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風與水的痕迹（六）

顧不得那麼多了。

她掙脫了他的掌握，他卻倔強的再次握住。

在他溫暖的、充滿著關切的目光里，自端覺得自己要窒息了。

其實，已經蒸發的差不多了。

自端搖著頭。

屋子裡又重新安靜下來。

不。她不信。

熱氣漸漸的淡了，她捧起碗來，小口小口的喝著。

他拿過來，抬起手來，輕輕的給她拭著嘴角。

她緊緊的握住手裡的碗。

傻瓜……你這個大傻瓜。

他們，怎麼就成了這樣？

惟仁輕輕的嘆了口氣。

這狠狠的禁錮，只會讓她更加的悲傷……自端拚命想要抑住那翻騰上來的痛楚和難過。眼前模糊的厲害，她只好努力的睜大眼睛，看著惟仁。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她總是喜歡這樣睜大眼睛看他，總是想要把他出色的容貌，看的清清楚楚，印在心裏。

他怎麼可能是景家的子孫，怎麼可能是景和仰的兒子？

她眨著眼睛，那長而翹的睫毛，像是兩片羽毛，在慢慢的撲扇著，直撲到他的心裏去……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次，他沉醉在這雙眼睛里；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次，午夜夢回，他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然而伸出手去，是再也撲捉不到……

她哀傷的眼神，看的惟仁不由自主的難過起來。

熱乎乎的薑汁滾下喉，像帶著火苗，一路暖下去。

碗底還留了淺淺的一點黃色的薑汁，汪在那裡，掩著那淺淺的花紋。

傻瓜，你這個傻瓜……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讓我蒙在鼓裡這麼多年？為什麼寧願讓我恨你？

不，這精緻的美麗的樣子，不是景家的。絕不是。

「你這個傻瓜……」她艱難的吐出了這幾個字。

惟仁看到她唇上沾了薑汁，於是接過碗來，從口袋裡掏出一方手帕，塞到她的手心裏，嘴裏念叨著：「怎麼還是這麼著？」

手被他攥在手心裏。

他出色的五官，出色的樣貌，沒有一處不精緻，沒有一處不美麗。她曾經無數次的讚歎，曾經無數次的親吻，曾經，無數次的，沉溺。

惟仁也看著自端。

惟仁見她半晌不動，只是獃獃的看著那手帕，心裏頓時明白了。

然後他說：「阿端，把薑湯喝了。」

他只是貪戀這片刻的親昵，和溫暖。

怎麼會這樣？

她嘴唇嚅動。

她只要看到這張臉，就根本不需要煩惱，根本不需要痛苦，根本不需要在這裏……不需要。真的不需要。

惟仁愣了。

她只是搖頭，只是說不出。

手裡的帕子，有織物經年日久后特別的綿軟。她拿到眼前，是的，是這個……那時候，他和她一道，她喝水滴在裙上、吃蛋糕掉在衫上、吃冰激凌黏在下巴上……總是會留點兒尾巴給他收拾。他愛用帕子，每回弄髒了，他立刻回去洗，洗的乾乾淨淨的晾乾，疊的方方正正的放在口袋裡，預備下次再用。她知道了他的習慣，特地去買了一打手帕。拿回來，用絲線精心的在手帕的一角綉上兩個字母：W.R.……他竟也一直用著。

他微涼的手，此時也有了汗意。

她直勾勾的看著。

自端狠狠的喘著氣。

她還記得那針法。特特的去跟李婆婆學。怎麼能繡的漂亮，把花體字母的飄逸感都綉出來，能襯得上那個帥帥的人……滿心滿意的歡喜，一針一線的，全烙在那裡了。

他握住她的手，牢牢的握住。

字母都跳線了。

佟鐵河透過明凈的玻璃窗，看到這樣的情景，推開門的動作，遲滯了。

自端渾身一震。

「阿端……你究竟怎麼了？」

你這個傻瓜……你這個傻瓜……你知不知道，我不願意這樣被你保護著，以你傷害自己的方式？

這樣，會把我也變成一個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