來望向他，「哦……我說到哪兒了？」

「嗯。」顧夫人抬手捋了捋額前的銀髮，輕輕嘆息了一聲，「我家老頭子不想來這裏，因為太過感傷。但是為了兒子，我必須來一趟這裏，一是緬懷他在這裏度過的歲月，二是為了把他的遺物交還給星辰海。」

站在藏錐堂兵庫外，童百練舉著荼洲江湖行報，藉著藏錐堂兵庫內微弱的念火燈光大聲念道。正在解下腰間天星劍交給藏錐堂主烏茜的黃金龍聽到「向不離身的天星劍」這八個字，不禁渾身無力地垂下頭。

「……當鯨吞真正到來的時候，這些奇形怪狀的所謂打鬼團少年們，並沒有真正能夠幫他解決危機。同樣的，那些所謂的命定七人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幫助。曲回嵐把黃金龍必須成為犧牲者的預言灌輸到這些久經世事者的頭腦中之後，他們並未經過任何深思熟慮，就把一切信以為真，讓一個不滿十六歲的少年作為犧牲品，將他押入了陣中。……」

「嗯。」顧夫人輕輕揮了揮手。隨她一起進入星辰海的四位顧家家丁分別扛著兩枚長條黑木箱走到展洪英的面前，將箱子橫陳於他的面前。

窗外突然響起的夜鳥鳴叫猶如一把匕首，瞬間刺破了星辰海陳兵堂內的寂靜。坐在堂中的一位銀袍銀髮的中年女子雙目失神地望向窗外。她的皮膚仍然有著吹彈即破的嬌嫩，但是她憔悴的神態和滿頭的白髮，已經彰顯出歲月雕刻過的痕迹。她一雙紫紅色的瞳仁閃爍著無邊的疲憊和深沉的隱痛，還夾雜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痛恨。這些糾結而強烈的情感，足以讓一個人在短時間內迅速老去。也許這正是她頭髮完全雪白的原因。

顧夫人走到兩條黑木箱面前，分別把箱子打開，暗金色的淡淡光芒猛然從木箱中冒了出來，擴散到整個陳兵堂的大廳之中。

「顧夫人……顧夫人……」陳兵堂響起了一個低沉而恭敬的聲音。那是星辰海近兵十二堂總管風過竹林展洪英的聲音。他是一個英朗而健碩的漢子，一頭短髮，滿臉青須短髯，雙目如虎，氣宇軒昂。作為星辰海最盡責的近兵師父，他一手教會了顧天驕所有的近兵體術，激發他突破了玉關胎劫，一路打通了奇經八脈，比所有人都更早地領悟了強脈勁，學會了踏火照梨花的神技。今日午夜，他忽然接到令人意外的消息，顧天驕的母親忽然蒞臨星辰海陳兵堂，有要事要和他商量。

「染金槍！」展洪英喃喃地說。

「顧夫人放心，我這就去稟報門主，他老人家一定會找出一個完美的辦法，從學府子弟中選出最佳的候選人，讓染金槍重放光芒。」展洪英沉聲說。

「還有踏火照梨花的槍譜。」顧夫人輕輕一拍手，一個家丁快步上前，將一枚檀香木小盒擺在雙槍的中間，把盒蓋掀開，露出裏面用東海紫魚皮套包裹的槍譜。

「展師父，這兩把槍是我家老頭子在海中撈回，槍譜是他力殺魔龍之後的戰利品，這是無可爭辯的事。黃金龍何德何能，也配擁有這樣的神兵天物？」顧夫人的眼中露出一絲憤恨的光芒，「從今天起，這對神槍我願意無償捐贈給星辰海陳兵堂，作為星辰海的鎮校之槍。神兵寶刃，有德者居之，黃金龍這樣寡廉鮮恥的小兒，不配擁有這人間天物。我希望有一位星辰海的弟子能夠繼承天驕的遺志，重新拿起染金槍為學院增光，為荼洲造福。這也是天驕的願望。」

「……默默忍受著自己是犧牲品的悲苦命運，帶著必死的決心，憑藉微薄的雜兵級念術，黃金龍顫抖地攥緊了劍鞘，捨身沖入了一片凄迷的鯨吞敵陣，他能夠依靠的，只有他自己，還有他向不離身的天星劍……」

「天門一年堂弟子黃金龍遲交三個月之天星劍，劍鞘完好，劍鋒新磨，處理妥當，收押兵庫，以備後用。立刻交付遲還金十五錢。」藏錐堂主烏茜面無表情地陳述著。

「原來如此。」展洪英雙目發直地看著地上這對千古名槍，眼神中露出渴望的光芒，「既然是顧夫人的願望，我也希望能夠再次看到我的弟子中，有人能夠代替天驕拿起這對神槍，天下揚名。」

作為荼洲救星和星辰海第一弟子的母親，她立刻受到了星辰海最隆重的接待。展洪英第一時間被召喚到了陳兵堂傾聽顧夫人的所有吩咐和要求。顧夫人似乎已經被喪子之痛打擊得精神失常，自從進了堂之後，說話總是說前句，忘后句，讓人聽來不禁也替她心酸。

「嗯，很好。」顧夫人眼中露出一絲閃爍的滿足之意，她微微頜首，緩緩站起身，帶領著顧家的家丁推門而出，徑自揚長而去。陳兵堂內，只剩下以展洪英為首的一眾近兵諸堂主事兀自痴痴望著地上的染金槍發獃。

「顧夫人，這……據我所知，這兩把神槍已經把黃金龍認為主人，這兩把槍……」展洪英失聲說。

「這是！」展洪英隱隱約約猜到了裏面是什麼，心中頓時湧起一股滾滾的熱浪。

「交還他的遺物？」展洪英失聲問。

「我希望這名弟子乃是星辰海最優秀的弟子！」顧夫人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