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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月與星的分歧（十二）
電話無聲無息的掛掉。佟鐵河看著屏幕，直到背光熄了，他又要按回去，旁邊的女人從他手心裏將電話拿走，熟練的關掉。
「沒關係。我自己去吧。」好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她說，「你注意安全。」
「起飛了。」她嬌聲細語。
她並不在意。
惟仁回家了……
他想了一下，說：「我後天下午回來。我跟爸說，改後天晚上好不好？」空乘已經過來請他關掉電話，他示意馬上就好。
她掰著手指頭算，李阿婆還有多久過生日，得給她送份禮物。
女人愣了一下。只得將手中的電話放下，起身往後走。
伯母特地囑咐她要穿的稍稍正式一點。不要穿件棉袍子就出去了。自端有點兒不解……她哪天是邋裡邋遢的了？不說家裡人多，保不齊轉個彎就見得著外人；就是她這位雖慈祥但嚴格的伯母，還真從來也沒讓她趿拉著拖鞋、散著頭髮就去給長輩晨昏定
她只是知道，並且隱隱約約的覺得，她應該長大了。
他才不信她會沒事給他胡亂撥電話，於是追問了一句。她才猶豫著說是爸爸要他們回家吃飯。
自端放下電話。
顧惟仁，那個家的一份子。而且，作為家裡的一份子，惟仁第一次帶未婚妻回家來。同樣身為家裡一份子的她，得回去應卯，得回去共享天倫。
她說爸爸、爸爸，媽媽的花……爸爸不理她。
鐘點工人在擦鋼琴，無意中觸動琴鍵，發出「咚」的一聲。
陳阿姨將毯子蓋在自端身上。自端一動，才知道自己睡過去了。她揉了揉眼睛，看看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她坐起來，給佟鐵河打了個電話。
還是伯父伸出一雙大手來，將她舉起來，架在肩膀上，笑著說阿端、阿端，咱們去吃冰激凌好不好？
爸爸有了新的家人。
中午
接到電話的時候，佟鐵河已經在飛機上。他接起電話，告訴自端，飛機馬上起飛了。明顯的感覺到自端在那邊一愣神，沉默片刻，他問：「有什麼事嗎？」
從那以後，家裡再也沒養過蓮花。
佟鐵河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你坐後面去。」
沒幾日，蓮花全都枯死了。花死了，陶缸就成了專門接雨水澆花草的工具。
「沒。」她說。
爸爸的新夫人貼心的把婚禮放在了放榜之後。低調的再婚宴，只有親朋好友參加；順便慶祝自端以狀元的身份考上P大。
想到有一件事情可以讓她不再煩惱其他，她就鬆口氣。
酒店是園林式的，順著廊子往後面去，有一個不小的天井，中央是人造池塘，一塘蓮花正開的燦然。
誰都沒有多說一句話，可是自端就是知道了。
都說是雙
她咧開小嘴笑。
他心裏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
某天，她伸出手去，掐了一支蓮花。搖搖擺擺的，不管李阿婆在身後大呼小叫，跑去將那蓮花拿給爸爸看。
佟鐵河睜開眼，將目光投向了窗外。
依稀記得媽媽在的時候，還是一同住在祖父這邊的。家中後花園里種的也有蓮花。半埋在地下的黑色陶缸，潔白的蓮花……夏日的傍晚，媽媽常常站在陶缸前，出神的看著蓮花。媽媽一頭捲髮，頭稍稍一低，那髮捲兒就垂了下來，夕陽給那側影鍍上了一周橙黃的邊……在自端小小的心裏，那樣的媽媽，是最美最美的。
名義上也是她的。可是她從來也沒覺得是這麼回事。從來沒有。
後來想想，那天家裡人看她的眼神確實都有些特別。可能是太開心了，顧不了那麼多，因為她已經有很久不曾見過爸爸了。事實上，那幾年父女倆一直聚少
伯母叫她起床，告訴她今天爸爸會回來。她撒嬌，不肯就起來。伯母撫著她的面頰，輕輕的拍著她，要她乖。她笑。好像五六歲的時候，伯母會這樣哄她。
一向只有中上成績的自端，成績像坐了電梯一樣直升，在那半年給了尖子生們很大的壓力。直到很多年後，他們見了她，還笑她真人不露相。他們那裡知道，這裏面的緣由？如果她不要給自己更多的空間思想，就必須找一件事做，全力以赴的做。
轉過年來，她要考大學了。
她早就醒了，躺在被窩裡，看著撒金宣紙糊的天棚上，細緻而精巧的剪紙圖案，整幅的鳳穿牡丹。白底，暗紅色的圖，鳳凰的翎毛，比頭髮絲兒還細似的；來陣風，就會送來牡丹花香……那是李阿婆的傑作。自端心裏覺得暖暖的。想著李阿婆那雙已經長滿老年斑的手，拿著剪刀，對著亮處，小心翼
自端回頭……
中途的時候，她悄悄的出來。
她的記憶，也定格了。
一樣是個冬天的早晨，響晴響晴的天氣，酷冷酷冷的天，滴水成冰。
自端本是出來透口氣的，可坐下來，看那蓮花，漸漸看的出了神。
她像個被丟棄的娃娃，一身的水漬。
她輕輕的咬著手指，目光定定的落在園子里那一排塔松上，積雪在陽光的照射下正在消融，來不及落下的雪，正在枝頭結成冰柱。水晶簾一樣。隨著風，輕輕晃動。
無法形容自端的感受。
燦爛的陽光穿過整面玻璃牆，室內明亮又溫暖。
慈祥的伯伯，肩膀好寬。
忽然就有那麼一天，媽媽走了。
手不知何時鬆開了，那支蓮花，掉在了青石磚地上。
……
父親打電話來讓她和鐵河回家吃飯。因為，惟仁回家了。
那一晚，自端平靜的接受著賓客的祝賀。他們到底是祝賀她考上大學，還是祝賀她有了個新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