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茶與酒的漣漪（二十三）

佟鐵河聽著電話里自颯的聲音倏然消失，將手機握在了手裡。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你要有心理準備。」容芷雲似是嘆了一口氣。

一進門，陳阿姨和沈阿姨正在整理方小說西。看樣子是他母親帶過來的。兩人分門別類的整理著，看到鐵河，都停下來。鐵河同她們說了幾句，便上樓去了。

他不敢，因為他知道答案。

一時間，母子倆都沉默。可是佟鐵河立即聞到了來自母親那裡的一股不尋常的氣息。

「颯颯，」過了一會兒，他說，「不是你的錯。是我。阿端恨的是我。」

「颯颯。」他叫著她的名字，他們都這樣叫她。從很小的時候開始。這個習慣從來沒有改變過。一起長大的他們，是彼此生命的印記，是彼此身體的一部分。哪裡疼，那裡癢，哪裡傷，了如指掌。他的心思她知道，都不曾戳破這層紙。小心翼翼的，保護著一些方小說西。也許就那樣，一直到生命的盡頭。

她今天不該來樂團的。金子千也說，放鬆一下。或者就只是在家獃著。她覺得不行。不來這裏，不工作，她怕自己會瘋掉。昨晚的事情像一隻魔鬼的爪子，還在不斷的撕扯著她的大腦。她從早上開始找自端，瘋了一樣找，金子千陪著她，能去的地方都去了，就是找不見……急躁和焦慮纏繞著她，她必須找點兒事情做，讓自己暫時的緩口氣。

他母親，是這樣的……

「什麼樣性質的問題？頭疼腦熱，還是傷筋動骨？」關友梅語氣一直很平靜。可是步步進逼。

「你都沒有找她？！」自颯忽然低吼。

一切。

自颯「呼」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她扶著額頭，在空蕩蕩的練習室，聽著佟鐵河的話，心裏一陣冷一陣熱，只是說不出話來。

「小鐵。」關友梅手裡的眼鏡指向了兒子，點了點他，「我有什麼想知道的，未必就非得問你，可是從別人嘴裏知道，那就變了味。」

她戴著花鏡，正在翻看一本厚厚的德文書籍。聽見敲門聲，她說了聲「進來」，抬眼見是兒子，便合上書。她摘下了眼鏡，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兒子。數日不見，又見消瘦，臉色隱隱的竟有些泛青。目光在他周身一轉，立即又發現了他手掌處貼著大塊的膠布……她略皺下眉頭，示意鐵河坐下。母子倆面對面，鐵河的位子稍低，而關友梅的身量較小，母子倆視線基本平行。

均自颯沮喪的將指揮棒放下來，扶住面前的樂譜架。樂團的演奏戛然而止，大家安靜的抬眼看著她。很顯然，首席指揮今天很不在狀態。馬上就要公演，首席的這個狀態，是個不妙的信號。自颯看了看時間，說了聲今天就到這裏。團員們收拾起自己的樂譜，陸陸續續的出了練習室。只剩下她一個人，她扶著樂譜架，一動不動的站著。忍不住回頭看……那個角落裡，曾經，阿端就站在那裡，靜靜的看她指揮團員們排練。在她最困難的時候。自端的甜笑，給了她多大的支撐？

只要，只要……她還是阿端愛的那個姐姐。

他的車子將他載回了家。

他從車子上下來，很快的進了屋子。

她似乎只是很沉的睡了一覺。然而醒過來，一切都改變了。

佟鐵河沉默片刻，說：「我和阿端，是出了點兒問題。」

自端清亮的眸子，盯在了容芷雲的臉上。

不是沒努力過。只是沒有成功。

自颯的心，跳空一拍。一隻手捏著指揮棒，那力氣，幾乎掐的斷。

如果能換回時光倒流24小時，她願意付出任何的代價。

佟鐵河避開了母親銳利的目光，沒有回答。

他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鐵子……」自颯知道自己說不下去了，她急喘幾口氣，對著電話說，「有消息立刻通知我。我等著見阿端。」她急忙的收了線。

她眼睛瞪著自己的手機，猶豫再三，還是打出去。電話一接通，便聽到了佟鐵河那低沉的聲音。她停了一下，才問：「有阿端的消息沒？」她是找不到阿端了。回家去，告訴大人們？她自問沒有那個膽。何況……如果阿端和鐵河真的走到那一步，她這個禍根，恐怕是遲早被挖出來。

自颯頹然的坐下來。

「怎麼回事？」關友梅先開了口。她端坐在書桌前，手肘搭在桌沿上，捏著她的眼鏡腿。眼鏡直盯著兒子。

「她不會有事的。」他補了一句。

他沒辦法告訴自颯，他是看著自端上了顧惟仁的車、在細雨中絕塵而去的……他放她走的。他讓她走的。但是真的走了，真的跟著顧惟仁走了，他眼看著，知道那個畫面，這輩子，他是忘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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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不後悔。此刻，他知道自己從未後悔。為那一時的怯懦和卑鄙，為後來的一切。他不後悔……哪怕，阿端恨他。

可是颯颯不會願意。他知道颯颯不願意。於是他只有反對到底。否則，將失去很多很多。太多太多。

「媽，」鐵河望著眼前的青花大瓶，「您有什麼想知道的，就直接問吧。」

當初，和景家的聯姻，他強烈的反對。從來沒有違抗過母親的意思，卻在那個時候，大鬧天宮。然而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面對自己，卻不敢問這個問題：佟鐵河，你是否真的不想娶颯颯？

佟鐵河已然明白母親的來意，只是這談話，母親開始的，相當有技巧。

「為什麼不說話？」

自端沒有再出聲。

關友梅自是不會因為兒子沉默而放過這個問題，她繼續道：「我打電話來家裡，白天晚上，小陳都說你們不在家；我打電話給阿端，除了關機，還是關機；打給你……就更別提了。」

自颯此刻有種下潛到海底深處的感覺。耳朵里聽不到別的聲音，除了自己大腦里血液流動的響聲。而胸腔被擠壓產生的疼痛，越來越強烈。

他終究是做了一回小人。

癥狀絲毫沒有獲得緩解。

關友梅正在兒子的書房裡等著。

阿端……她是和顧惟仁一起離開的。

「沒有。」電話里，佟鐵河的聲音聽起來極為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