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88章 州府歸來
兩人邊說邊走，慢慢行到村西佟氏的小院兒，院中仍是一片荒蕪，那兩棵荒蕪瘋長的海棠樹，花已凋謝，樹冠也沒了形狀，連帶當年嶄新的籬笆牆，現在也有多處破敗。
李薇不服氣的反駁，「哪有？娘說我小時候最乖了！」況且她小時候的事情，她記得一清二楚呢。
春蘭臉兒瞬時一紅，伸手接過來，嗔他，「不專心考試，誰要你操這閑心？！」
斜陽將西邊的花牆籬笆樹影，拉得長長的，光與影之間木槿暗香流動，讓人不知不覺沉浸其間。
春柳將佟永年從頭打量到腳，笑嘻嘻的，「年哥兒這一中秀才，再往前進縣學，就要換縣學員的衣衫行頭了。那個衣裳穿著怪好看，小舅舅剛換上那身衣裳的時候，我差點不認得他，象戲里書生穿的衣裳。年哥兒穿上一定更好看！」
何氏見二人回來，放了心，笑著叫他們過來，「虎子剛哭鬧了一會兒呢。你們來逗逗他。」
抬頭看看，不過也才半晌午的光景。
李家老三過來幫忙，院中一派熱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李薇心頭是有些怕，總怕一個不輕意的轉身，便看見躺在炕頭的佟氏以及她身下那大片紅洇洇的血色。
這邊李海歆請佟維安去西屋敘話。佟永年先進堂屋見了何氏，又瞧了瞧小虎子，便被李薇和春杏拉出了堂屋。
說得春蘭笑起來。一時佟永年把給春柳春杏和李薇的禮物也拿了出來。
若得人們發出善意的笑聲，並招來齊聲的誇讚。
這日傍晚，兩人從魚塘邊兒回來的早些，路過李家老三家時，佟永年突然說，「梨花，我們摘些木槿葉子洗頭吧？」
佟永年含笑點頭，往家中走。
這些事李薇當然都記得，不過，難得他想說說，咯咯笑著，「娘說我小時候可惹人喜歡了，看來是真的！」
李海歆便找短工過來幫忙，何氏母女都不讓下地了。
佟永年眼睛閃了幾閃，點頭，「好啊，我娘很喜歡梨花，這回見了，肯定高興呢。」
遠遠的大道上行來了馬車，李薇與春杏立時起身往那邊兒張望，雖然離得很遠，看不清楚，但這馬車與農村牛車的區別甚大，還是能一眼分辨出來的。
李薇推開老家的柵欄，這會兒他們都在場子里打麥子，家中沒人，靜悄悄的，十分安寧。
李薇點頭，不再說話，專心洗著
佟維安在西屋歇息過後，要先回宜陽，讓佟永年在家裡住些日子，再去宜陽也住些日子。
何氏笑著點頭，「年哥兒記得還怪清楚呢。」
佟永年唇角含笑，靜靜立在一旁，看著她們兩個笑鬧。
佟永年又笑了笑，「梨花別擔心。即便是有壞孩子，也沒事。旁人欺負不著我呢。」
略帶疑惑的看著他，他笑笑，過來牽她的手，「走吧，咱爹今兒擺宴呢，家裡這會兒肯定熱鬧的很！」
第二日一大早，何氏便下地給佟永年張羅去祭拜佟氏的祭品。待吃過飯後，佟永年拎著籃子要去村西，李薇忙跑過去跟著，「我也去！」
現在，原來有些荒蕪的岸邊兒，被吳旭收拾得也略有些生氣。除了那些農田裡常見的野花兒，如牽牛花，打碗碗花等，還有吳旭自己種下的燒湯花，指甲草兒之類的。
佟永年卻說，「二姐，我現在是廩生了，能掙錢糧了，這些就當是舅舅借給我，將來我還給他便是。」
佟永年一行人到家時，是兩日後的旁晚，李薇與春杏兩人沒事兒在小橋頭坐著看夕陽下潺潺流水，並注意著大道上的動靜。
滿院子里到處都是人，只有堂屋因有產婦，還清靜些。李薇便拉他去堂屋避著。
一邊兒將小盒子打了開來，裏面杏黃絹布之上，靜靜的躺著一根碧玉雕蘭花花樣的簪子。李薇看那玉質純透，瑩瑩潤潤的，驚詫的看他了他一眼，春蘭忙合上盒子推還給他，「哪裡來的這麼貴重的東西？」
李薇梳著他輕軟的黑髮，笑著，「年哥兒，我聽人說，頭髮軟的人，心都很軟呢。你往前進縣學，大山和柱子又不在，大姐夫雖在那裡，可聽說他往前兒要去州府學院呢，你可別讓人家欺負你。」
那朵朵粉紅的紅的白花的木槿花開得密密匝匝，她伸手摘下一朵，拿在手中把玩著。
※※※
李薇原本以為，他選擇這樣的時機來佟氏的小院，勢必會有一場傷心，卻沒想到，他燒完了紙，在裏面悶坐了一會兒，便起回家去。
何氏看看外面，夕陽已沉，只留半邊餘輝，便與他商量，「年哥兒，明天再去吧。娘知道你的心情，想讓你娘早些知道。可這會兒天晚了！等明天娘好好備些祭品，你再去拜祭
兩人湊近，看虎子的小眉頭一皺一皺的，小嘴撇拉撇拉的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佟永年笑了，「跟梨花小時候真象！」
「梨花，是哥哥吧？」春杏叫起來，站起身子往前跑了幾步。
馬車來得極快，李薇也跟前往前跑，單看這輛馬車來的速度，有八分肯定是他回來了。
李薇樂滋滋的笑著，「這盆栽里我可是施了好多地龍糞呢！」
佟永年笑著，「當然是真的！梨花很討人喜歡呢！」
何文軒又是一愣，笑著拍春杏的頭，「看來我這次回來對了。」正說著李海歆從家小竹林里轉過來，眾人相見又是一陣的歡喜感嘆。
何氏便趁機讓李海歆停了這宴，他樂呵呵的笑著應了。
她如今也歇了有十天，下地行走並些輕便的活計也沒問題。梨花姥娘再三交待莫要呈強累著自個兒，就回家去了。
佟永年在屋內僅有的那張椅子上坐了，「梨花去院子里轉轉，我與我娘說說話。」
李薇突然想噴笑，因為大姐家的孩子還沒起小名字，爹娘開玩笑就說，他爹叫石頭，這個娃兒就叫石子兒吧。然後，一家人就么非正式的叫上了。
佟永年看這棵梨樹，葉子長得十分茂盛，誇讚她，「梨花養得真好。」
佟永年三人出了門兒，便進了東屋。春柳與春蘭往西屋送完茶水，這顧得上與佟永年說話。
李薇聽得腳步聲，回過頭去，卻見他怔怔的，忙笑著擺手，「快來呀，摘好我們先回家洗，待會兒咱爹他們就回來了，該做飯了。」
佟永年以指尖輕戳著小虎子的臉蛋兒，笑道，「那時候你才三個多月，第一次去我家呢。」
李家的流水宴席終沒有象李海歆當時許諾的那樣，連辦六天，辦到第三天的時候，家裡人已累的人仰馬翻的，只有李海歆一人還精神抖擻。正好春桃家的小石子整六天兒要去送湯米。
「梨花！小杏！」馬車還未停定，佟永年從車廂中探出來頭，歡快叫著，透著久別再見喜悅。
佟永年點頭應下，他與佟府的下人便趕著馬車走了。
廚房裡也正熱火朝天的忙活著，濃濃的肉香飄滿整個院子，李薇看著幾個姐姐腳不點地的忙活著，即心疼又好笑。原以為她爹只是說說要請什麼流水宴席，誰承想竟是真的。
佟永年進了堂屋，與何氏說了會
李薇看著李家老三家的花牆槿籬，笑著點頭，「好呀。你回家去拿籃子，我先去摘。」
春蘭臉色這才緩了緩，又說，「你舅舅給你置買新衣，你不要，省下來便好，買這些做什麼？」
佟永年唇角含笑，「二姐，這個是舅舅非要與我置買新衣，我沒要，省下來的錢。不止二姐有，三姐也，小杏和梨花也有。」
春杏在旁邊立刻插話，「我大姐也生了小石子兒！」
佟維安身後一片水色衣衫一閃而過，李薇定眼一看，與春杏齊聲驚喜喊了一聲：「小舅舅！」
李薇啞然，怎麼還擊？！總不能教小孩打架吧。便笑笑，「我也是隨口一說。說不定縣學里夫子嚴厲，沒有壞孩子呢。」
李薇滿意點頭，甜甜笑著，「謝謝年哥兒！」又拿起春杏的娟花要給她戴。
幾人早上去，傍晚歸來，說春桃一切都好，石頭娘安排得周到妥貼，讓何氏不必掛心。
這次李薇說要給他洗，他沒拒絕，唇角微揚，在長塌子上躺了下來。
吳旭的小水庫邊上，他自己每天勞作，除了當初她爹找人給幫著蓋的兩章草泥房，自己也每天蓋一點，蓋出另一間小廚房來。
李薇嘿嘿笑著，故意問道，「佟嬸嬸很喜歡我嗎？」
去小趙村送湯米，何氏不能去，便讓李家老三兩口代勞，也讓春蘭姐妹幾個跟著去，與春桃說說話兒。
佟永年笑笑，「梨花別擔心，沒事呢，學堂里有夫子呢。」
接著燒帶來的紙線，直到火星滅盡，他才又說，「娘，我，不能遵您的遺願。我要回賀府！」
梨花姥娘歸家后，李家也開始正常平靜的農家生活。去的種了綠肥后，又種下的油菜，長得油綠壯實，籽夾飽滿，把油菜桿壓彎了腰，油菜一向比麥子早熟，這會兒已全熟透了。
佟永年笑了，「怎麼還擊？！」
佟永年眼中閃過一霎那的黯然，隨即便笑將起來，點頭應是。說著起身，去翻找剛從馬車上搬進的行禮，從裏面掏出一個精巧的紅漆小盒子，遞給春蘭，「是給二姐的訂親禮物。」
何文軒上前扶梨花姥娘，唇角含笑，「讓娘擔心了。往後兒子一年一歸家！」
待馬車一停下，他便從上跳了下來，隨後是大山，再然後，佟維安也探出身子來，李薇與春杏兩個齊聲
「你還知道歸家？！」梨花姥娘一見何文軒，先是一愣，隨即虎著臉兒斥責。
李薇沿著破敗的籬笆牆緩慢的轉著，在那大叢的棠梨樹前停了下來。往事近的象是觸手可及，個子小小的春杏立在這兒，歡快的笑著摘著粉白的棠梨花，西邊兒天空晚霞絢爛多彩，佟氏與她娘在廚房裡邊做飯邊說著閑話，灶膛里紅紅的火苗，空氣中飯菜的香氣以及不知誰家婦人扯長聲音呼喚孩子歸家……
佟永年點頭，說道，「那時候梨花還是小小的一團，不會說話，喜歡笑，喜歡翻白眼，還會瞪人……我娘說，沒見過這麼聰明的女娃兒。她會做好吃的糕點讓我給梨花送。那時候梨花好瘦呢，我娘還讓我從柱子家買羊乳給梨花送呢。」
李薇看著何文軒，這個心理上無比熟悉，表面上卻沒有太多接觸過的小舅舅，一副溫文爾雅的讀書人模樣，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突然她腦子一轉，大聲說道，「小舅舅，我娘生個了小弟弟，叫虎子！」
梨花姥娘這大半年兒一直在何氏家，再往前又是點種又是麥收的，何氏便趁著何文軒歸來之際，讓梨花姥娘歸家去。
佟永年用抹布把條幾抹凈，將籃子放上去，問她，「怕么？」
何文軒含笑下了車，「梨花和春杏都長大了。」
李薇登時想起，他們說的正是差點被小屁孩抱去把尿尿的那次，一陣惡寒，借口去廚房幫忙跑了。
佟永年眼睛閃著，顯然很想去，可是也並沒有堅持。李薇看他這樣子，忙扯著他去看他走時做的那個梨村盆栽。這盆栽在李薇精心的侍弄下，經過一春天的生長，現在已經長出六七個新枝條來，李薇拉著他說，「我聽咱爹說，要讓梨樹多發枝條，到了秋天，就把這些新長的枝條截斷，等明年春上，就會從老枝上發出很多新枝條來……」
佟永年被她帶著兩次之後，也喜歡上了這裏，每天傍晚，兩人或在家吃晚飯，或帶著吃的到魚塘邊兒與吳旭一起吃，岸邊清風徐徐，夕陽晚照，三人邊吃邊說笑，日子安寧而平靜幸福。
何文軒一愣，隨即暢懷笑道，「這可是大喜！年哥兒一喜，小虎子一喜！」
春蘭也笑眯眯的看著他，「年哥兒一次考中，不枉天天挑燈夜讀，這回去考試象是又瘦了些。在家這些日子，可要好好補補。」
李薇一
給春柳的是一對銀質流蘇小耳飾和對銀手鐲，給春杏的是一盒子絹花，紅粉紫藍黃，每色兩枝。而給李薇的幾個做得栩栩如生的昆蟲布藝小髮飾，有蝴蝶，有瓢蟲，做得十分精緻。
佟永年取來藍子時，看見梨花正立在籬笆花牆前，面對那一堵花牆，唇角含笑，他一時怔立住。
院中坐著的男人們女人們見他們二人回來了，都笑著與佟永年打招呼，有人開玩笑叫他秀才老爺，他也只是唇角微啟，彬彬有禮的說不敢當。
李薇喜歡黃昏的時候往這兒跑，水波粼粼，裏面的魚兒，已長小手掌長，偶爾它們會跳出水面，在金黃色的夕陽中劃出一道道銀色的弧線。那隻被叫作小黑的小土狗，被吳旭精心飼養的油毛髮亮的，整日圍著小水庫撒歡兒。
李薇點頭。
佟維安一走，李海歆張羅著殺雞買肉殺兔子，明日正午擺宴。
佟永年將祭品擺手，點了香，跪下規規整整的磕了幾個頭。把那張州府的報喜單，慢慢點燃，輕聲說，「娘，我考中秀才了，還被點了廩生。即便你不在，我也能養活自己了。」
留言何文軒、梨花姥娘與何氏三人在堂屋說話兒。
兩人摘好葉子，又拿去溪邊清洗，回來時仍在大杏樹下的長塌上洗頭。
除了每天她奉爹娘之命來送些吃的，其餘的時間都是吳旭自己在做飯。岸邊兒的向陽處，也弄了一個養蚯蚓的基料堆，李薇來送吃食的時候，順道也幫他查看一下養殖情況。
李薇一下子便愛上了，歡喜的拿在手中看了又看，春杏也被吸引過來，看了兩眼，挑出一對粉色蝴蝶小髮飾，替她戴在頭，拿銅鏡照著讓她看。
李薇心下黯然。隨著他開了堂屋門兒，一股灰塵的潮味兒撲面而來，屋裡僅留下的幾張桌椅上布滿了灰塵，早晨的陽光還不甚明亮，久無人居的屋裡有一種讓人不太舒服的陰冷。
還是強撐著搖搖頭。
李薇看他笑得不象很勉強，便點點頭，「昨兒晚上三叔殺了五六隻雞呢，二姐臨睡前用碳火就煨上了，這會兒肯定早好了。」
等他們回到李家的時候，果然已是滿院子的人，點種還有五六天才開始，這會兒剛好是農閑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