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色田園》第一卷

第7章 四分菜地

第一卷

第7章 四分菜地

正十五的月亮,圓盤似的掛在天邊兒,把地上照得明晃晃的。李家老二套了牛車,強拉著許氏帶著二十個雞蛋去張家村。
老大又說那塊空院子,從中間一分為二,供人行走的路要留足,家裡堆柴拴牲口的地方也留出來。
何氏笑了笑,看了眼孩子爹,「我也沒說梨樹歸我們。就是那梨樹蔭遮陽,樹根又多,還吸地力。你要喜歡,就給你!」
明晃晃的月光透過半開的窗子投射進來,在炕前照出一大片月白。遠處,有誰家的驢使勁兒的叫喚著,襯著鄉村的明月春夜更加靜寂。
何氏想了想,指著兩棵大梨樹說,「那梨樹吸地力的很,我們就要那一塊兒吧。」
何氏洗完時,李海歆還在發愣。她笑了笑,準備端水出去倒了。
何氏笑了,她就是這麼想的。
許氏一聽大哥讓她去給張家村給大姑子賠不是,登時惱了,「呼」的站起身子,剛要說話,被李家老二拽著就往外走。
何氏這麼一說,李海歆也沉默了。他是家裡的老大,老話里都說長兄如父,弟妹的大事兒沒辦,他張口說分家,還不讓村子里的人把脊梁骨給戳斷了。
有微熏的春風和著春天的草木花樹氣息溜著窗縫兒鑽進來,豆大點的油燈被吹得忽閃忽閃的,把低頭認真洗腳的女子側臉映得一明一暗。何氏今年三十歲,曾也是十里八鄉遠近有名的一朵花兒,若不是李家村李海歆本家爺爺與何氏父親一道兒做過生意,又出面保媒,何氏也不會嫁到李家來。
李王氏當時就吊著臉子去了廚房。
何氏見他不吭聲,知道他是主意定了。想了想,嘆了口氣,「要說分家,老二家的肯定願意。老二媳婦兒一直嫌咱們孩子多,干一樣的活兒,她家統共四張嘴,咱家要七張嘴。……可咱娘能同意?老三沒娶親,海棠和海英兩個的事兒也沒辦。咱娘還指望著咱們兩家干點活兒,把這三宗事兒給辦了……」
老二媳婦卻不同意家裡頭一起開,她見天兒想著分家,老大開了這個口,哪能不附和著。
李家老三黑著臉兒,猛的一拍桌子,額上有青筋隆起,「說話就說話,你嚷嚷啥?!」
許氏一撇嘴兒,「那梨樹可沒說分呢。」
何氏的眼一熱,別過頭去,把手抽出來,繼續洗著,「今兒這是怎麼了?」
何氏笑了笑,心想著五丫能跟春桃睡習慣了,她夜裡也好得點空子做做針線,就沒抱她,輕手輕腳的退了出來。
又轉頭朝著李王氏說,「娘再給備二十個雞蛋,讓老二帶去。……都是一家人,為了這麼點東西,吵翻天了,不是讓人家看我們李家的笑話?」
李家老三也同意大哥的提議。
李王氏撇了撇嘴,把臉兒扭到一旁不說話。
剩下兩邊兒各有五分地,一分四份,每家二分五的菜地。哥三個一人一份,老爹老娘留一分兒。
李海歆笑了笑,原先沒提過分家的事兒,是總想著能添個男娃兒,有個盼頭。再者爹娘還在,分家也惹村裡人笑話。可自梨花生了后,他心裡頭就時不時的浮上這個念頭。
李海歆笑了笑,不說話。默默給何氏洗完腳,出門倒了水。
李海歆嘆了口氣,對著李王氏道:「娘,春峰娘是有些好吃嘴,可沒抓著的事兒,你也不能硬往她頭上扣。」
何氏也不是沒想過分家,分了家自己能當家做主,幹啥不能攢點錢兒,也不至於讓孩子跟著這麼受罪。
李家老二李海崢臉霍的轉過去,盯著許氏看。許氏被他盯了打了個寒顫,大聲辯解:「要不是娘賴我偷了雞蛋,我能那麼氣?!」
第二日早飯時,孩子爹李海歆把分前院那塊兒空地說了。李王氏不是很同意,說要開,家裡頭一起開。
除了蓋房子佔去了,現在還有一畝半大小的空地,平時就堆放些柴火什麼,還有一塊兒空地打著兩根木樁子,是栓牲口用的。除去這些,也還有一大片,白空著也可惜,李海歆一聽,覺得這也是個法子,「行,就這麼說。明天我就跟爹娘說去。這地不佔正經幹活兒的功夫,誰家收了,就是誰家的。」
又想想幾個孩子,真是左右為難。
何氏心裡頭倒是一直想著另一件事兒,支起身子,拐了拐丈夫,「讓我說,你不如明兒給爹娘說說,讓他把咱們家院外面的那個空地兒給先分一下。也不是永遠分,就是暫時的,將來老三娶了親,要蓋房子,咱們都再讓出去。我想著把那塊兒空地給開了,種些菜,春桃幾個在家沒事,也能撥撥草,你就抽空澆澆水就行了。」
李家的院子很大,是老李頭分家的時候占的,那個時候這裏還荒著,沒人願意來住,他就把這一大片荒地給平了平,拉上籬笆圍牆。經過這麼些年,村子里人口愈來愈多,旁邊也住滿人家。人人都說老李頭眼光好,佔了這麼一大片院子,離河近,吃水方便,後面一大片竹林,夏天還涼快,風水也好。
何氏叫海英,「走,咱去西間兒撿二十個雞蛋,讓你二哥他們帶過去。」
李海歆不言語。他本就是沉默的性子,這會兒更有諸多感慨堵在心頭說不出來。
被李海歆一把拉住,按她坐在炕上,「我也替你洗一回。」
自己一身的力氣,孩子娘又勤快能幹,再苦也不至於讓幾個閨女都跟現在這樣,黃瘦黃瘦的,梨花那麼丁點兒的孩子,別說享福了,若不是她乖巧,家常飯也能吃得進去,這個孩子怕是早就沒了。
三姑海英在一旁補了一句,「大姐是抹著淚兒走的,說以後再也沒臉回娘家了。」
何氏笑了笑,她正喂著李薇吃蛋羮,手上也不停,「這還用挑?哪一塊兒都一樣。」
說著替他解了衣衫,又去打了水來,蹲下來替他洗腳。何氏的手常年做家務活,又忙地里活,粗糙得厲害,手上干皮遍布,一下下輕刮過他的腳心,有些癢,癢到心底便是酸酸的。
老李頭「嗨」了一聲,站起身子,「就這麼著吧,照老大說的辦!」
等這兩人出了門兒,李王氏才從鼻子孔里發出一聲輕哼,對著海棠說,「看看,當著你爹和你大哥的面兒,她還敢給我撂蹶子!」
今兒老二媳婦兒一鬧,更是堅定了要分家的念頭。
看看老李頭還是沒說話的意思。
老二回頭撇了老三一眼,「爹和大哥還沒說話呢,你急啥?她就是再有錯兒,也是你嫂子!」
時光如水,一晃快十四年了,曾經嬌俏溫婉的少女,如今只剩下蒼白愁苦的容顏和眼角細密密的魚尾紋。
李薇窩在何氏懷裡,對她爹的安排,滿意的很。這樣最好,能跟老二家撇清關係,省得天天跟她打嘴仗磨嘴皮子。
老李頭沉默了半晌,最後一拍桌子,說,那就分吧!不過地里的農活兒該干還得干,不能偷懶耍滑的。
又說老爹老娘的這一份兒,哥三個按年輪換幫著收拾。第一年是老大家的先幫著種。
許氏笑呵呵的問何氏:「大嫂,那你要哪一塊兒?」
李家老三站起身子就往外走。老大李海歆在身後喝斥:「老三,回來!」
李海歆黑著臉兒坐在炕沿兒上生悶氣,何氏笑了笑,開解他,「梨花大姑也不是小氣記仇的人,老二家的這一去,面子全了,日後還能真不回娘家?」
李海歆彎腰抓住那雙手,低嘆,「孩子娘,這些年辛苦你了。」
「還有,我尋思著今兒收的雞蛋一時也吃不完,挑些種蛋出來,抱一窩小雞娃兒試試。也不用喂糧食,讓幾個丫頭割點草,從菜地里弄點菜葉子喂喂,能下蛋最好,就是下不了蛋,到秋上也可以殺了給幾個孩孩補補身子。」
半晌李海歆動了動身子,問:「孩子娘,你說咱們分家咋樣?」
老大嘆了口氣,把老三按到椅子上,才朝著老二說,「不管因為啥,春峰娘今天做的就是不對!你們現在趕緊的趁著天還不晚,去張家村走一趟,給海青賠個不是。老二陪著春峰娘一塊兒去!」
送走老二兩口子,老大兩口子進了屋,趁著月色何氏進北間看了看孩子們,兩張大炕上五個孩子睡得香甜,梨花被老大春桃護在里側睡得很安生。
許氏朝李家老二看了一眼,見他悶著頭不話說,又笑了笑,「你是大嫂,總得先挑一塊兒才行啊。」
見老三身背著身子不動,跳下凳子,三步並作兩步,把他拉扯回來,「我說話你不聽,非得讓咱爹發話?!」
當天晚上,用過晚飯後,李王氏把兒子媳婦都叫到堂屋去,把下午發生的事兒當著大伙兒的面兒又說了一遍,抹著淚兒數落,「她大姑家裡夠難了,為了給梨花過百天兒,還是東借西借的湊了十來個雞蛋,我這當娘的心疼閨女,貼補她兩個雞蛋,老二家的就當眾撕扯我的臉……」
院中傳來了一陣輕響,聽聲動靜象是老二兩口子回來了。看看天色,月亮移到樹梢之上,也不早了,便沒起身。
許氏連忙笑著搖頭,說那她就要和大哥家接頭兒的那塊兒吧。
何氏一咕嚕爬起來,盯著他問,「你是說真的?」
老李頭悶著喝水不說話,臉兒黑黑的。
何氏愣了一下,然後掩口而笑,「我今兒可是託了老二家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