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左上角的心跳》正文

第六章 風與水的痕迹(二十五)

正文

第六章 風與水的痕迹(二十五)

她甚至聽得清自己牙齒之間那咯咯的響聲。
自端咬著牙。
「……其實,那個時侯,手裡是有兩份頭髮的樣本——媽媽的,和景叔叔的——就算是痴心妄想,卻還想要掙扎一回。鑒定結果出來的那一天,我,像從地獄重返人間。我要回國。他們說顧惟仁你不能走。你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因為SARS,北京都封城了!就算你不要前途、你也不要命了?!我哪兒還顧得了什麼前途什麼命!我的前途我的命,都是阿端;可阿端,就要嫁給別人了!我說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北京。讓我回去。
「她說的理由,我沒辦法完全信服。我回去問媽媽,是不是真的,究竟是不是?!我多希望她說不是,希望她說那都是胡說八道的!可媽媽說是的,容芷雲說的沒錯……阿端,你知道我,我從不信神靈。可是在那一刻,我真的信,所有的惡靈都在詛咒我。我瘋了一樣,不信,可是又不能不信,那是我媽媽,她不會騙我……媽媽說,你要想毀了自端、毀了景家、毀了媽媽的生活,你就去跟自端說,說個痛快!可是你還有一丁點兒的良心,就不要在這個關頭添亂。這是媽媽打算帶到墳墓里去的秘密,這輩子都不會說出來。
阿端,我懦弱的逃了。背著私生子的秘密。背著背叛者的罵名。背著我這一生都洗刷不掉的恥辱。端……如果可以死去,我早已選擇去死;可是我捨不得。就算是那樣,我也捨不得。我捨不得離開這個人世。因為這個人世里有你。無數個夜晚,我的心、我的身體,都像被成千上萬的蟲子在嚙咬,痛不欲生。
最後,她清醒過來,問了惟仁一個問題。
「可是我還是高估了自己。我覺得自己像一隻躲在陰影里的老鼠,每看到你一次,就像是偷到了一點延續生命的食物。我不斷的提醒自己,我應該站的位置是在哪裡。可是阿端,我,哪怕一次,只有一次,也想站在你面前,能再堂堂正正的,看著你的眼睛,跟你說幾句話。
「……我還是沒有能夠趕回來。在去成田機場的路上,我乘坐的計程車發生車禍。十幾輛車子,連環相撞。司機當場死亡。而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個月以後了。
「……所有的人都在反對的時候,我沒有怕。真的不怕。這世上,我只要有你,就夠了。和你一起生活,哪怕只有一天,哪怕只有一刻,我也想那樣做。我知道什麼都阻止不了我,阻止不了我們。可是那天,我一出巷口,就看到容阿姨在等我。她直截了當,讓我離開你,讓我立刻就走。她不是第一次來找我,但是之前,她沒有給我任何一個足夠令我後退的理由。那一天,她說了。
血液在血管里奔騰,就只是找不到更好的方向,讓她能夠緩解一下心臟所承受的壓力。
眼前浮現的是惟仁那痛苦的表情,下午他所說的話,再次響起……
「可他也讓我離開。他說小仁,走吧。阿端不會有事。我不會讓她有事。從此,你們倆,各不相干。她會有她的生活;你也有你的。我看著他。我說,您最好保證。阿端,你一定想不到,我也想不到,在我害了你之後,為了自己心安,竟然……竟然只會、竟然只能說這麼一句話。
「三個月……在三秒鐘,這個世界就會變得天翻地覆的時代,我竟然昏迷了足足三個月!SARS過去了,夏天來了……景自端,嫁了別人了。這世上對我來說最珍貴的東西,埋葬在了那個混亂的春天裡。
「阿端,我曾無數次的想過,這輩子不要再出現在你面前;或者直到,再看見我,已不會帶給你任何的痛苦和折磨。他們一直告訴我,你過的很好……我也以為六年過去了,幸福的你,可以把我,只當做一個模糊的影子。於是我回來了。再回到你的生活里。我們,就是『兄妹』,就做『兄妹』,我用這樣的方式,守護在你身邊——你不需要我,最好;當你需要我,我就在這裏。
「當我看著你,一個人傻傻的在那裡等,我……想過,只有幾步,跨過去,走到你面前,告訴你我是誰、我是個什麼東西。可是阿端,我……不敢。我看著你,我知道自己沒有那個膽。那一刻我怕的要死。我是什麼?你呢,你又成了什麼?我們,我們……我不行。我給自翊打了電話,我求他把你帶走。我要親眼看著你平安。我知道,你回了家,就安全了。
「沒有我,你過的好,我會覺得安心。再痛苦,也安心。即使是有一天,你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我寧願你終生都不知道——我也能夠跟你坦白,這些年,我是怎麼想的,我是怎麼做的,我是怎麼過來的。其實,我怎麼樣,並不重要,因為我只要你過的好。但是,阿端,求你不要再表演幸福給我看了。我不是瞎子。我能看得出來。我能承受你的幸福不是我給予;我受不了的是,你的難過。不管是誰,不管是誰給你的難過。我都受不了
「等我重新站起來,靠自己的腿走路,又花了一年的時間。期間,媽媽來過東京好幾次。阿端,她是撫育了我二十多年的人,恨她,我做不到。就算,她不是生我的媽媽,她仍讓我隨她姓了顧,把我養大,給了我她所能給予的一切,我得感激。她握著我的手,不停的哭著說對不起。對不起小仁,媽媽沒想到你會這樣……
「對不起……就像你剛剛問我的那樣,我問媽媽:對不起什麼呢?對不起您騙了我,景和仰不是我的父親,而您,也不是我的母親?那一瞬我看到她眼中的痛楚。我不忍心。我知道我自己的傷有多重。可是別人呢,誰又沒有傷?我知道那時候她騙我,有她的不得已。我考慮的是我和我的愛,而她考慮的也是。沒有本質的不同。
「我有多卑鄙,我有多膽怯,竟然,連一句話都沒辦法給你。我不但沒有辦法面對你,也沒辦法面對自己……我只好看著你離開,看著……從此以後,就只能遠遠的看著。就在你走後,我見到了景叔叔。他在那裡等了多久、看到了多少,我不清楚。我的腿在發抖,整個人都在發抖。那不但是恐懼,還有憤怒。我不怕承認,我恨他。我寧願他是徹底放棄了我媽媽、這輩子也都不再接受我媽媽;我寧願他將我們都踩作腳底泥,那我就沒有機會遇見你……可恨的是,竟然不是!竟然不是!
「我今天……逾距了。可是我不後悔……如果到今天,你還是不幸福,那麼,阿端,就算被罵卑鄙也好,無恥也罷,刀山火海,我,願意再走一次。」
「我不記得我恍惚了多久。只知道那段日子,整個人像是在地獄里遊盪。四周都是黑暗,讓我無法呼吸。分明遠處有一線光,卻不能走過去,更不能抓住。然後有一天,忽然聽到一個消息,你就要在五月里嫁給佟鐵河。阿端,那時正是櫻花最燦爛的季節。我像幽魂一樣,在漆黑的夜裡,在在喧鬧的櫻樹下,痛哭。我知道我沒資格嫉妒,可我就是嫉妒佟鐵河。我嫉妒的發瘋。為什麼是他?為什麼這麼快?我一次又一次的喊著,我多希望上天給我一個答案,還我一個公道。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變回以前的顧惟仁,我只要我的阿端!
「幸運的,也是不幸的,我活下來了。我,告訴自己,顧惟仁,就算是這世界天翻地覆,就算是再難過、再難熬,有一樣,顧惟仁你終於可以不再覺得恥辱——那就是,可以,並且永遠可以,愛景自端。愛她吧。無論在哪裡,你都可以坦蕩的面對自己的內心,不必覺得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