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茶與酒的漣漪（二十一）

安靜是安靜的，可是，若把阿端放在這裏，她是不能放心的。

從樹上摘了就吃……他諷刺她是孫猴子嘛？她抿了唇。

「佟鐵河你搞什麼鬼！」

均李雲茂溜的很快。陳北急忙追上去，送他下樓。

他最後是給她送到了房間里，看著她翻的書，隨手拿起來，啞然失笑。她給他笑窘了，又啃起了手指。

「你們談過了。」

心疼死了……心疼……自端望著她。

李雲茂又大聲說：「不要擔心，試管嬰兒也很尋常……」他看著僵住的佟鐵河，嘴角露出狡詐的微笑，靠近他一點兒，輕聲說：「讓你不看我報告。」

那年夏天，他們沒去北戴河，而是去了青島度假。正好是桃子上市的季節，當地有一種特別好吃的桃子，又大又甜。她吃了一回就喜歡，颯颯也愛。第二天大伯母專門讓人去買，成筐的拿來，帶著葉子，新鮮。她喜歡極了。猛吃。大伯母說，阿端都快要變成水蜜桃了……大伯母笑她的，她不愛下水，颯颯他們每日在封閉的海水浴場戲水，她只管在別墅里悶著，和颯颯站在一起，一個是黑炭，一個是白玉。

後來力昭和鐵河也過來了。她十三歲。可是也能看出點兒什麼來。她發現力昭哥哥和姐姐經常黏在一起嘀嘀咕咕……她倒是不太明白為什麼，不是……應該他們三個一起玩的？他們一起回來過假期，再一起回英國。

他還記得那晚和母親告別的時候，自端擁抱著母親，說的話，她說媽媽您多保重。隱隱的，他當時覺得這似乎是一個不祥的符號——現在想起來，也許從那個時侯，她已經準備好了。

佟鐵河只覺得手上的那點兒疼又來了。

「才不是。」

桃子，她喜歡吃桃子。可是現在，她很少碰這種水果了……媽媽不知道。媽媽只記得，她愛吃這個。

Grace來敲門，提醒他會議馬上開始。

他把電話丟在辦公桌上。

電話掛斷了。

「他說，泰和國際，是我的嫁妝。」自端聲音都在發抖。

她啃著手。猜他想說，本來就不好看，再戴上眼鏡……就像力昭哥哥說的，阿端越來越趕不上姐姐漂亮了。十八歲的姐姐，漂亮的像公主一樣……她卻已經準備要戴眼鏡，成「小四眼」了，越來越丑了吧。

自端又動了一下。

床上的自端動了一下，她回頭。

「阿端！」

「李雲茂！」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姐姐大呼小叫，說鐵子你怎麼了瞧你這一身疙瘩……她埋頭喝牛奶，偷偷的看了一眼，真是，他身上、臉上，像被成千上萬隻蚊子圍剿過似的。她瞧著都頭皮發麻。只聽他說了聲「那不是為了給你洗桃子嘛」……她趕緊把牛奶喝光逃掉了。

天已經擦黑，她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腰身。坐的久了，身子有點兒僵硬。她慢慢的踱到卧室的窗前，夜幕降臨，亮燈的窗口，寥寥無幾。

佟鐵河瞪著李雲茂。

「誰的？」他回頭。聲音帶了那麼一股子冷。Grace鎮定的指了指他的辦公室。他才意識到，是他的手機。他折回去，一看號碼，竟是家裡的。不由得心狂跳，「喂。」

「離婚。」她說。

「我在家等你，下班以後，你給我立時三刻的回來！」

佟鐵河發了一會兒呆。

容芷雲眼底閃過一抹寒。

她才開始長個兒，力昭哥哥形容她是「鶴」，為的是她的腿又細又長。她不開心。大伯母因為總是喂不胖她就很操心了，她還被這樣形容……佟家二哥倒只是掃她一眼，說了力昭哥一句「胡說什麼」，便不言語了。

「你看著。」他拿了一隻毛刷，細細的洗著桃子。她站在他身邊。看著他把那些桃子一個一個的刷乾淨……最後，整整齊齊的碼在一個大盤子里。「要這樣，才能洗乾淨。你那樣，不如從樹上直接摘了就吃。」

都是，慢慢的改變的。

自端轉開了臉，「嗯。」

他走出去，一邊交代Grace：「結束會議后，讓車子在下面等我。」

自端吸了一口氣。鼻子是塞的，她呼吸有些困難。她眼睛轉著，看著旁邊的濕毛巾、冰袋、水杯……然後，她的目光落在那一碗水果上。她辨不出味道，但是看得出，是桃子，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在透明的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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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芷雲忙問：「想做什麼，喝水還是去衛生間？」她聲音溫柔裡帶著些許急切。自端的目光聚焦在她臉上。母女倆靜靜的對視著。「阿端？」

母親說過，這次出訪會耽擱一些時日，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自端手握緊了。他沉沉的嗓音，說出的那兩個字。那麼沉的嗓音，聽起來輕飄飄的，砸過來，卻讓她眩暈。

「難怪想吃桃子，原來是在翻《西遊記》。」

「嗯，不是就不是。你和颯颯，怎麼都這麼愛吃桃兒。」他說。他開始搓著手。「早點兒睡吧，老趴著看書，別看成近視眼，就真是……」

容芷雲看到女兒眼角，流下一行清淚。

那天晚上，她在房間里趴著看小說，覺得餓，想要吃桃子，發現盤子里已經沒了，想起來，颯颯下樓的時候，把最後兩個拿走了。已經挺晚了，她還是自己跑下樓去，想去廚房筐子里拿。樓梯上坐了一個人，在吸煙，她嚇住，手扶著木樓梯的扶手，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瞪著那個黑影。外面廊子上有燈光，她辨認著。那黑影回過頭來，她沒認錯，是佟家二哥。她小心臟咚咚的跳著……他把煙掐滅了，問她，這麼晚了，跑下來幹嘛。

這事兒，她是記在了心裏。他們一起生活以後，她發現，他真是只要看到桃子，便不由自主的搓一下手，控制不住的時候，會連著搓手……她會跟陳阿姨說，別放在他能看見的地方。哪兒呢？她的房間吧。不知道為什麼，漸漸的，她也不太碰了。好像這是彆扭的一種水果。讓他不舒服，讓她迴避的……

容芷雲戴上眼鏡，對著光，看著體溫計上的水銀柱，那一線銀白，紅色的格子，她看清楚，終於鬆了一口氣。

自端沒說話。

退燒了。

佟鐵河被這一聲斷喝喊的回了神，「媽。」他受傷的手抬起來，握成拳，捶了一下眉心。手疼加頭疼。

自端坐在床上，抬起手來，按住了眼睛。硬是把眼淚止住了。從昨晚到現在，她終於是哭了出來。

「Boss，電話。」Grace提醒他。

「阿端？」她過來，果然看到自端睜開了眼睛，「醒了？」

他臉都綠了。這個該死的傢伙！

「結論？」

容芷雲坐過來，「吃一點兒？媽媽記得你喜歡吃桃子……」

她抿了唇。不太好意思。想了想，還是說，我找吃的。他站了起來。他那時個子已經好高了，瘦瘦的。她跑進廚房去，從筐子里拿了兩隻桃子，回頭，看見他斜倚在廚房門口，問她，晚飯的時候颯颯抱上樓去那麼多，你們都吃光了？好像有些不可思議。她不出聲。只管拿了桃子去水喉那裡沖洗。背對著他。只過了幾秒鐘，他過來，一把從她手裡拿過那兩隻大桃子，丟進盆子里，又從筐子里拿了一些，小半盆，泡在水裡。四下里一看，找到鹽，舀了兩勺，溶在水裡。

「阿端。」容芷雲由著自端哭了一會兒，才開口，「阿端，別哭了，你哭的媽媽心疼死了……」

他對這種水果敬而遠之，因為桃子上那層絨毛，他過敏。一碰，全身都會起紅疙瘩，就是看一眼、或者聽到，他都會覺得癢。從小就這樣。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