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妃天下》蝶戀花

第014章

蝶戀花

第014章

他伸掌,輕輕抵到了澈兒的後背上。
室內只余夜無煙一人。
一陣激烈的敲門聲傳來,伴隨著素芷焦急的喊聲:「主子,快去看看公子吧。」
方才澈兒還好好的,和他說了好大一會子話,沒料到寒毒竟突然發作,發作的極其猛烈。
他靜靜地站在屋內,燭火將他的身影投射到對面的牆壁上,那樣落寞,那樣冷傲,混合著哀傷和苦澀。
他還說要回到過去,可是,他給過她怎樣的過去啊,幸福是那樣的短暫,而傷害卻是那樣的悠長,一次一次,接踵而來,令她的身心備受煎熬。那樣的過去,她不要回去,甚至連想都不願再想。那樣撕心裂肺的痛楚,她今生也不願再嘗。
春水樓,那個不堪回首的地方。
今日,他也要為她敷藥,誰知道,這樣的溫柔之後,接踵而來的會是怎樣的欺騙和傷害?
燭火搖曳著,照亮了她的後背上瑩白的肌膚,也清楚地照亮了蜿蜒在她背上那一道道的疤痕,紅色的醜陋的疤痕。
瑟瑟抬眸望向他,看到他眸中殷切的期待,她的心微微一滯。
「藍衣?」夜無煙軒眉一凝,只這一個線索太貧乏了,世上穿藍衣的人又何其多。
夜無煙斂眸,望著地面上已然被掉得粉身碎骨的瓷瓶,他俯身,從袖中掏出錦帕,去撿拾瓷瓶的碎片。一片又一片,就好似在撿拾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如若粘好這瓷瓶,他們便能回到從前,不計一切代價,他,也會修補好。
「那你就回東海,總之,這裡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夜無煙壓抑著心頭洶湧的波動,定定說道。如今,他又損失了過半的功力,暫時不能恢復。
「哦?」夜無煙淡淡地挑了挑眉,他已經猜到擄走墨染的人是赫連傲天了。他將墨染送回來也在意料之內。
不是,那同舟共濟的默契,那琴簫合奏的和諧,那掌上漫舞的浪漫,那抵死纏綿的溫柔,早已深深鐫刻到他的心中。
瑟瑟淡淡說道:「是在田家村,是一個小漁村,救我的是田氏夫婦。我猜是救我的人,將我扔到了他們村莊外,我才又被他們救了回去。」
*
這樣的恩賜,不要也罷!
夜無煙心頭一震,他苦苦一笑,軒眉眉峰一揚,只是,卻在眉尾處結出了解不開的鬱結。夜風,無孔不入地從窗縫裡鑽了過來,讓他感覺有些涼。
雲輕狂從葯囊中拿出丸藥,瑟瑟睜著淚光盈盈的雙眸,問道:「雲輕狂,你有幾分把握?」
雲輕狂望著夜無煙眸中的落寞,他知曉這次主子肯定沒求得原諒。是啊,當年的傷害,是多麼的大,絕不是一言兩語就能原諒的。只是,這樣僵持下去,真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情,雲輕狂的心,也不知不覺開始沉落,一股焦慮升騰上來。
他沒有用內力,這一拳砸在牆壁上,在牆壁上砸了一個深深的洞,鮮血從拳頭上漫出。他緩緩地收回拳頭,拳頭曲張開來,掌心裏空空如也,似乎是抓住了什麼,又似乎是放掉了什麼,最終,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伸手抹去唇邊的血色。
「瑟瑟,無論如何,一定要敷藥,否則,傷口會留疤的。」夜無煙低低說道。
夜無煙瞳仁迅速收縮,鳳眸瞪大,眸中漸涌水霧。他的大掌,沿著瑟瑟背部的傷痕劃過,拇指極其輕柔地摩挲著那已經結痴的傷口。
「是!」金堂沉聲道,又稟告道,「主子,今日子時,王妃被一輛神秘的馬車送回來了。」
他轉首,視線掠過瑟瑟擔憂的臉,柔聲道:「緋城不是久留之地,你帶上澈兒到春水樓去吧。」
瑟瑟緩緩退開,跌坐在他身後的床榻上。
這大大小小的疤痕,這深深淺淺的疤痕,一道道,就好似在控訴著他當日的罪行。
夜無煙聞言,鳳眸一凝,一抹痛色從眸中升起,由淺漸深。
這些,都是他賜給她的,還有孩子身上的寒毒。
他從未這麼強烈地恨他自己。
「這個恐怕就不勞你費心了。」瑟瑟瞥了他一眼,冷冷說道。
他竟然要她去春水樓。
瑟瑟盈盈笑了笑,搖了搖頭,從他懷裡將澈兒抱了過來,淡淡說道:「謝謝你救了澈兒,我十分感激。但是,春水樓,我是不會去的。」
他深吸一口氣,眼眸里漾起了傷感的洶湧,胸膛里的擔憂和疼痛互相攀附著,翻滾成炙人的岩漿,幾欲噴薄而出的火焰蔓延開來,燒灼成他的心。
夜無煙一怔,鳳眸一凝,望著碎裂在地上的瓷瓶,心底湧起一股空落落的酸楚,他抬眸凝望著瑟瑟清麗決絕的面容,一字一句說道:「瑟瑟,我們真的再不能回到過去了嗎?」
雲輕狂和夜無煙回到王府時,已經是寅時了。
夜無煙伸出大掌,扶住瑟瑟的肩頭,低聲道:「我來吧!」
瑟瑟心頭一震,澈兒的寒毒已經連服了十天的解藥,按理說,是不會再發寒毒了。這究竟是怎麼了?
一直到了丑時,整整用了一個多時辰,澈兒身上的寒毒才全部驅出。
夜無煙眼神一暗,知曉現在和她有些話是講不通的,但是,有件事他必須要問,遂低聲道:「那你告訴我,四年前,是誰將你從崖下救走的?又是誰,將你送回到東海的?」
「我和你的過去,不是在璿王府做你的側妃,便是在春水樓做你的無名無份的暖床侍妾,與我而言,都是不堪回首的過去,不值得絲毫留戀。」瑟瑟勾唇笑道,清冷的語氣里透著冷冷的譏誚。
「過來,我給你敷藥。」
「怎麼回事?」夜無煙冷聲問道,「你不是研製出來解寒毒的解藥了嗎?」
「明日,你派人到田家村走一趟,打聽一對姓田的夫婦,看四年前,都有什麼人和他們接觸過!」夜無煙沉聲道。
他看迂伊良寒毒發作,或許是因為伊良的寒毒沒有澈兒的嚴重,也或許是伊良不是他的骨肉。總之,他的心,從未像現在一樣這般撕心裂肺的疼痛。
「留疤?」瑟瑟低笑著說道,好像夜無煙說的是一個笑話,「夜無煙,我江瑟瑟難道還會怕留疤嗎?」
「金堂,往蘭坊再多加派些人手。」夜無煙沉聲吩咐道,赫連傲天出現在緋城,他不得不防備。不過,他暫時還不能動赫連傲天,這一點他很清楚。若是赫連傲天被擒,北魯國不足以和南越抗衡,他這個領兵作戰的璿王對於南越也便沒有價值了。
夜無煙收掌在手,將體內洶湧奔流的內力調息順利,感覺到全身一陣綿軟,額上冷汗不斷滴落,身上衣衫,已經盡被冷汗濕透。他垂眸看了看懷裡的澈兒,他已然呼吸平穩地睡熟了,小臉上烏色盡褪,睡的很是恬靜。
瑟瑟趴在床榻上,看不到夜無煙的表情,卻可以感覺到他的觸摸。他的手掌從她的背上劃過,動作輕柔而舒緩,好似蘊涵著滿滿的情意。而她,感受到的只是羞怒。
夜無煙伸出右掌,阻住瑟瑟的襲擊,左手一探,已然點了瑟瑟肩部的穴道。瑟瑟倒是沒料到夜無煙的左手也運用的如此靈活,身子一歪,便軟倒在了他的懷裡。她自然不知,夜無煙右掌曾經斷過,其間,他已經練就了左手劍法,左手的靈活已然不遜於右手。
瑟瑟將澈兒放到床榻上,為他蓋上錦被,黛眉輕輦,清聲道:「我不知道,四年來,那個救我的人,他從未出現過。不過,我記得昏迷前看到一個穿藍衣的男子向我走來。」
「本王知曉了,你們下去吧。」金堂和雲輕狂緩步退去。
夜無煙心中頓時湧起一股苦澀,他救得也是他的孩子,可是她卻向他道謝。她就當他是一個陌路人。
難道我江瑟瑟還怕留疤痕嗎?
瑟瑟雙眸緊緊盯著那瓷瓶,記憶里,似乎有類似的場景在眼前浮現。
「十分,放心好了。只不過會折損主子半數功力!」雲輕狂略帶一絲隱憂說道。只嘆自己的功力不夠,不能替代主子驅毒。
夜無煙未曾料到瑟瑟會撞他這隻手,且用了內力,兩人距離極近,一個不防備,手中藥瓶划起一道弧形,從手中飛出,「啪嗒」一聲落到地上,清脆而愴然的聲音傳來,是青瓷與地面相撞,撞出了絲絲縷縷的繚亂。瓷瓶碎裂,藥膏淌出,空氣中,滿是那種清淡悠遠的葯香。
他的眸光觸及到床榻上澈兒蜷縮著的身子,胸口頓時好似被悶棍擊中。
夜無煙聞言,身子晃了晃,他撫著胸口,急急的喘氣。她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他給予她的,竟然除了傷害,還是傷害。她不會原諒自己的,因為就連他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他將瑟瑟橫放在床榻上,伸手,顫抖著掀開她背上的衣衫。
瑟瑟將五粒葯碗會部為澈兒服下,將孩子放到床榻上,就要為澈兒驅毒。
「不用!」瑟瑟冷冷說道,望著澈兒的痛楚,她就想起這些都是拜他所賜,叫她怎能不恨他。
天上冷月如勾,涼風習習吹拂。
他忽而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瑟瑟肩頭抓去。涼風襲過,瑟瑟身上天青色的外衫已經被他剝落在手中。
他一把揪起雲輕狂的衣襟,一字一句冷聲道:「怎麼回事,快說!」
几案上的琉璃盞流動著柔和的燭光,將他們的影子料結在一處,明明滅滅,化作糾結在一起無法解開的結。
「不用!」她低低說道,聲音雖輕,但兩個字如同切金斷玉一般,帶著無法轉圜的決絕語氣。
夜色如墨,他在書房內卓然而立。
「瑟瑟……」夜無煙站起身來,靜靜望著瑟瑟,眸中漸涌悲哀。
瑟瑟身上,此時只餘一件純白色的內衫。
眼前,她白皙的背上蜿蜒的疤痕,和澈兒不斷戰慄的身子交相在眼前閃現,胸臆間,被他一直壓抑的氣血翻騰了上來,他驀然轉身,狠狠地一拳捶向牆壁,口中的鮮血和拳頭一起擊在牆壁上。
有溫熱的唇落在她的背上,溫柔地吻過她背上的傷痕,唇的溫熱和淚水的灼熱交替著侵襲她的肌膚。
「主上,你說王妃她會回東海嗎?」雲輕狂擔憂地問道。
夜無煙想起墨染手腕上那塊傷疤,和瑟瑟的比起來,那真的算不得什麼。
「夜無煙,沒用的。心,缺了一角,就再也補不回來了。」她腳跟輕輕一旋,再次抬足,那瓷瓶已經化作了粉末。夜風從窗子里吹了過來,粉末被風揚起,瞬間化為無有。
「會的!」夜無煙淡淡說道,以她的聰明,不可能不知曉緋城如今的複雜形勢。
那玲瓏精緻的小人兒,在床榻上劇烈顫抖著,臉色發青,眉毛緊緊糾結著,唇慘白的無一絲血色。可是他卻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小手緊緊抓著床榻上的被褥,而牙齒已經將下唇咬破了。
「我來為你敷藥。」他低低說道,眼睛里,流動著如春水般融融的暖意。
雲輕狂看到夜無煙眸中狂飆的怒氣和痛楚,心中一震,沉聲說道:「是上次受傷引起的,昨日又斷了一天解藥。是以,這次發作的比較迅猛,我方才診脈了,必須此時驅寒毒,這五粒解藥全部服下。屬下的功力不夠,是以沒敢妄自動手,恐怕……」
他知曉,他傷她至深,就連要求她原諒的資格都沒有了。
室內靜悄悄的,幔簾被風揚起,狂亂地舞動著,一如她此刻的心,有些繚亂。
「是!」金堂應聲道。
瑟瑟看著他撿拾著瓷瓶的碎片,神情溫柔而專註,她的心,忍不住顫了顫。她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清眸中閃過一絲決絕。她起身,貝齒咬住下唇,伸足,將最後一塊瓷片踩在了腳下。
門外的侍女答應了一聲,應命而去。不一會兒,金總管疾步走了進來。
夜無煙將瑟瑟橫抱在懷裡,一顆心狂亂地跳動著,四年了,他終於再次擁她入懷,可是,心中卻沒有半分遐想,只因為她方才那句話。
瑟瑟暗運了三成內力,伸臂一擋,夜無煙原以為瑟瑟要去擋他敷藥的手,手臂一旋,躲開了。孰料,瑟瑟卻伸臂去撞他執著藥瓶的手。
「瑟瑟,我先為你敷藥,一會兒,我有話和你說。」他有些低聲下氣地說道,向前跨了一步,手指拈起藥膏,抬手向瑟瑟肩頭的傷口抹去。衣袖在空氣飛揚而過,劃過一道清涼的風。
未等雲輕狂說完,夜無煙一把推開雲輕狂,冷聲道:「那還不快拿葯。」
一滴滴灼熱落到瑟瑟的背上,一滴接一滴,落得越來越快,落到她的背上,沁入到她的肌膚。瑟瑟感覺到自己好似被烙鐵烙到了一般,隱隱感到一種灼痛從肌膚,一路燃燒到心底。
「那你醒來時,是在哪裡?守在你身邊的人,都是誰?」夜無煙繼續問道。
瑟瑟趴在床榻上,耳畔,傳來夜無煙震驚的急喘氣。他很驚異吧,這都是拜他所賜。當日,她從崖上跌落,身子難免擦過岩石尖利的稜角,擦過岩縫裡樹木的枝枝丫丫。當跌落到崖下時,身子早已經千瘡百孔。
夜無煙拿著瓷瓶,手指摸索著那光滑的瓶身,擰開瓶塞,清淡的葯香便好似活了一般,一絲絲從瓷瓶中綿綿而出。
「澈兒,疼的厲害,就哭出來,你這樣子,娘親更難過!」瑟瑟凄然說道,上前抱住了澈兒。
夜無煙聞言,伸指解開瑟瑟的穴道,伸手一彈,隨著極輕微的「噗」聲,燭火熄滅了。熄滅前的剎那,光焰所及之處,瑟瑟瞥見夜無煙眸中那不動聲色的凄愴和眼角的一抹濕潤。
他恨他自己!
他恨他!
她的身子,就好像是拼補過的布娃娃一般,看上去那樣恐怖,那樣令人心疼,心疼的他幾乎要窒息。
他長吁一口氣,一顆心,緩緩放鬆了下來。
瑟瑟抬眸,衝著夜無煙嫣然一笑,笑容很甜,卻也很疏離。
夜無煙輕輕扳過瑟瑟的身子,不動聲色地審視著她淚水漣漣的面容,伸指將她鬢邊的一縷碎發擄到而後,「我來,你的功力還是保留著吧。」他低低說道,深邃的黑眸像是飽蘸了濃墨,深不見底的堅定。
「傳金堂過來!」夜無煙沉聲說道。
彼時,在春水樓,他執著瓷瓶,為她敷藥,動作溫柔輕緩,讓她深深為他沉醉。那一刻,她以為他就是她一生的良人。可是,那個美夢太短了,短到,還不及沉醉,便從夢中蘇醒。第二日,他便為了伊冷雪將她棄在黑山崖,讓她成為春水樓里一個可笑的笑話。
他難以想象,當年,她從崖下墜下后,遭受了多麼大的痛,她才活了下來
隔壁,室內,雲輕狂坐在床畔,眸光焦慮地望著寒毒發作的澈兒。
夜無煙點了點頭,緩緩俯身,長指撫過澈兒玉白的小臉,眸光變得極其溫柔寵溺。最後,他戀戀不捨地起身,緩步離去。
可是,他們的過去,真的如她所說,是不堪回首的嗎?
「夜無煙,你做什麼?」瑟瑟心中惱怒,出掌如風,向夜無煙襲去。
「你能把這隻瓷瓶回復到原樣嗎?」瑟瑟退後,坐到身後的湘妃竹椅子上,懶懶靠在那裡,眯眼淡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