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52章 永年舅舅
「你們找誰？」
春杏嘟著嘴，悶悶不樂，「怎麼辦，他們不會把哥哥帶走吧？」
佟永年咧了咧嘴，笑著，把黃紙小包遞過去，說著以往重複了很多遍的話，「這是前王村小貨棧剛進的糖，可好吃了，三姐也吃。」
李薇咧了咧嘴，朝他揮揮手。
佟維安笑了笑，聲音很和氣，問春杏，「小姑娘，你爹娘在家嗎？」
毒辣辣的太陽蒸騰著熱氣，把四周籠罩在白花花的光線下。菜園子周邊的籬笆上，爬著綠鬱郁的梅豆，正盛開著一嘟嚕一嘟嚕紫白色的小花，有蝴蝶和蜜蜂在其中穿梭著。
柱子爹、李海歆和跟著過來的李家老三在前面拿鐵鍬鏟草，何氏柱子娘和春桃春蘭幾個在後面把草打成捆兒，堆放到院子角落裡去。
眾人進了堂屋去議佟氏的三周年。王喜梅便抱著小春明出來與春桃春蘭說著話兒。
今兒佟維安拿了主意，不事先打招呼，直接到李家來，看他現在這樣子，心裡頭肯定還是擔心惹得年哥兒不高興，硬撐著不走。
何氏與李海歆也出來，讓佟維安幾人到屋裡坐，又在身後叮囑著，「年哥兒和你舅舅好好說啊。」
佟永年眼睛閃了閃，好一會兒才說，「那回頭舅母帶他們來玩兒。」
她下了馬車，朝佟維安嗔道，「我說要先派人來知會一聲，你偏不讓。把兩個小姑娘嚇壞了吧？」捂嘴笑著，朝前走了兩步，立在柵欄外，朝裏面張望了一下，「放心，我們不是壞人。」
春杏和李薇兩人鑽在茅草屋裡去看剛剛出生的小兔子。這窩小兔子共有八隻，剛出生時全身通紅的，象剛出生的小老鼠，現在三四天過去了，已長出稍許的白色毛毛，粉白粉白的，很可愛。這會兒母兔子把兔寶寶們護在身上，警惕的看著兩人手中的菜葉子。
佟維安聽了他的話，眼圈驟然紅了，立時起身，朝李海歆夫婦要行拜謝大禮。李海歆忙站起來攔著。何氏也在一旁說，「我們只是盡自己的一份心意。」說著又笑了笑，感嘆著，「我呀，雖跟佟妹子相處的時間短，可情意也不比你們少。別外道了。就說說佟妹子的三周年祭日吧。」
怔立好一會兒，才輕輕走到柵欄前，打開院門，「進來說吧。」她的精氣神兒，象是瞬間被人抽走，腰背都似佝僂下來。
裏面說著話，春柳站在屋外偷聽著，
春柳眼睛狠閃了閃，一把抓過，背過身去，「你快進來吧。」
佟永年唇綳成一條直線，直直盯著身前三尺之內的地面，不說話。佟維安沉默了好一會兒，說，「年哥兒，舅舅知道你不想讓我們來，也不想跟我們回去。可我是你親舅舅，怎麼能讓你在別人家長大？你娘地下有知是要怪我的！」
他一轉頭又見梨花立在東屋窗子根下，揚聲道，「梨花，待會哥哥再和你去抓土狗子。」
柱子爹娘與殯儀來時，都是一臉的吃驚，單看門口那輛馬車與門外立的老張頭衣著，便知佟氏這個弟弟有些來頭。
四個姐姐一見她娘出來，都圍到廚房去探聽消息，長塌上只坐著李薇一個人。柳氏走近，柔柔笑著，「你叫什麼名字？」
佟維安嘆了口氣，點頭，「嗯，正是因為這事兒。」
柳氏點頭笑著。
頓了頓又說，「我們家裡頭有洛哥兒爹出海置辦起來的一點家當，缺什麼大嫂子儘管開口。」
六月二十一是佟氏逝去的三周年，何氏與李海歆早就商量著要再隆隆重重的給佟氏大辦一場。當年辦喪事兒是用的佟氏留下的錢財，這幾年來，家裡陸陸續續也積贊了些錢。更有今年春上賣酸筍子得的錢，何氏便想著三周年的錢由他們出，算是表表與佟氏的情宜。李海歆也同意。
待樹蔭移過來一些，將菜園子籠罩其中，便去扒菜葉子。因為要餵雞，菜園子里莙達菜最多，約有一分半地。這菜長得也快，每隔兩天扒一遍兒，正好接上。
「年哥兒！」佟維安叫了一聲，推開柵欄。老張頭也在後面喊著，「二少爺回來了！」
快走到院門口時，腳步驀然停下，望著立在院門口的佟維安三人以及停在院門的那輛馬車。
柳氏笑著誇她的名字好，又誇她長得好。李薇咧嘴笑著，有一句沒一句的回著。
幾人都沉默，顯然這個問題誰也回答不了她，或者明知答案不想回答。
柳氏又說，「我們家在宜陽，你長大了去玩啊。」
老張頭也低聲說，「舅老爺，待會兒二少爺見了我們，不會……不會生氣吧？」
佟維安嘆了口氣，轉頭看老張頭，「有可能。上次見過一面兒，就覺得這孩子跟我姐姐的性子象得很象，柔中帶剛。」說著又
春杏眉頭輕皺下，搖頭，「不在，你們是誰？有啥事？」
進了屋，春蘭給他們端上了水就出來，屋內只剩下他們四人。
何氏心裏七上八下的準備著午飯，來不及去買肉，況且現在大夏天的，鮮肉不好放，屠戶家裡每到這個時候，總要歇兩個月不殺豬。想了想，便叫李海歆出來，到雞舍抓了兩隻正下蛋的母雞。
春柳聽到佟維安叫，也忙朝正廚房裡做晚飯的何氏叫著，「娘，年哥兒回來了。」一邊蹬蹬蹬跑到院門口，雙手扒著柵欄往外看。
佟永年看到她，眼睛閃了閃，叫了聲，「三姐。」
佟維安這一番話如六月驚雷，驚得一家人面面相覷。何氏心裏突然象是被掏空了一般，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兒。原先一直怕賀府來帶他走，卻沒想到賀府的人沒動靜，卻突然冒出個親舅舅來，更讓人想不到的是，年哥兒這孩子早就見過他。
柳氏嗔怪他一眼，「即使是拿大棍子，也是你這個當舅舅的做得理虧些。」
李海歆雖然知道他們說的不是實情，但眼下他也沒想好如何應對，跟著點頭，「好，好，佟妹子下葬時只有年哥兒一個至親在眼前兒，現在你們來了，也讓她在天之靈能得安息。」
春柳走過去，把聽到消息悄悄說了。春桃嘆息，「那人還真是年哥兒的舅舅。」
春杏回頭看了看梨花，又看看這輛馬車，搖了搖頭，「我要看著妹妹。你們等等吧。」
春桃春蘭無心做活計，也過來扒著。並把菜園子里剛長出來的小細毛毛草又撥了一遍兒。
這時何氏與李海歆匆匆的從小道上轉過來，春桃春蘭春柳三個腳匆匆跟在身後，象是有人去報了信兒。春杏和李薇看見，同時大聲喊。
春杏的手握得緊了一下，李薇扭頭看她，她嘴唇輕抿著，眼睛一閃一閃的，猜不透她此刻在想什麼。
「喲，這兩個小丫頭真機靈。」伴著柔柔嗓音，車簾被挑開，一個年約二十來歲，著簡單湖青色紗衣，頭上只插兩隻碧玉釵的女子，嘴角含笑，「我是年哥兒的舅母。」又指著佟維安，「他是年哥兒的舅舅。」
屋內何氏跟年哥兒的舅舅舅母客套了一陣子，過了最初的驚惶，心頭略定，又陪著說了一會兒話，便出來張羅午飯，柳氏忙
何氏強笑了笑，心頭一陣陣的苦澀。年哥兒舅舅和舅母的感激之意是不假，可自進來沒說過一句，大嫂子不用擔心，我們不強著讓年哥兒回去的話。想到這兒她心裏又是自嘲一笑，換作是自己，找到親外甥子，自然也是不肯講這番話的。
屋裡是一陣難耐的沉默，直到春蘭倒了水端進來，何氏才抬起頭，強扯出一抹笑意給幾人讓水，又問佟維安，「那你們這次來，是要帶年哥兒走嗎？」
佟氏的小院，何氏春桃上午來時，只把屋裡打掃乾淨了，院里還沒來得及清掃。青青荒草幾乎長了滿滿一院子。
時至六月上旬，苞谷和秫秫都長了半人高，根扎得多而深，又老了，土狗子經過一次次的誘殺，也有消聲匿跡的趨勢。新補的秋糧苗子雖然稍晚一些，多澆水施了肥，影響總算不太大，何氏與李海歆都鬆一口氣兒。
柳氏在一旁笑著說，「大嫂子，這事兒當時是你們伸頭張羅的，我們來之前也商議過，若是你們不嫌勞累，還由兩位張羅著。我和洛哥兒爹在一旁幫襯著。」
一直忙到太陽落到屋脊之後，約抹佟永年該從學里回來了，剩下些收尾的活計，何氏讓柱子娘幫著做做，急忙回家了。
佟永年輕輕搖頭，「不會的。」
她便笑了笑，也不多說，讓老張頭出來，把馬車備的禮物取下來，送到堂屋去，自己朝大杏樹下的長塌走過去。
眾人心思各異的用過午飯，接來又是漫長沉默和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話。及至等到約抹各家午休都結束了，李海歆讓春柳去請柱子爹娘，當年佟氏喪事兒，這兩口子也出了不少力，現在正主兒來了，總得讓年哥兒舅舅知道知道。自己則去請殯儀過來。
佟維安看這一家子如臨大敵，便長話短說，道明自己的身份，又說，「先前見過年哥兒一面兒，那孩子當時不想跟我走，又不許我們來家裡認門，這才一直到拖到今日。」
李薇遠遠看著，心裏猜測著她娘的心思，許是怕他們認為自己家日子太過清苦，非要帶他走吧。
春桃春蘭春杏各自沉默不語，李薇也抱著自己的小短腿兒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佟永年「嗯」了一聲。
李薇緩緩走近春杏，立在她身邊兒，一手握著她的手，另一手指向
李家老三得了信兒和王喜梅抱著孩子也過來了，進堂屋陪著。
議事一直到太陽斜到西邊半空中才結束。定下六月十九日搭棚，並喪宴祭拜等事宜。殯儀回去，何氏想著他們一直坐著不走，想必是要等年哥兒下學回來，想了想便說帶他們去佟氏住過的小院看看，若是晚上來不及回去想住下，她把家的鋪蓋收拾下送過去。
這天早上李海歆仍去上回主持喪事的殯儀家裡說這事兒，何氏帶著春桃春蘭春柳三個去村西打掃佟氏的小院，順帶看看柱子爹娘地里活兒乾的咋樣了，喪事他們幫著辦了，三周年不管他們願不願伸頭，總要知會一聲才好。
柳氏把這一家子的反應看在眼裡，也聽丈夫說過，這一家子人對年哥兒好，家裡又沒有男娃兒，掏心掏肺養了幾年的孩子，現在突然要走，心裏自然難割捨。趕在佟維安前面開口，輕笑著，「大嫂子，咱們先不說這個。我們今兒來，是因為大姐三周年的事兒。」
李薇透過籬笆牆看這輛停在柵欄前面，可以稱得上華麗的馬車，心裏震驚不已，通體黑色高頭大馬，古香古色的車體，繡花掛著金光飾物的車門帘窗帘，有風吹過，從窗縫之中能看到車裡坐著一位插金點翠的女子。
讓她不由想起三年前村人口中描述的那馬車情形，和小舅舅口中所說的賀府情形。……平靜了三年，終究還是找上門了？
佟維安看他這樣子，也知道這會兒說再多的話也沒用，便給他介紹了柳氏。佟永年沉默了半晌，終於起身向柳氏行了晚輩之禮，喚了聲，「舅母。」
佟永年回頭，點點頭，「知道了，娘。」
李海歆去抓了雞，要去買酒，老張頭從堂屋出來，說來時他們帶了酒水過來，便作罷。
前兩年旱，這一年雨水多，不但李家村，附近幾個村子也都有這種蟲害，這蟲子爬得極快，破壞力又強，靠單手捕捉基本等同於做無用功。
何氏與李海歆對視，都點頭了，說即這樣，這三周年祭日還由他們張羅著。至於其它的，等年哥兒下學回來問問他的意思。
柳氏雖沒有見過這位小外甥，但是從丈夫的口中也知道這孩子對他們還不親近，甚至於有些抵觸。
何氏一言不發的把人領到堂屋，給讓人座，又叫春蘭去倒水來。
柳氏笑著扶他起來，「家裡啊，你
外面春杏的聲音讓她一愣，忙把菜葉子一丟，跑出草屋。
佟維安老張頭柳氏自天色漸晚時起，便立在院子口不停的往竹林小道兒上張望，面有焦色略帶不安。
柳氏笑著上前拉何氏的手，「那就謝謝大嫂子了。我們來的急惶，沒顧上這些。等明兒叫老張頭回去一趟，從府裡頭拉些被褥過來。」
李海歆眉頭皺著，將佟維安以及其妻柳氏和老張頭打量了幾眼，問，「你們有啥事兒？」
「你們怎麼會在這裏？」佟永年遲疑了一下，把手中的黃紙小包攥得緊緊的，緩緩走近問道。
李薇「無意」發現的誘捕土狗子的方法，以李家村為中心點，極快在周邊幾個村子傳開，很多人在聽說了發現這個方法的過程，都說這孩子福氣，有神佛保佑，更有人把她小時候的精怪事兒挖出來口口相傳，一時間倒成了個小名人。
李薇聽自己的小舅舅說過，佟永年的家在宜陽，眉頭皺了皺，「也在宜陽？」
佟永年一如往常，腳步輕快的踏上回家的小道。一手握著本書，另一隻手裡拿著黃紙小包，這是前王村小貨棧里新到的梨膏糖，顏色棕黃，象琥珀一樣漂亮，同窗們都說好吃，他便也去給梨花買了一包。
佟維安自然把春杏眼底的抵觸和恐懼看得清清楚楚，笑得更加和氣，「那你能不能去找你爹娘回來？」
突然聽到院外似是有人叫，春杏一骨碌站起來，出了草屋。李薇繼續把菜葉往母兔子跟前兒放。
春柳招手讓他快進來，一眼看見那黃紙小包，下意識大聲喊叫，「你又給梨花買……」喊到一半兒，突然止住，不自在的笑了笑，把手在身上搓了又搓。
柳氏朝著佟維安無奈笑了笑，跟在他身後進了李家院子。
李薇抬頭，咧了咧嘴角，「梨花！」
李薇愣怔了大半晌兒，在心裏長長的嘆口氣，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事還真不是她們愁就能解決得了的。
佟維安笑笑沒說話。
柳氏在一旁打圓場，「今兒先不說這個事兒。這次來是給張羅大姐三周年祭日的，等事兒了再說啊。」
佟維安一愣，老張頭也一愣，兩人笑起來。這小丫頭神色正重的模樣跟小大人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