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左上角的心跳》正文

第十章 茶與酒的漣漪(一)

正文

第十章 茶與酒的漣漪(一)

他看到了橋上相擁而立的兩個人。
經過一眾人時,他稍稍停了一下。熙攘熱鬧的一群,從一處室內涌了出來。職員看出他疑惑,在身後低聲跟他解釋,說,這是在辦命名儀式的家庭……他看到,穿和服的年輕女子,懷裡抱著襁褓中的嬰兒。很多親友在,拍照的拍照、聊天的聊天,喜氣洋洋的。他抬腳要走,不料被人攔住,或許是誤以為他們是親友,分別塞了一個布袋給他們。職員剛要說什麼,佟鐵河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收聲。佟鐵河微笑,接過布袋,回了很標準的禮,才轉身。
他看著外面,空港里濕滑的跑道,飛機在跑道上滑行,他的心也跟著在滑行似的,由低處,到高處……漸漸的遠了,看不見了……平靜下來的心,不再忐忑。
她微笑著搖頭。咳嗽一下。
只是略低了低頭,便看到身邊那個藍色的布袋。
她只穿了毛衣,他急忙給她把外套披上。
最後,還是寫下了一串字。
惟仁走到衛生間的位置,只是站了一會兒,她沒有出來。他不再猶豫,找到一位穿制服的女性空港職員,拜託她進去。他說請您進去看一下,穿紫色毛衣的一位女士,我擔心她。女職員很爽快的請他稍等。
他點頭。
她盯著他外套上的牛角扣,咬著嘴唇,眼睛里有淚花,可是,竟然笑出來。
錯了……這是冥冥中註定,還是單純的巧合?
他慢慢的走到了御苑的中央,玉藻池。
爵臨上飛機,他又交代,查一下她的日程。
他的目光,落在祈福牌上。
沒有理智可言。她已經沒有。他也沒有。就這一次。哪怕是只有這一次。他,希望自己,就是憑著感覺,能找到她。
是的,是在笑。
他把祈福牌掛起來,後退一步,看一眼。
陳北開著他那輛小日本車,從盤古接了他,直接把他送到了機場。一路上,也沒說什麼話。只是最後,陳北說了句,您一路平安。
很簡單、很簡單。
有婚禮在舉行。他站在外面,靜靜的看了一會兒。看到穿著白色和服的新娘,從廊下,走進正殿。走的很慢,木屐聲篤篤的響,像是啄木鳥在敲打樹榦;那是踩著一點一點的細碎,舉步走進了婚姻的殿堂……他看在眼裡,只覺得新娘的裝束繁複而隆重,美是美的,只不過有些沉重……複雜的儀式,一樣一樣,不厭其繁,但一對新人,臉上的表情,優雅,喜悅……從此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他看著,看了好久……
「你又哭……」他照顧她,穿好了外衣。看著她,皺眉。
他看著她的眼睛里,忽然閃出的光彩,以為自己看錯了什麼,愣了一下。然後就又聽她說了一遍:「我去吧。」說著,她將手裡的紙杯塞給他。她站起來。
「佟先生,您的東西……」
他將畫冊合上。
在池邊,他站住了。
他微微的眯了下眼。陳北,嗯,很好。懂得揣摩他心思,當然也懂得,派人盯著阿端。只是,他最後補了一句:下不為例。
彷彿記得小侄女妥妥出生的時候,他正巧在溫哥華,接到母親的電話,他就趕到了醫院。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那麼小的嬰兒。在嫂子伊甸的懷裡,被鋼川兩隻大手抱給他看……妥妥漂亮,他看第一眼,就覺得漂亮。像伊甸,也像鋼川。母親看著他的樣子,只是打趣他,說別讓小鐵抱妥妥了,像捏炮彈。他尷尬,就說,這名字起的……伊甸笑,說那不是給你們家留著呢嘛,我們妥妥,你們貼貼。
半晌,停了。他才拿出來。
看到她推門進了藥局,看著她跟穿白褂的藥劑師說話,看著她在比比劃划……他微微的嘆了口氣。然後看到她,拎著一個很小的袋子,往他的方向看過來,卻沒有直接回來,對著他,指了指前方。他點頭,看到是衛生間的標誌。他想站起來,她擺手,很快的,往那邊去了。
「暴雨。」他簡潔的說。
他的目光一直跟著她。
好幾天了,她第一次有胃口,想要好好兒的吃點兒什麼。
自端坐在候機廳里,鼻尖冒著汗,捏著手機。從酒店,到這裏,一遍又一遍的,打不通。手機顯示,電池已經要耗盡了。
他隨著JAL的航班降落在成田機場的時候,東京分公司接機的職員已經在等他了。他坐在車子上,看著手上那薄薄的一頁紙。
「等到跑道上的積水不影響起飛。」他靜靜的說。
「那就去趟御苑吧。」他緩緩的說。
手機在他口袋裡震動。
她在發燒,已經開始咳嗽。不要看醫生,不要吃藥,只要回家……他除了快些帶她回去,除了幫她取一杯熱水,幫不了她更多。
像一隻沒頭沒腦的蒼蠅吧,他知道這樣的找,不如直接到她下榻的酒店去,不如直接給她打電話……東京這麼大,御苑這麼大,哪裡才有她?他這又是在幹什麼?做這樣毫無理智的事情?
上了車,他把布袋放在一邊。
順手的,將畫冊放回了布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聽到廣播,天氣狀況開始惡劣,有班機誤點。
他打開,裏面是幾樣很精緻的禮物……一張卡片,他看不太懂,只有幾個漢字,大約是,表示感謝之類的;一個小布包,用絲帶系著,他打開,是一條繡花的手帕;還有一本紀念畫冊——扉頁上,是一對嬰兒的小腳印,粉色的。
他盯著那小腳印,發了一會兒呆。
十分鐘,十五分鐘,二十分鐘……她還沒有回來。
「冷嗎?」他問。
他轉過身,停下步子,看到她在女職員的攙扶下走出來。
他看的有些入神。
她臉上有一絲黯然,但是很快的,她又微笑了,咳嗽了兩下,帶著很重的鼻音,說:「沒關係的……惟仁,我們去吃點兒東西好不好,我餓了。」
御苑的櫻花,美的難以描述,儘管是在這樣的陰雨綿綿之中。但他毫無欣賞的念頭。
她接過水來,對他笑了一下,笑的心不在焉。
他四下一顧。庭院里,除了幾個安安靜靜在拍照的遊客,空空如也……阿端,不在這裏。
他是一直不喜歡這樣的地方。日式的神社,總讓他有不好的聯想。可是無疑,此時,他要找的人,在這裏。
……
還有下一次?哪裡會。
「阿端!」這一聲,叫的急切,「你怎麼樣?」他只看著她的眼睛,紅紅的,又好像哭過。他伸了手過去,扶住她。她的身子在發顫。
她沒接,急忙的轉頭看,隔了幾重玻璃牆,其實看到外面,只是黑漆漆的一片。
航空公司職員過來,用很流利的中文提醒他:「佟先生,請您登機。」
隱隱約約的,是覺得她哪裡不對勁。
「阿端啊……」他嘆了口氣,「這麼久不出來,擔心的我。」
一片一片的,落下來,落在地上,落在水裡。
這一刻,他是有些忐忑。
安靜的候機室里,佟鐵河坐在臨窗的位置。他看著外面,灰濛濛的。沉甸甸的一種色。他就要離開這灰濛濛、沉甸甸了。
他看著她額上微有汗意,說:「我們的班機,推遲了。」只把手裡的紙巾遞過去。
他看了陳北一眼——這個傢伙,是怎麼想的到,給他準備好機票的。還是早上第一班。不過沒有多問。特別助理,總得有點兒特別之處吧。就比如阿端說,跟陳北說話,感覺跟他說話差不多,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似的……有一陣子,她和陳北說話的機會,比和他說話的機會多多了。
是她。
「雨……下大了?」她問。語氣里,是焦急。
清風襲來,有落花。
他站在走廊上,踱著步子。
他心好像被緩緩的一牽……他的字寫的有點兒歪了,不像樣。幸虧,她看不到。她寫了一手好字,論毛筆字,簪花小楷,正經閨閣體;拿起鋼筆,鐵畫銀鉤,遒勁有力;哪怕隨便用鉛筆幾個電話,看在眼裡也舒服……正是怎麼寫,怎麼好看。
「那我們,什麼時候能走?」
他將手機關掉了。
他來的時候,沒有帶什麼東西。只是換了一套衣服,空著手上了飛機。
嘴角一彎,劃出一個類似微笑的弧度……他聽到急匆匆的腳步聲,回頭,看到剛剛陪同他來到這裏的職員,他面上一整。職員走的急促,對著他稍稍有些慌張,只是說,對不起您,弄錯了……是在御苑。臉上驚慌的神色,是怕他慍怒。大約是傳說里,他惡劣的脾氣讓他先怕了。
陳北點頭。
入住酒店、吃晚飯、回酒店……他將那頁紙攥在了手心裏,搓成一團。
他沒有回頭,只是說,那不是我的。
惟仁抬手,捏了一下眉心。
惟仁將一杯熱水遞給自端,他輕聲說:「喝點兒熱水。」
「他們現在在哪裡?」他問。他看著車窗外。雨一直下,車窗上的雨水在不停的往下流淌……下著雨的日子,她,竟然,也不管不顧。
一種奇怪的感覺,忽然抓住了他。他凌晨時分醒來的時候沒有忐忑,上飛機的時候沒有忐忑,即便是在剛剛,他也沒有忐忑,而此刻,卻忐忑不安了。
貼貼。
外面是寒雨如冰,內里是春意融融。
坐在前排的職員打了一個電話,十分鐘后,把他送到了明治神宮……他拒絕了陪同,接過職員手裡的黑綢傘,慢慢的穿過高大的鳥居,穿過了森森的林間,走進寬闊的寺廟裡。
他轉開臉,看著玻璃牆外面藥局的標誌,輕聲的說:「我去買點兒葯吧。」
想了想,他走上去,拿著上書「意願」的小木牌在手裡,他左看右看,意願……他此刻,有什麼意願?
滕二人對視,心裏都明白。
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是停了幾秒鐘,然後她說:「我自己去吧。」
他回頭再看了一眼自己寫的祈福牌。沒說話。只是撐開傘,走進了雨中。
他伸手比劃了一下,連他的拇指長都沒有……這麼小的小腳丫?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