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風與水的痕迹（二十六）

他的目光掃到她那邊，看到了藥箱。

這樣的回憶，讓她辛苦。

鐵河知道她不愛讓別人碰自己的杯子。

他突然闖入，讓這個地方，忽然顯得擁擠——其實不算擠，可是，從來沒有在早晨，兩個人並排著站在洗臉台邊——她不適應。而且，他真的拿錯了漱口杯。「黑色那個是你的。」她抬手指過去。

她問：「爸爸……什麼時候知道的？」

「讓開啦。」他嚷著，一邊揉著眼睛，一邊順手從架子上抓起一個漱口杯。

「佟鐵……」她喃喃的，輕柔的，叫著他的名字。

她沒聽清，關上水喉，「嗯？」

自端剛要接過來，他很快的躲開。

她聽到鐵河翻了個身，動作有點兒大，隨即被子下滑，他光裸的肩膀和露了出來。自端看到，活動了一下已經有些僵硬的身體，往床上來。她拉住被角往上扯，給他掩好，輕手輕腳的，她躺回了自己的位置，那個離他不遠，也不近的距離。突然的，他長長的手臂橫過來，壓在她身上。她一動都不敢動。生怕自己一動，會把他弄醒。可他的手臂實在是重，像一條巨蟒，纏住了她，她要喘不過氣來了。她側過臉來。小心翼翼的，她的手抬起來，尋到他的臉頰，有點兒燙手，又有一股別樣的酥麻。她眼眶發熱了。

自端往旁邊讓了讓，站到裏面的洗臉池邊，把正在翻檢的藥箱也拉到身前，待看清他拿著的杯子，忙說：「那是我的。」

她笑了。是真的在笑，笑的，竟然難以遏制，笑的渾身顫抖……這麼久了，這麼久了，竟然這麼久了。竟然有這麼久。

意料之中，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已經開始彆扭。

他吐掉滿口的泡沫，「我問你，哪兒不舒服？」他抬了抬下巴，對著藥箱。

這是怎樣的「心病」呢，爸？

她的爸爸，她的爸爸！

自端沒有從藥箱里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有些煩躁，索性推到一邊去，擰開水喉，左右調節一下，溫度適宜的水流注入她的洗臉池。她抽了毛巾，等著。

被這樣的辛苦折磨的日子，要多久才能過去？

這樣就好。

自端聽了，竟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一陣不舒服。

她不知道。

他說：「他和媽媽結婚前。」

她直直的看著他，說：「告訴我吧。」

她終於不再動。

她真的弄不懂了。唯一知道的是，大概，這是什麼樣的手術，也醫不好的心病了。

自端無力的靠在沙發上。

……

「騙你的。」他把杯子遞給她。

惟仁靜靜握住了她的手。她哭，她笑，她終於冷靜下來。

「……」

他挪了挪身子，讓她完全的在自己懷裡。

「小氣。不就用用你的杯子……」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的陪著她。

他眉一挑，問了句：「你哪兒不舒服？」

「嗯？」他遲疑的看著手裡的白色的，纏著金色花紋的瓷杯，「我一直用這個啊。」

鐵河大大的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身邊的位子已經空了。過了一會兒，他才睜開眼睛。已經是早上了，窗帘沒有拉開，卧室里還是很暗，衛生間的門關著，沒有聲響。他平躺著，過了好一會兒，他抓起床頭的表，已經七點半。想起一早有個重要會議，他急忙跳起來。起的有點兒太快了，竟然差點兒歪倒。他穩住身形，幾步跨出去，一下子推開了衛生間的門，她正在洗臉台邊。

忍著笑，他把杯子塞到她手裡，牙刷在杯子里跳著舞，有很歡快的聲響。他拿起自己的那套，一邊擠著牙膏，一邊從鏡子里看她——眼泡有些浮腫，眼神有些猶疑，清早看起來，比昨晚顯得要憔悴和疲憊許多，跟他狀態完全相反——他輕輕的清了一下嗓子，開始刷牙。

……

爸爸知道，爸爸真的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可她阻止不了。

她張了張嘴，瞪著他。

惟仁猶豫了片刻。

只要這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