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沉浮》第二卷 傷別天闕向誰去

第十章 杜戰

第二卷 傷別天闕向誰去

第十章 杜戰

「娘娘可是煩心杜將軍?」靈犀問的小心。「你說,他知道多少?」我嘆了口氣,胸中有些煩悶。她想想說道:「不多,如若多了就不是滿篇的詐試。」我睨了她一眼:「好個精細的妮子,想的和我一樣。只是他從哪裡得知的蓮夫人?」
「娘娘有所不知,那日逢迎五位良家子之前,杜將軍就已經住在長安城月余了,只是典章儀制所限才捱到良辰吉時進宮奉迎,他也許只是機警,覺得同日出殯有些問題才會如此猜疑。」靈犀說的有理,我也聽得入神。「如果真是如此還好,只怕他一天不知道真相就會死纏下去,讓人不得脫身」我抬眼看著靈犀,她似乎也沉浸在思索之中,蛾眉雙蹙。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倒有了主意,他尚未婚配,就將你許配給他如何?一來結了姻親,他也不好再查,二來你也可以探聽些內在消息予我,省得每日提心弔膽,三來你還可以得個玉面郎君。你說如何?」說罷我立刻閃身,躲進榻角呵呵大笑。
他輕笑一聲:「娘娘如此人物仍不敢自比,他人又該如何呢,不過臣倒是聽聞有這麼一個人,清雅如蓮,可惜已經長辭人世,娘娘相必也是見過的。」「將軍所說的是漢宮的蓮夫人,她卻實是個妙人兒,不僅高潔還很淡然。只是嬪妾那時負責整管內務,不曾見過呢。杜將軍說的如此詳細,想來是見過的,可否為嬪妾描述一番?」我笑著應答杜戰不語,探究我眼底所動,試圖尋些蛛絲馬跡。「末將當然不曾見過,只是以為與娘娘同處漢宮,必是了解的。」他意味深長的回答。
靈犀有時會與漢宮聯繫,我卻從不問她方式,既然選擇信任,我執著如此,她也會將新近知道的統統相告,我卻很少予以置評,既然已經遠離就應該決意忘卻所有,只是可憐了錦墨,全無她的一絲消息。不知是呂太后故意隱瞞,還是靈犀怕我擔心,從不提及此事,無奈之餘也只能每日在心中默念,希望她一切安好。殿門外執事的宮娥進來道:「鎮國將軍杜戰殿外等著覲見。」杜王后高興,忙叫人前去奉迎,我起身,端整了衣袖,對王后深施一禮說:「嬪妾不宜會見外男,先行告退。」「自家親人倒也無妨,更何況,你們也是見過的,一路也算相處過,不必迴避。」杜王后拉我坐下,我見推諉不下,只得垂首坐下。一身銀光閃熠向內走來。入內宮,他不曾兵甲盡卸,足見劉恆對他的優待。沉重的盔甲撞擊聲有別於脂粉流香,透著硬朗,讓人眉目開闊。他先按君臣之禮與杜王后相見,杜王后又以兄妹之禮相還。我支身站起,杜戰未有準備,見我也在,慌亂之中又重複以君臣之禮與我下拜。各自坐下,我沉默不語,看著杜王后與哥哥話著家常。第一次仔細打量杜戰,神態剛毅,英氣勃勃,一雙劍眉直入雙鬢,滿是威武之意。聽聞杜老將軍原是高祖手下大將,隨代王分封至此,一子一女隨伴身邊,杜戰幼時承教驃騎將軍,代國初立,北方邊陲多有遊牧野蠻人騷擾侵襲,無奈杜將軍病逝,杜戰一桿沉碧寒銀槍擔起重任,領兵殺敵,一舉平獲北方七個部落,立下赫赫戰功,漢宮賞賜銀甲駿馬,封其鎮國將軍,與周嶺分領左右文武,擔起代國半壁江山,那年不過十七歲。現在看來果然了得,如此年紀有此般成就,杜老將軍也會泉下有知的。杜戰似乎知道我在看他,他眉頭緊蹙,回答杜后的問題也不見一絲歡顏,我笑了笑,他一直是提防我的,為劉恆,為杜氏,也為他自己。「妹妹,妹妹,你可聽見本宮剛剛的問話?」杜王后拉住我的衣袖,我回神,帶著歉意:「嬪妾失禮了,不曾聽見娘娘的問話。」杜王后掩嘴笑著:「可是因為代王幾日沒去了,妹妹才出神想他?」杜戰也將目光轉向於我,保持著淡而嘲弄的笑。「娘娘又在開嬪妾的玩笑。仔細杜將軍笑話。」我有些尷尬,喃喃的說。
雖然已是夏日,凌晨依然有些冷意。我放下筆,哈了哈氣,轉動僵硬的頸項。回頭看看,段氏已經俯案睡去,喬美人雙手抱肩,跺著腳,鼻翼抽動,雙目微赤。太后命我們為王后抄寫符咒,暫居安寧宮偏殿,為顯誠意,隨身的侍女不許進入。連日來,日夜更替,不曾停歇。我的青布罩服清晨保我暖意,中午卻是最熱,常常汗濕塌透後背,她倆身著薄紗便宜涼快,只是難以抵擋凌晨清冷。我與喬美人相視一笑,一同看著昏昏睡去的段氏。她嬌小可愛,睡得也酣暢,我脫下外面的罩服,給她披上,喬美人不語,只是默默地看著我的舉動。不理會其它,起身走到茶案旁坐下,端起已經涼掉的茶水輕輕的抿,一股沁涼順喉而下,激得全身都跟著緊張起來。她坐我下手旁,端起那茶看看,怒氣直升,抬手揚于地面,重重的將杯子墩在桌上。
「嬪妾先行告辭了。」我起身,想要遠離沉寂。也許還有些兄妹之間的話不是我該聽的,硬坐在這兒實在無趣。杜王后還要相讓,我笑著婉拒。出殿,長舒口氣,攙扶靈犀步行回宮。路過一片水意,我有些怔仲。夏日寧靜的傍晚,夕陽霧籠,金光粼粼。偶有幾對鴛鴦遊玩於水中央,交頸梳理彼此羽毛,有著說不出的恩愛,淡淡的荷香順風飄過,讓人愜意。
「杜將軍年少有為,是我代國棟樑,自然要尋個匹配人家的女子,只是王後娘家是天家,再加上杜將軍的人品能力,這樣匹配人家確實不好找。」我低頭抿嘴,接過王后的話尾。
我嘆口氣,拉著她上來,與我同睡一頭,她不肯,我硬是按下:「我睡不著,陪我說說話。」
我有些吃驚,但卻不露聲色,她接著說:「奴婢祖父一聲窮困潦倒,后因為有個女兒在宮中得勢一夜暴富,縣令亭長莫不阿諛奉承。祖父嘗到了甜頭,覺得如果再有一女送入宮內,哪怕只是服侍嬪妃也必然會給家中帶來錦上添花,所以在孫輩挑出了奴婢,送入宮中。」民間女子多輕賤,常常與財物富貴相換,靈犀的祖父為了自家的富足出賣了兒孫,卻不知齊嬤嬤每日服侍太后該是怎樣的如履薄冰,偶爾有幸,靈犀能活到二十五歲得以返家,尚可帶來無限榮耀,更多的怕是西郊化人坑裡又多添一副冤骨。「齊嬤嬤可曾願意?」我有些疑問,宮中勞作的宮人,知道其中的辛酸,萬不願讓親人再有入宮遭罪的,齊嬤嬤在太後身邊更應該知道生活不易,她不會同意才對。靈犀苦笑一下:「自是不願意的,無奈祖父為奴婢換了名字,硬塞進宮,等姑母知道時,我已經進宮多時了,所幸只是幾頓責罵,不曾將奴婢驅逐出去。」我可以想象齊嬤嬤得知時該是怎樣的憤怒,絕不想靈犀輕描淡寫那般。「那此次東行也是你願意的?」我不解的問。太后沒有理由委她重任。「不是,姑母唯恐別人知道我倆的關係,將奴婢遠遠的放在齊國進獻的美人宮裡做些雜役,不知怎地太後知道了此事,將奴婢召去,命奴婢隨您東行,姑母知道后摟著奴婢失聲痛哭,卻不敢懇求太后。於是奴婢只能隨您出發,前往代國。」靈犀說到這裏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淚。
我心微酸,那樣剛強的人兒竟然失聲痛哭,可見此行的危險,而太后心中怕是另有其他打算,如同錦墨牽制我一樣,齊嬤嬤和靈犀也互相牽制。縱使多年親如姐妹,危及自身時依然無法全盤信任,派出靈犀時甚至不肯與齊嬤嬤商議,齊嬤嬤怕是因此更加心寒吧。想到此處我突然心驚,我輕易的相信了太后,相信她會善待錦墨,可是連齊嬤嬤都是如此的話,我怎麼能夠認為錦墨會過的順心如意?我看向靈犀,此時像似錦墨,抽抽涕涕,剛剛受到責打般的模樣。猛然悔意大升,捶打著牆壁,錦墨錦墨,你可能等到姐姐歸來?無論如何你要挺住,一定要留條命等姐姐回來。一晚我憂思反覆,不能合眼,一句句喊著錦墨,心如刀絞。
杜戰也不答言,只是低頭不語,見此神色,我有些訕訕,也不再言語。敦厚的杜王后也接不住話尾,說不出下文。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不語,各自想著話題,端坐著,大殿沉寂下來。
「那就說說奴婢吧!」她望著榻頂,幽幽的說。我知道她是太後派來監視的人,其他一無所知,她對此也緘默不談,彷彿那是一道利器,觸動了便傷及我們的情感,今日她主動提出,我有些詫異,但仍選擇默默地聽。「奴婢姓齊,齊國人,齊嬤嬤是奴婢姑母。」她緩慢的說,轉頭察看我的神情。
我有些恍神,好似嫣兒抱著劉恭與我嬉笑,同樣的景象,人卻都不見了。不知嫣兒可好,她能否適應太后的生活,劉恭呢,他是否也好,離開漢宮時他還是呱呱嬰孩兒,如今該會說話了吧。
她低頭,將我身上的被子掖好,只進半個身子在被中,我有些動容,為她的忠心。
好個伶牙俐齒,卻不讓人討厭。她與夏雨嵐不同,並不是一味的阿諛,我笑著說:「如今最有用的就是趕快把符咒抄完。」拾起毛筆,躬身抄寫。喬氏默然站立片刻,也走到我身邊拿過紙幣,開始臨寫起來。如我們這樣的境地哪裡還用溝壑,只是不要無端因為耽誤進程受罰就好,如果及時抄寫完畢,太后將我們放還便是最好的結果,哪敢奢求其它。杜王后月余才有些好轉,我們也因為她的好轉被放,各自回宮,不過我仍然每日過來問安,喬氏與我頗有默契,我來她走,她到我回,很少碰面。「妹妹辛苦了,本宮聽說,那些日子多虧幾位妹妹辛苦抄寫符咒才換回本宮性命,實在感激,不知說什麼是好。」杜王后此時已經能端坐榻上,與我聊著家常。我笑了笑:「哪裡辛苦了,嬪妾也是希望娘娘能夠早日好轉。」奶娘抱來世子,杜王後接過,面帶慈愛逗弄著熙兒,我上前一同逗弄,熙兒面圓紅嫩,眸子隨光轉動,看向我處,我笑著拍拍他的小手,他伸手欲抓,卻是抓空,逗得我們呵呵作笑。
靈犀上前躬身施禮:「娘娘,起風了,仔細涼了身子,先回吧。」我噙一縷微笑在嘴角,施然下拜:「不只將軍仰慕那蓮夫人的人品,嬪妾也欽佩異常。只是些許內幕還要同喬美人她們打聽,畢竟她們也曾與蓮夫人同在漢宮居住。嬪妾身份卑微不曾得見,她們有此榮幸也未嘗沒有可能。嬪妾奉勸將軍莫要問錯了人,去尋對的人才是關鍵。嬪妾身體不適,先行告辭了,將軍慢走。」說罷我拉起靈犀的胳膊前行,將杜戰甩于身後。杜戰原地站立,只是望著遠方,雲卷火色,蔓延千里,不知邊際。那紅色籠罩盔甲之上,泛起金色流光,恍然如石刻雕像,巋然不動。靈犀將我攙扶至榻上,我愁眉緊鎖,靈犀拿扇子為我驅熱,悶熱雖有流動卻依然將我包圍。
回頭看她,笑得詭異:「你不怕下場如同許氏夏氏?」喬秀晴昂著頭,笑著說:「妹妹相信姐姐不會那麼做,即便做了也是她們罪有應得。」
靈犀惱怒,跺腳嗲責:「娘娘又拿奴婢開玩笑,奴婢不依。」她脫掉鞋襪欲爬上來對我呵癢,我指著她的頭,厲色道:「你敢!小心我不給你提親。」她見我顏色突變,以為有些動怒,有些畏住了手腳,誰知我又如此的說,更加讓她鬧羞,扔掉鞋襪撲了上來,我倆互相呵弄,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糾纏很了我就告饒,等她不留神時再反攻,她下手略輕,卻準確異常,總能發現我的致命處,不消一刻鐘,我就大口呼吸,笑著趴在榻上不動:「不敢了,怕了怕了。」靈犀見此,才覺出有些過分,有些惶恐,我笑著看她,大聲說:「好了好了,我不敢了,不敢給你提親了。」她聽到這句也撲哧笑出聲,坐在榻邊勻著氣。我慢慢起身來到她的身後,拉過她的手,神色肅穆說:「說真的,你可願意?與我一起,隨時會有危難,嫁給了他至少可保你性命。」靈犀看著我半晌,才領會我說的是真心話,她眼底泛起酸意:「不願,奴婢不願,說句大不敬的話,奴婢對娘娘如同自家姐姐般,傷了您奴婢也會難受。奴婢不能為一己之私不管娘娘。」
錚錚盔甲之聲由遠而近,我不願回頭。「娘娘留步」杜戰抱手躬身。我轉面向他,不露痕迹的退了幾步:「杜將軍有事?」他不語,只是遙遙望著遠處。我無意與他共站許久,只是淡淡的笑著:「將軍如若無事,嬪妾就先行告退了。」他輕漠一笑:「娘娘害怕?」「有何好怕?只是不願無謂的虛耗時光。」我不屑,夜幕有些濃重,起風了,我的衣訣隨風飛揚。「那娘娘可喜歡蓮花?」他再一次發問。「蓮花高潔,嬪妾不是不喜歡,是自覺配不上。」我目光不移,直視於他。
杜王后見我神色不對,也掉過話頭:「他哪能笑話別人,別人還要笑他呢,如今年紀不小了,卻仍不肯成家,知道的是他有些怪癖人家不肯與他做親,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眼界高,不好接近呢……」
「太後娘娘讓我們抄寫符咒,我們無所怨言,只是不能用這冷茶餿水對付我們,我們好歹也是有位分的後宮,憑什麼如此。」我漠漠的看著那茶水在石磚上暈開,幽幽的說「入鄉隨俗罷,此時妹妹已經不是身處漢宮,我們既然是代國的嬪妃,就要服從代國的宮規矩,太后也有她的意思。」那日立世子之事,太後用意昭顯,現在也不過讓我們更加知道尊卑。一年過去,漢宮對我們已經慢慢淡忘,所以她才會尋到這個機會嚴加管教。薄太后在漢宮時所受的屈辱,怕是要一項一項還回來,既讓我們日子捱的辛苦,又不能挑出毛病惹怒漢宮。放下茶杯,看向窗外,仍有些灰暗,微風拂過,吹得抄寫用的黃紙呼啦呼啦作響,我嘆了口氣:「接著抄吧,快要天亮了。」我起身走向桌案,身後傳來喬美人的聲音:「他們都說姐姐胸有溝壑,能否對妹妹指點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