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左上角的心跳》正文

第十二章 紙與墨的流麗(十六)

正文

第十二章 紙與墨的流麗(十六)

「血壓在上升,心臟功能下降。」他看著自端眼內的平靜,「醫生建議,選擇合適的時機,終止妊娠。」
「嗯。」
他笑不出。
「鐵河啊,」容芷雲叫了鐵河一聲,鐵河站住,「什麼時候,也改口叫我聲媽媽?」
佟鐵河手臂撐在床沿上,用掌心的溫度,溫暖自端涼涼的手臂,他知道瞞她也瞞不住,乾脆別讓她費神。
鐵河聽到,幾乎是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景和仰看著他像子彈一樣快的速度,皺了下眉,這孩子,竟也有這樣不穩重的時候。他慢慢的起身,跟著進去了——容芷雲站在床尾,只是望著鐵河低頭在自端耳邊輕聲的說著話,自端只是眨著眼,過了一會兒,她自己把氧氣罩掀開,語速很慢很慢的問道:「帖帖?」
他還是沒動。
帖帖現在,還不能靠他自己生存。
「佟鐵,醫生怎麼說的?」自端問。
她好像放心了似的。待看到床尾的父親,目光凝滯了一下,然後,對著父親擺了擺手。
她坐不住了,從他身邊離開,走近了監護室,她拿起防護服穿上,推開了玻璃門。鐵河看到她,起身讓了個座位。
「帖帖……」她呢喃。
「我還沒打算,這麼快讓帖帖搬家。」她溫柔的目光,轉向佟鐵河,「佟鐵,你相信我,我可以的。」
病房裡安靜極了。
鐵河知道自端一定會這麼說。
現在,對她來說,是最安全的時間。過了這個時間線,帖帖和她,每天都增加一分危險。
景和仰放低了身子,自端看到父親略顯清瘦的臉靠近了她,聽到他說:「阿端,要乖乖聽醫生的話,懂嗎?」
「去吧。」
這是,他這一生,能得到的最好。
「出去透口氣。」她輕聲說。自端還在沉睡——景和仰,剛剛說的,謝謝她,給了他這麼好的一個女兒——這麼好的女兒,此時受的苦……讓她心疼的,寧可沒有生她。
此刻,如果要她說什麼,其實,也只剩下了這句同樣的話了。
景和仰合了一下眼。
「我想抱抱你。」她側了身,眼睛亮晶晶的。
「對帖帖來說,不是。」她冷靜極了。
「嗯?」
景和仰看到鐵河出來,微微的點了點頭。
他明白鐵河話里的意思。眼下的事情,豈是說是誰的責任的?至於其他的……鐵河,是他眼看著走到今天的孩子,鐵河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他雖不能說是十分的清楚,可他總知道這就是他要的女婿。他從未後悔過對女兒婚姻的決定,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仍會那麼選。
「嗯,然後呢?」
「你說的,有時間了,要一筆一筆的跟我算賬。」他的耳垂,被她的手指揉的滾燙。滾燙的還有他的眼眶。
也不知過了多久,景和仰聽到鐵河開口。
病房裡只剩下他們兩個。
他是個做了決定不會後悔的人。
佟鐵河攥了拳……
他知道。他如何不知?他認了。他怎能不認?
景和仰走過來,輕輕的撫摸著自端的額頭,說:「這次輪到你嚇爸爸了,阿端。」
她知道這裡有最好的醫生,也有最好的設備,她的帖帖,如果這個時候出世,也許會得到最好的治療,但也僅是最好的治療,帖帖……帖帖的發育還不健全,帖帖會好難。她不能讓帖帖這麼難。
「阿端,現在是最好的時間。」
景和仰的目光穿過了玻璃門,看著容芷雲和自端。
很多年了,沒有人再這麼叫她。
「好。阿姨,我就在外面。」鐵河轉了身。
他們都是。
她微笑。
戒指邊緣的碎鑽,卡進了指甲里,一瞬間,疼的鑽心。
他看到容芷雲對著他們招了招手,拍了鐵河一下,說:「阿端醒了。」
從下午開始,他坐在這裏,就在考慮怎麼跟她說明,就在考慮怎麼讓她同意——可是最終,看著她的眼睛,他考慮的那些,竟然沒幾分用處。
效容芷雲沒有出聲。
自端望著父親的眼睛,一會兒,她越過父親,去看佟鐵河,又看母親……她吸著氣,胸口很悶。
鐵河奪手給她戴好氧氣罩,點著頭。
「對不起,爸爸。」
容芷雲看著女兒的面容,氧氣罩里,水霧輕浮。但她沒有聽到鐵河的回應。玻璃門輕輕的滑開又合攏。鐵河出去了。容芷雲反而微笑了一下,她拉過自端的手,一根一根手指的撫摸著——她還記得她第一次把女兒抱在懷裡的慌亂和感動,第一件事,是打開襁褓,看女兒的小手指、小腳趾……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十全十美。柔若無骨的小手小腳,激發了她作為女人最原始的愛。
鐵河點頭,但沒動。
她看著地面。
容芷雲抬眼,「鐵河。」
阿端,只要,阿端只要愛帖帖,她一定能把所有的險境都過去……
能這麼叫她的人,不是走了,就是遠了。她以為,再也不會有人這樣叫她了。
自端縮了一下手。鐵河握住。她看著這間病房,比起她原來的那間,大的多,也冰冷的多。四周全都是醫療器械,牆上也沒有那些好看的圖片,這都讓她覺得冷。
「你的肺動脈壓指數升高了,阿端。」
鐵河過去坐下來。
鐵河繼續說:「是我沒照顧好阿端。」
她隔著被子,將手放在了自端鼓鼓的腹部。
容芷雲語氣幾乎是命令了,「出去。喝口水,抽口煙,隨便做什麼都行。」
開灰色大理石的地面,光可鑒人。
自端搖頭。
她抬手摸著他的耳垂,悄聲的說:「佟鐵,你認了吧。你答應我的那天,就算是上了賊船。」
「云云,謝謝你,」他說的很慢,慢的,幾十年的時光,可以在這幾個字的縫隙里,穿流而過似的,「給我一個這麼好的女兒。」
「是。」
聽醫生的話。
她沒點頭。
「嗯。」她微笑,閉了閉眼,乏了,「佟鐵。」自端輕聲的叫他——他的臉色真不好。看上去,他也生病了似的。
「阿端。」
景和仰沉默片刻,才說:「小鐵,這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