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沉浮》第二卷 傷別天闕向誰去

第十一章 聞喜

第二卷 傷別天闕向誰去

第十一章 聞喜

我越來越沉默寡言,看著小腹慢慢隆起,心思沉重,飲食也日日清減。我苦笑,原來我真的不是當禍水的材料,只是如此便心意消沉。現在連承淑宮的宮人們都開始小聲議論,原來代國安寧祥和,百姓安居樂業,如今他們愛戴的代王因為這個女人變得暴虐,連仁孝也忘在腦後,隨身服侍的人更加需要小心,否則不知何時就丟掉了性命,這樣的積怨多了就變成對我的惶恐避諱,靈犀攙扶我散步時,每每見到我時,那些人都閃躲一旁,偶有躲閃不及被我碰上也都哭得如頃刻會失掉性命般,見此情景我再不出門,想留給他們些許安寧平穩。靈犀見我每日只是卧床,極少進食,她常哭的似個淚人。我懶得勸慰她,哭就哭吧,怕是還有哭在後面呢。陵寢修的緩慢,耗費頗大,我把積攢下來的東西和從漢宮帶來的珠寶全部捐獻出去,據說喬氏與段氏也捐獻了不少,她們雖有委屈卻不曾口吐怨言,必竟她們處境非比尋常,如果我引起眾怒,她們也會受到牽連,所以她們配合的也算默契。冬去春來,我的肚子已經大如草斗,由於整日見不到陽光,面色變得蒼白如紙,無力的躺在榻上,只企盼生完孩子再死。吱呀一聲,殿門開了,靈犀閃身進來,笑著對我說:「娘娘,你看這是什麼?」她伸手遞給我一節竹筒。我懶得抬頭,強扯出一絲笑意:「什麼?」她將竹筒對擰,原來內有機關,抽出一卷細帛,慢慢打開來,在我面前晃晃,驚覺那字跡熟悉,我猛地起身,唬得靈犀忙遞給我,唯恐傷及孩子。家姐,餘一切安好,承蒙聖恩晉陞尚書,掌管書庫,日日想念,不知何時相見。妹,錦墨。
劉恆聞言,神色變得嚴肅起來,靈犀也自覺退出殿外,將殿門虛掩。「杜戰說,代國兵弱,主要是戰馬缺少,北方雖然已有平定,卻常常有小支匈奴滋擾,代軍出戰常有傷亡,彼弱我強,敗就敗在馬上。此次出去購買一些匈奴人自己養的馬匹,雖不能彪勇善戰,但可加強我軍力量。最主要的是也可防禦。」我深思,怕是還為了來日起兵吧,不動聲色,抬頭問:「那匈奴人怎麼會相信你們,又賣馬給你們?」說到此處,他有些得意:「漢宮為買圈養狩獵的馬,常常會去邊境交易,我們尾隨了漢宮的部隊,等他們走後再和那些人交易,另外,代國有些因上次戰爭失去家園的匈奴人,我們給他們屋舍,田地,牲畜,他們在此也生活得平靜,此次前去,帶了一小隊,我們不露面,由他們出去交易,那些匈奴人賣給漢宮的多是老弱,而見是自己人買馬,就趕些好馬出來,所以買的極其順手。」
此時左偏殿已經擺好座椅,靈犀過來跪請代王用膳。代國用膳並無漢宮排場,一桌菜多以素食為主,間或有些魚肉也是尋常做法,並不稀奇。數量更是少的驚人,記得嫣兒每次用飯,九九八十一道菜,魯元公主仍嫌太過簡單,而此時我們的桌子上也不過只有十道菜而已。那日聽御膳房的宮人們說,代王和太后也是如此,相對於我們幾個從漢宮來的女子,他們的更為簡樸。我聽罷,撤了魚肉,讓送來和太后一樣的飯菜。劉恆看著桌子上的青綠,蹙著眉頭:「太素了,何必這樣,本王記得每日應該對三宮有供應的魚、肉才對。」我用著布菜給他,笑意盈盈:「嬪妾讓他們撤了去。」「為何?不喜歡?抑或做的不合口味?」他關切的問。「不是,是嬪妾知道代王和太后飲食簡單,嬪妾卻吃這樣的飯菜,心裡不安,更何況,如今情境,自然能節儉就節儉,越卑微越是有利。」我笑著拉過靈犀:「雖然都是素菜,我們這裡有些不同,這兒的荷葉粥,糖醋蓮藕,都是她去採集新鮮的材料送到御膳房,嬪妾還讓門上的小太監出去買了些菜籽,在偏殿後面開出一片菜園,小是小了些,卻足夠承淑宮中自己自足,很少用上面給的用度,一年下來倒也能節省幾百兩銀子。」「這麼多?」他有些吃驚。我笑了笑:「嬪妾長在農家,生的小氣,代王莫笑。」他嘴角上揚,面帶溫柔:「哪裡會笑,能如此為代國著想讓本王感動,只是虧待了你,更何況如今你也該多添些,為了孩子。」「遵命,明日嬪妾就派靈犀打魚去。」我抿嘴一笑。靈犀在旁作勢驚慌:「哎呀,那奴婢可就不會了!」聽到這裏劉恆與我呵呵大笑,靈犀也在旁掩嘴笑著。笑意未退,我卻惦念心中的疑問,又布了些菜給劉恆:「代王剛剛說去買馬,為什麼?」
我的眼淚瞬間湧出眼眶。果然是她的筆跡,她一切都好,看來太后對她不錯,大概也知道代國已經被我弄的烏煙瘴氣,算是對我的嘉獎。我哭得無聲,靈犀察看四周,欲拿過那絲帛用燭火焚燒,我不依,捨不得化了灰燼,我與她爭搶,突然下體一片熱流湧出,我頓住,靈犀也停住不動,我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拼儘力氣迸出兩字:「孩子。」靈犀慌了神,掀開被子,青布裙下,血流不止。她忙出門去叫御醫,我咬牙,將那絲帛放入口中,吞咽著。未等全部吞咽下去,忽然眼前一片黑暗,昏厥過去。
我點點頭,卻有些疑問,又帶些擔憂:「為什麼去那兒,實在危險,匈奴人彪悍,如有危險,何以應對?」他笑的得意:「怕什麼,此次出去才知道外面的天地,匈奴人雖然彪悍善騎射但也有好客的平民百姓,他們趨水而居過的也很愜意。」我扳起臉:「代王還不曾告訴嬪妾,去那兒做什麼。」劉恆將頭俯在我的耳畔:「我們去購買戰馬。」聞言一驚,扭頭看他,卻不料正撞在他的唇上,他的下顎滑過我的臉頰,臉龐騰的灼熱起來,緋紅似霞。他看著,聲音格外溫柔:「剛進宮就聽說你有了身孕,我連乾元殿都沒去,直接過來的。」
我微笑著搖頭:「仔細被太後知道了責怪。」「不怕,讓本王看看。」他好奇心起,執意要掀起我的外衣。我拍打他的手,笑著:「哪裡有您這樣的,在這裏。」我將他手按于小腹,感受著一個小小生命的悸動。據聞杜王後有喜后,因有避諱,代王不曾探望,而我記憶中的那場大雨他也是從乾元殿來。此時對我的破例,不知該喜該憂,太后百般擔心的事如今正在悄悄上演,我卻無力阻止。
孩子來的突然,讓我有些措手不及。靈犀的臉上堆滿笑意,我卻不能開顏。御醫拿開手中所握的絲線,隔著黃木的屏風在那邊詢問著,靈犀在旁作答。又開了些滋補將養的葯,命宮娥去拿。「娘娘,恕老臣說句得罪的話,如今您有了子嗣便不同了,也該歇歇,娘娘連日來的心神不定也多是用心太過,長此以往對肚子里的子嗣百害無利!」蒼老的聲音隔著屏風傳來,讓人有些安心。
靈犀看的臉紅,轉過身去。我有些窘然,推開他,整理自己的衣服。他又瘦了些,算起來又是兩個月不曾見面了。我低頭問:「代王連日忙碌些什麼?為何連安寧宮也不過去了?」劉恆面帶愧意:「本王隨杜將軍去了北部匈奴人處。你不要告訴母親,她並不知曉。」
我只是平躺,不想多說,仍沉浸在猛然到來的複雜滋味。御醫何時走的我不得而知,劉恆卻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前垂的龍虎佩搖擺急切,來回拍打著衣襟。他坐在榻前,緊緊地拉住我的手看了又看,一把將我帶入懷中,用力的圈住,抑制不住的笑著。
劉恆將頭俯在我的小腹,輕聲問著:「現在能聽見么?」「不能,御醫說要到七個月才能聽見。」我柔聲回答。他突然抬頭:「那咕嚕咕嚕的聲音是什麼?」我抿嘴一笑:「是嬪妾肚子餓了,靈犀剛傳了飯,代王也留下用膳吧。」
我起身跪下,謝罪叩首,接著在磚地上寫著,修造陵墓。劉恆恍然大悟,漢墓以高祖為準,上有圓形穹頂,下陷十幾丈深,裏面寬敞,操練極其方便。他讚許的神色剛起,隨即又黯淡下去。代國上下節儉,如此鋪張沒有借口,無法完成。我笑著,用手指著自己。他身形一震,將我環抱,緊緊地窒住我的呼吸,他俯在我耳畔帶著氣息用唇語說:「委屈你了。」我笑著不答,將頭靠在他的臂膀上,緩緩閉上眼睛。代國上下一片波瀾,代王聽信後宮讒言,為自己修建陵墓,只求長生不老。有遍請天下有名的方士供養在修建陵墓處,天天做法煉丹。周嶺百般規勸無效,企圖碰柱自盡,謝罪于代國臣民,雖流血滿面卻未死成,被劉恆命人送到府邸,嚴加看管,如有意外全家抄斬。薄太后聞得此事,暴跳如雷,召見代王,曆數往事,讓他不可為女色誤國,斷送了辛苦得到的分封。代王勸慰無果,薄太后擺出兩條路,一是賜死竇氏,陵寢停工,二是從此她出家修行,再不理塵緣,斷了母子情緣。劉恆咬牙,不曾答應,薄太后拂袖離去,出家城外三真庵,再不見兒子一眼。
戰馬已有,下面就該訓練軍隊,難道劉恆真想起兵造反?劉恆見我眉頭緊鎖,將座位靠近我,問:「你在想什麼?」我伸手拿過茶碗,探指蘸水,在桌腳空余處寫道,代王可是想起兵?他有些猶疑,頓了一下,也蘸水寫,是。果然如此,代國可以增強兵力卻不應該如此明目張胆,呂太后早已對代國有所防範,風吹草動即會揮師東征。好危險的舉動阿,難道杜戰不知么?我又蘸水寫道,嬪妾以為,代王可效仿勾踐。劉恆看到這裡有些沉思,越王勾踐卧薪嘗膽二十年,也曾因怕引起吳國的注意,無法操演兵士,后勾踐在深山挖通大洞,白日士兵耕種生活,娶妻生子,晚間進入山內,連夜操練,后才有的隱忍勃發,一舉殲滅的吳國。顯然他是知道這個典故的,此時此景與越王無異,他也可以效仿越王,只是在那之前必須修造隱藏士兵的地方。代國山少,多平原,怎麼才能建造合適的地方?他愁眉不展,我知道他的疑問。
杜王后也曾規勸,卻因太后的罷休而停止,彷彿心冷了般,每日只是照看世子,其餘一切不問。我每日的晨省,她也都以身體有恙謝絕了,我也不解釋,在殿外叩拜施禮,然後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