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44章 被訂親了
臘月十八這天，天蒙亮便開始下起微雪，那像鹽粉一樣飄下來的雪花，越來越大，在半晌午時，終於變成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
春杏不滿的敲下她的頭，跳起來，「我去給大姐二姐和三姐送信兒。」說著往窗外瞄了眼，「大雪天正好沒事兒，咱們家這一宗大喜事兒，可得好好的樂呵樂呵！」
李海歆率先回過神來，苦笑，「這實在是讓人吃驚，梨花和年哥兒，連個苗頭都沒有……這親事還居然就做定了？！」
三言兩語便說到何文軒頭上，聽聞李家尚有一女現年十四，極聰慧可愛，堪為良配，便當場做個牽線之人……，賀蕭應允，何文軒在信中說，「……此二人，一人岳丈，一為上峰，推之不卻，弟只好越俎代皰……」下面還有一些望何氏李海歆不要責怪的話云云。
李薇白了春杏一眼，心說，人家這個叫矜持，你懂不懂？！
李薇向何氏李海歆笑笑，準備接著先念何文軒的信，一目十行掃過，突然她彈跳起來，膝蓋重重磕在桌腿上，將上面的茶杯撞翻，茶水淌了一桌子，將虎子的衣袖浸濕。
春杏笑嘻嘻的拍拍手，「好，我這就去。……叫了那麼多年哥哥，現在該他叫我四姐了，想想就痛快，哈……」一面說著一面笑咯咯的出了偏廳。
虎子想去院中玩雪，何氏不許，他有些無精打彩，趴在桌子上，玩著幾顆磨得光亮的小石子兒。李海歆要教他下大樑，若是往常，他肯定高興得很，這會兒也只是動了動身子，繼續玩自已個的。
春杏在一旁笑紅了臉，不時插嘴，說些她也記得的往事。
「梨花撞疼沒有？！」李海歆也忙站起身子，看看李薇一手捂著膝蓋，愣愣怔怔的盯著信看，眉頭擰起，「文軒信上說了什麼？」
春杏進了西廂房便咭咭咭的笑將起來，奸詐無比。李薇剎時想起很小的時候，四個姐姐頭抵頭趴在土炕上，分食藏起來的白面卷子的情形，那是一種騙過敵人而洋洋得意的笑。
春杏長嘆一聲，「那一府的人啊……」
她接過李薇遞的茶，喝了一口，點評道，「最鬼莫過小舅舅，竟然使這樣的法子，快刀斬亂麻……我猜這是他故意設的局，年哥兒父親即使是心有不願，當著那兩個人的面兒，他還能說一個不字？！」
何氏捂嘴兒笑笑，「我也有些別不過來。不過，再往深里想，這也沒啥。年哥兒入過咱們家家譜，可早七八年都出得乾乾淨淨的了。若他是那種不念舊不念情的孩子，早把咱們忘到天邊兒去了——這七八年還能時不時的見著？！」
春杏沒好氣兒點她的頭，「你當我不知道輕重么？不過……賀府那邊的人現在應該也知曉了吧？」
李薇記不清楚信的內容，但是
李海歆應了一聲，下塌穿鞋，穿到一半兒又愣住了神。
身子抵在門后，回想方才信中的話，那信中說，「……年哥父親病情好轉……適逢邱大人回京述職，岳父大人設宴，……二人皆喜年哥兒聰慧，贊其胸襟心性……」後面的大致意思便是這位孟大先生喜好為人作媒，要為年哥兒挑一門好親事。邱大人是他的門生，自然附和。
李海歆坐起身子，「沒幹啥。別不過來勁兒唄。」
春杏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年哥兒來信兒了？」
大信封拆開，裏面還有小信封？！李薇挑挑眉頭，看那信封上寫著「梨花親啟」幾個大字兒，悄悄撇過另外三人，呵呵一笑，把那封信納入袖子里，心虛的解釋，「好象是找到好書了，列了張書單給我。」
何氏趕快拍打春杏，似是怕春杏將她嚇壞了一般。然後笑眯眯的看著李薇，上下打量著，李薇被何氏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偏臉兒過去。
何氏拍拍李薇的頭，聲音緩慢，極盡慈愛，「梨花，來，跟娘說說，這個事兒你心中到底咋想的？」
春杏出去后，何氏把虎子也打發出去。
「你這孩子怎麼冒冒失失的……」何氏連忙去拉虎子，嘴裏埋怨著。
李薇臉上的笑意收不回去，不敢抬頭，便趴著不動。落在何氏眼中，便是她害羞臉皮兒薄，便以追憶往事的音調說道，「年哥兒啊，要論人才那可是頂頂好的，他呀，小時候可是最疼你了……」說著說著，便將賀永年小時候做過的事兒又絮叨出來好多，有些事兒李薇是記得的，有些事兒卻因久遠忘記了，或者當時她沒留意，爹娘卻留意上了。
屋中炭火不旺，他也沒蓋個被子，何氏上前推他，「這是幹啥呢？！」
細微的腳步聲傳來，春杏立時收了笑意，向李薇眨了眨眼睛，故意大聲道，「梨花，你這個死丫頭倒是說句話兒！這可是小舅舅應下的，你……」
李薇配合春杏演戲，半伏在桌上，以手圈頭，做羞怯狀，實則她已忍笑忍得滿臉通紅。
※※※
春杏在一旁悶笑，沒苗頭才怪！
回應她的李薇快速消失的背影。春杏向菊香蘭香擺手，「你們回房，把炭盆升起來，待會兒要小睡。」
日子緩緩流過，李薇十四歲的生辰過了，賀永年二十歲的生辰也過了，又一個新年一步步近了。
何氏在偏廳小坐了一會兒，愈往深里想，心中的驚訝愈少，高興愈多。年哥兒那性子，若是娶個不知根知底兒的，委屈了他不
「唉！」何氏憂心的嘆口氣，去找針錢籮筐，雪光明亮，正好可以做針錢。
紅紅的炭火上面，放了一舊瓷盆，裏面還有一些碎瓷片，將甘薯放在上面，上面再扣上合適大小的瓷盆，慢慢煨著，等有焦甜的烤甘薯香味兒傳來，便把上面扣著的瓷盆拿下來，翻動一下。因裏面墊著的碎瓷片受熱后，也起到一定的烘烤作用，這樣烤出來的甘薯密汁四溢，比單純扔在炭火之中烤出來的，外皮焦黑焦黑的那種，好吃得多。
李海歆從放糧的宅子里轉了一圈，冒雪回來，說窗子什麼的都無礙，讓家人放心。何氏和李薇都笑，有什麼不放心的，前兩天剛去過，再者還有人專門看守著，漏了風雪，他們會不派人來說一聲？！
何氏看看外面的飄飄揚揚的大雪，擔憂的道，「也不知道京城下沒下大雪，他知不知道及時添衣，大冬天的，又是將過年，得了風寒……呸呸呸……萬一凍著可就糟了……」
李薇笑起來，「娘，他二十整了。擔心什麼？」
春杏暴笑一通后，將信念于李海歆何氏聽，兩人愈聽愈驚，最後雙雙呆住。
何氏笑笑，「不同意能咋著？文軒都做了主了！春杏方才不也說了，這做媒的還是兩個大人物呢……」
「……再說，年哥兒那爹即然應了，難保沒有借靠著小舅舅的心思，他能痛痛快快的答應毀親？！」
在西偏房之中歇著的黃大娘和青苗二人，此時已聽見敲門聲，青苗穿了大襖子跑去開院門兒，院外正是冬生，撐著一把黃色桐油紙傘，鼻尖凍得通紅，見了青苗，從懷中掏出一封來，「二少爺來信了，快給老夫人送去吧。」
與李海歆相對無言坐了半晌，感嘆，「這個文軒……」要說這消息給她的大多還是震驚驚訝，何氏心頭倒沒有多少抵觸，自小養大的孩子，日後能長長久久的守在身邊兒，那可不是她早些年一直盼望的么？
春杏很滿意的一笑，伸過過來推扯她，「你給我起來！」
春杏將信念完，展開年哥兒的信欲往下接著念，看李海歆與何氏的模樣，便合了信，伸手倒了兩杯茶，往二人面前一推，「爹和娘不贊同意小舅舅的做法么？」
何氏笑他，「要吃你自己吃。孩子們吃壞肚子呢。」
李薇聽到這個，也有點了興緻，放下書笑道，「爹快去拿甘薯，我也想吃烤甘薯。」以往在李家村的時候，下大雪時，一家人圍聚著一個炭盆，一邊笑鬧，一邊烤甘薯，那焦甜的香氣惹得
一時有些感嘆，同樣的歲月落在不同人的眼中，總是會有不同的記憶。
自小到大，年哥兒對梨花那可是沒得說，若說年哥兒給她委屈受，那肯定是不會的。唯一的一點是她對賀府不滿意，有佟氏的遭遇在前，又與賀府夫人見了幾回面兒在後，愈發覺得她是個面慈心狠的人！
李海歆撇了她一眼，「你同意？！」
春杏撇了撇嘴，似是在懷疑她這話的可信度。
李海歆輕嘆一聲，「我去睡會兒！」說著起身出了偏廳，向正房而去。
李薇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小舅舅用一招。他真是不得已和無辜才怪了呢！
※※※
入手是厚厚的帶著潮濕雪氣的一封信，李薇詫異了一下，這次信的好象份量挺足的。
何氏到前廳，先安排菊香蘭香跟著給跟春杏趕車的小廝去三個女兒家報信兒，又去了正房，李海歆在窗前塌上歪著，雙眼大睜，並無半點睡意。
一邊將另外幾張信箋展開，開始念，「大姐、姐夫……」李薇愣了，這是小舅舅寫來的信？往下翻了兩頁，才是他寫來的。
李薇將跑到西廂房時，聽到春杏的暴笑聲，彷彿身後有人追趕一般，加快腳步，一頭扎進屋內，反手將門閂緊。
何氏被她左一句「毀親」，右一句「毀親」，吵得頭痛，伸手拍她一下，「我腦子亂著，你別給我加勁兒！去看看梨花。」
思量了半晌，何氏終就一嘆，「大不了將來成了親，與他們分府住，也沒什麼！」
李海歆插話道，「若真是這樣，反倒自在些！」
何氏見青苗去開門兒，便立在門口看，隔著大雪，看不清來人，隱隱聽到一句二少爺什麼的，猜可能是冬生，便讓他進來暖和暖和，冬生在院門口答道，「還有信往府里送呢，老夫人您歇著吧。」
菊香蘭香應聲去了，春杏這才挑簾進了屋，看著桌上的一片狼藉和幾頁信箋，挑了挑眉，快步過去，將信紙拿起來，剛掃了幾行，也是一愣，何氏與李海歆被她這模樣弄得心頭一沉，「文軒信中到底說了什麼？」
李薇感嘆她娘的想法轉得真快，這才說了不多會兒，已變夫婿了……
「初二。」李薇歪在靠窗的塌子上看書，雪光隔著窗紙透進來，格外明亮。許是屋內碳盆燒得太旺的緣故，她混身暖洋洋的，沒什麼力氣，聲音也有氣無力的。
何氏一聽有信往賀府送，便住了口。
李海歆難免會往深想想，比如這鄉親鄉俗，外加有人會不會傳流言閑語的事兒。心頭卻不如何氏輕鬆。
何氏拍他一下，「你快起來吧。只顧著心頭自在了，也不想想女兒將來的日子！年哥兒差不多是我一手養大的，梨花嫁
挑幾個略大點的放在碳盆旁邊兒，另有幾小點的仍留在簸籮里，放到院中，笑道，「凍甘薯也甜得很。坐在熱炕頭，吃著凍甘薯，那滋味兒和六月天里吃了冰一般，心底爽快著呢。」
何氏最後說道，「……娘先前還愁給你找個什麼樣的人家呢。你小舅舅這宗事辦得雖讓人吃驚，細想想，倒也沒什麼不好。年哥兒自小與你們姐妹幾人一起長大，可是再知根知底不過了，旁的不說，成親后不受夫婿的氣，那是一定的！」
李薇臉色正了正，點頭，「應該是吧。冬生送信時說，要往那邊送呢。估摸著已經知道了。」
正要發話問，卻見春杏「哈哈……」的暴笑起來，將信紙揚了揚，「小舅舅太……太鬼了，太鬼了……」
幾個姐姐便把幾個最小的，挑出來，讓她和春杏年哥兒先過嘴癮。
風雪之中，院門隱隱響起，李薇側耳聽了聽，有些不確定，以為自己等書信等太久，出現了幻聽，「砰砰砰砰」又是幾下，隱隱傳來，何氏疑惑直起身子，挑簾去看，「別是誰敲門兒吧？」
春杏在一旁毫不掩飾的「嗤」了一聲。
走到春杏跟前兒拍她一巴掌，「人人都跟你一樣？！」
李薇也笑著點頭，春杏猜的應該不差，這才象小舅舅出手！什麼佟蕊兒方碧瑩，統統都是浮雲，這二人現在怕是還被蒙在鼓裡呢。
春杏差點被她猛然挑開的門帘打到鼻子，沒好氣兒的叫道，「死丫頭，冒冒失失的幹什麼去？！」
何文軒在他小時候不過指點過幾回他的字，兩人的字跡倒是極象的。
何氏看他不接話不出聲，眉頭輕皺，「你不同意？」
春杏撇著笑，依了桌子坐下，笑嘻嘻的盯著李薇，一副喝茶看好戲的模樣。
何氏聽見廂房的聲音，加快腳步，進屋時，春杏正扯著裝死的李薇，她忙唬著臉斥春杏，「你給我住手！」
青苗上了院門兒，急步匆匆向偏廳走來，李薇這時也了門口，這封信隔的時日可不短，不知道那邊有什麼新情況沒有。
抬起笑紅的臉兒，抬眼掃過何氏，輕聲說了句，「娘說什麼就是什麼唄！」
春杏強壓著笑意，倒了杯茶，自己慢慢的喝著，「爹，娘，讓我說呀，這事也沒什麼不好不妥當的。梨花和年哥兒怎麼了？他早出了咱家的家譜了，小舅舅信中不也說了，那位孟先生也說，自古陰差陽差成就好姻緣！梨花還配不上他不成？再說了，小舅舅現在已做主把梨花的親事都做下了，還有這兩位大媒人，一位是四品知府，一位是當朝有名望的大儒，年哥兒他爹也是當場應的，爹娘難
說著起身向後院而去。
虎子一見烤甘薯，也來了精神，圍在一旁等看。
說著又隨手敲她一下，「那一府的人，可是比武家的老太太太太還惹人厭，你將來若是敢讓她們欺負了，你別說是我妹子！」
李薇忙點頭，向春杏打保票，「四姐，你放心。她們害了佟嬸嬸，我心裏惱她們惱得很呢，若是敢欺負我，我就要她們好看！」
何氏也回過神來，讓春杏再把信念一遍，過了好半晌才道，「這……文軒這真是……」
午飯後，何氏將把偏廳里的炭盆燒得熱熱的，問李薇，「年哥兒上回來信是哪一日？」
春杏看她雖然嘴角含笑，卻並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笑得暢快，不滿的推她一下，「小小年齡，偏偏裝得老氣橫秋！」
李薇扯他進屋，點他的額頭，「三字經都沒學完，你還看信呢！」說著把虎子往何氏那邊兒一推，自己坐在桌前拆起信來。
虎子跑過來磨李薇，「五姐，我要看哥哥的信！」
「嗯，好！」何氏看李薇雖羞怯，卻還是點了頭，喜滋滋的站起來，「你在這裏陪陪梨花，我去張羅。」說完挑簾匆匆去了。
何氏氣笑了，又拍她，「你給我住嘴！妹妹年紀小，臉皮薄也是有的！」心中又加了一句，何況那人還是年哥兒，自小抱她大的，不自在也屬人之常情。
李海歆應了聲，披上他半舊的大襖子，去了廚房那邊，不多會兒用小簸籮端來十來個手腕精細勻稱條長的甘薯來。
李薇忙求饒似的向春杏一笑，「四姐，把這事兒全推到小舅舅身上不好么？你可別再跟咱娘說什麼！」心理關口不好過，這是她之前正擔心的，現在何文軒都攬了去，何必多生枝節。
春杏望著何氏的背影，又瞪了一眼方才裝羞怯裝得十分逼真的李薇。
「這下，你不擔心了？！」春杏笑得臉色泛紅，眼睛晶晶亮，白晰的臉上帶著異樣艷麗的神彩。
春杏咕噥，「願意就是願意，不願意就是不願意，嘰嘰歪歪的，一點也不爽利！」
何氏看李海歆換了衣裳，在屋裡來迴轉圈，左右是坐不住，便笑，「給你派個活兒！趁著這炭火旺，去找幾根勻稱的甘薯來給我們娘幾個烤甘薯吃！」
李薇立時回神，將何文軒的信往桌上一扔，「……讓，讓四姐給你們念。」說著抱緊袖子中那封給自已的信，悶頭衝出偏房。
濃香的烤甘薯味道散發出來，虎子鼻翼一鼓一鼓的，一副小饞嘴模樣。
春杏搖頭，繼續往下看信，直到將兩人的書信都看完，才抬頭看李海歆與何氏。兩人心中更急，一個個都是這模樣，莫不是年哥兒和何文軒在京中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