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暴走驚途
第十一章 永遠失蹤的戀人
環在我腰上的胳膊很強壯，上面長著茂密的金色的汗毛，我忽然知道是龍恩。
我只是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去——他竭力要閃躲我的手，卻怎麼躲得過去。
女孩子絕未想到鈔票這麼容易到手，她傻住了，看著那張鈔票，眼圈剎那間有點發紅，但隨即裝若無其事把鈔票放兜里，弔兒郎當地說：「不用了，你忙你的事。」
龍恩的表現有點出乎意料，他這次並沒有攔我，只是用有點憂鬱的眼神看著我說：「我知道你要去找誰，請注意自己的安全，那區並不是太平地。還有……」他看看我，「今天我不用上班，我會一直在這裏等你，請你儘快回來。」
不過，我忍不住輕撫自己的臉，我跟莉莉很相像嗎？
年輕的流浪者胸口起伏，似乎十分緊張，動都不會動了。
「你的父母呢？」
我覺得他有點言重了，但仍然對他的關心十分感激，我點點頭，算答應了。
我梳洗了一下就準備繼續昨晚的計劃，去找傑爾德。
我把手移開。
我不敢轉過身去，因為一轉頭，我們就會眼睛對眼睛，鼻子對鼻子。
女孩子拚命搖頭，淚珠紛落：「大家都說他是壞人，幹壞事，但是只有他對我好。而且，為了我，他答應去找一份工作。可是那群人不肯給他機會，把他抓走了，我知道，他是不可能回來了。」
這樣的女孩子若是生在好的家庭，有良好的教育……
我不禁苦笑搖頭：這個傑爾德，平時人緣一定非常差。
龍恩微微一笑，臉上的紅暈終於慢慢褪去。
而現在，一百塊？我有點傷心。
我慢慢說：「我放手，你不要叫了。」
我嘆口氣：「孩子是誰的？他的父親呢？」
女孩子跳了起來，捏緊拳頭：「你不要胡說，他怎麼是那種人，他只喜歡我一個……他，他在地鐵站發現我，帶我回家，他是對我最好的人。」女孩子真生氣了，一隻手已經放在兜里，似乎想把錢扔回給我，但權衡厲害，終於還是沒有掏出來。
就在我準備離去的時候，我實實在在，聽到了門廳處傳來一聲驚呼。我一個箭步衝出去，有一個女孩子的身影正在匆匆離去。
我
女孩子忽然拿起我扣住她脖子的手，狠狠的就是一口。
※※※
龍恩張大嘴，欲語還休。
非常非常的凌亂，當時一定有一群人，至少三四個，在這個不大且有點寒酸的客廳里肆意地打砸，或許還有搶劫。並沒有一樣能打破的東西是完整的，包括吊燈。半舊的沙發被推倒了，上面被利刀劃得開裂，裏面的彈簧都露了出來，一個魚缸裂了，水淌光了，兩條魚就那樣成了半魚乾。
「你騙人，他怎麼會認識你，你這樣一位，一位小姐？」女孩子尖叫，隨即帶著疑惑。
廳里一片凌亂，一個玻璃花瓶被打得粉碎，我非常小心地不讓自己踩到碎玻璃，慢慢走進去。
我冷冷看著這兩個擺明是想搶我金錢，或許還想傷我性命的流浪漢。第一個已經暈了過去，他手裡還握著一個廢鐵鏟，如果是普通人給他在後腦敲了這麼一下，輕則出血暈迷，重則會出人命，這分明是謀財害命。他是比較年長不動聲色的那一個，出手卻是心狠手辣。
女孩子氣呼呼地轉頭就走，我上前拉她，她甩開我的手。走了幾步，我才發覺原來她滿臉都是淚珠。
我改為敲門，對面兩個蹲在街角的流浪漢以敵意的眼神看著我。裏面仍然沒有人應聲。
我用手輕輕掰開龍恩的手臂，背後的人馬上醒了過來，很明顯是受了驚嚇，像兔子一般彈跳了起來。
女孩子尖叫起來，配合整條街的背景，真是恐怖！
龍恩還在酣睡，呼吸悠長而有節奏。
我一回身，卻看見他馬上爬起來，扶著牆，跌跌撞撞地走掉了。
我環住女孩子瘦瘦的肩，安慰她：「不會的，並不是什麼殺人放火的大事，他會沒有事的。」話是這麼說，我自己的心一點底都沒有。
其中一個比較年輕的，污穢的臉上露出奇異的表情，他對我說：「裏面住的人昨晚半夜被一幫人趕出去了，不知到哪裡去了，那幫人對他們說，不準再回來。」
她的小腹
我不知道說什麼，心裏對這小女孩充滿憐憫，只有更緊地抱住她，細聲說：「等你身體好了，回去找父母吧，你年紀這麼輕，很快就會知道，沒有什麼不可以重新來過。」
我想，可憐的龍恩昨晚也一定喝醉了，把我當成了莉莉，幸好並沒有做出什麼事情來。
我說：「我是傑爾德的朋友。」
我沒有防備，這一下給她咬出血來，她掉頭就跑。
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頭很痛，我想爬起來，一掙，感覺到有人在背後抱著我。我吃了一驚，完全清醒過來。
我掏出兩張鈔票，給那兩個流浪漢：「裏面是住了一個少年嗎？他到哪裡去了？」
「嗯，他想搶我的東西。」
我笑笑揮手：「你的酒真的很好，好久沒有喝這麼好的酒了。」
女孩子不看我：「昨晚給人抓走了。」
女孩子很驚奇，慢慢止住哭泣，一邊抽噎一邊問我：「你是誰？」
我看著她，很小的女孩子，年齡絕不超過十六歲。外國的女孩子發育得早，她的身體看上去成熟，臉上還是帶著青澀色，模樣清秀，頭髮有點臟，但應該洗凈之後是淡金色的，像朝陽透過最透明的玻璃那種顏色。身上穿著一條破牛仔褲，手臂上有擦傷的傷痕。
我走回大門前，用腳把暈過去的流浪者撥到一旁，從口袋裡拿出工具，打開了大門。
我不得已，一把捂住她的口，一邊好聲好氣：「我是傑爾德的朋友，我是來找他的。」
當然是誤會，龍恩成年後的生命從沒有女子涉足，他是久已不懂得如何去愛一個女子了。何況，他的心還被莉莉佔得滿滿的，怎麼可能騰出一絲位置來。無論是誰，經歷過了死亡，都不容易在這個惡咒中擺脫出來，而且，莉莉屍骨未寒。
女孩子煩躁起來：「大不了把錢還你，別那麼煩。」
「昨晚有一群人突然闖進來，把我們趕出去，把傑爾德捉走了。」女孩子激動起來：「你是莉莉的朋友？但是你不像是來找傑爾德的麻煩。昨天晚上的人一直逼問傑爾德，問他認不認識莉莉……你卻自己說是他的朋
她仰頭看著天空，眼眸里淚水閃爍著光芒，是決心生存的光芒，她輕輕地說：「是他要我做到的，我一定可以做到的。」
「不準再回來？那都是些什麼人？」我很驚訝，有人搶在了我前頭。
在這一區，相信發生謀殺案，強姦之類的也不過是等閑事，真正的強者為王，人命如草芥。
我看著她，忽然明白假如我們兩人遭受相同的挫折，我們之間比較堅強的那個，應該是她。
果然是龍恩，他完全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臉惶恐地站在沙發靠手後面，臉漲得通紅，衣服倒是整齊的。
我真是生氣了，追上去就扭住她手臂，她不斷掙扎咆哮，想用腳踢我。從沒見過這麼頑劣的女孩子，我又不想傷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算制服了她。
我伸手從他衣兜里掏出我剛才給他的鈔票，冷冷說：「滾，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我一步步向他走過去。
女孩子慢慢看我，似乎不想就麻煩多說，轉移一個話題：「門口的人是你打倒的？」
說實話，我也非常尷尬，但看見他這個樣子，只得提起精神來，笑著說：「昨晚我們都喝醉了，你一定不知把我當誰了。」
我很驚奇：「救他？他出了什麼事情？」
「是傑爾德？」我跳了起來，不是說他……
「還生我的氣？我不過隨便問問。」
傑爾德住的一區果然非常臟和亂，看起來就像是小混混聚居地，不過我原來也並沒有抱太高的期望。他的住址是一憧非常破舊的公寓，外牆用五顏六色的塗料畫滿了亂七八糟的圖案。窗戶有兩扇玻璃被打破了，一直沒有補上去，只是用報紙胡亂糊著，風再大一點，這是很要命的，我可以下重注打賭，室內百分百沒有暖氣和壁爐。
「你這麼厲害，怎麼不去救傑爾德？」女孩子開始逼問我。
「不知道，有組織的，很兇地把他們趕跑，半夜裡，整個區的人都被吵醒了。」
我先是按門鈴，裏面靜悄悄的，門鈴似乎已經壞了。
我趕上她，一把搭住她肩膀，說：「小姐，我來找人的。」
我扔下鈔票，轉過身去，到底是誰，趕走了傑爾德？是他的仇家，
我掏出錢來放進她手裡，對她說：「你要去把孩子拿掉嗎？我陪你去。」
女孩子怨毒地說：「你們已經抓走他了，還想怎麼樣？我不過是回來取幾樣東西，你們又想怎麼對付我。」忽而悲痛地哭了起來，哭得全身抽搐。她剛才的強硬態度完全崩潰了，瘦瘦的脊背不斷起伏。
第二個較年輕的跌坐在地上不住揉著胸口，眼睛里流露出驚惶，想爬起來逃跑，但一動，就不住咳嗽起來，剛剛我帶著柔勁的那一掌，相信可以使他的胸口這個星期都隱隱作痛，不時咳嗽。
現在所有的線索都斷掉了，除了苦笑和自嘲，真沒有其他辦法可以安慰自己。
女孩子搖搖頭：「不知道，他們很兇，把所有東西都破壞了，不許我們再回到這裏來。我想，傑爾德一定會沒命的。」她的語氣非常怨恨，用手慢慢撫著自己的小腹。
她給我扭反了手，不住喘息，忽而回頭盯著我，滿含怨毒。
我還沒有回頭，又有一人襲來，來勢似乎是想掐我的脖子。我左手在面門一格，右手使了柔勁一推，按正他胸口，並沒有什麼聲響發出來，那人悶吭一聲，蹼地倒退五六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女孩子抹了抹眼淚，倔強地說：「不要你管。」但忽而又轉過身來：「你身上可有一百塊？只要一百塊。」
「是些什麼人？」我緊張起來。當時我並未認真琢磨女孩子的話，我已經認定對方是想毀滅掉一切關於莉莉的證據，所以把知情人傑爾德搶在我前頭綁走了。
流浪漢貪婪地盯視著鈔票，似乎想搶的樣子。我縮了縮手，兩個人的臟手都落了空。我揚揚鈔票：「請告訴我，裏面住著的人到哪裡去了？」
年輕的流浪者無比驚慌，掙扎著連滾帶爬向後到退，只退後幾米就到了牆角。他混濁的藍眼珠帶著驚惶，結結巴巴地說：「別，別殺我……」
「他是莉莉·讓的朋友，我是莉莉的朋友，所以他也算是我的朋友。」
女孩子搖著頭：「我知道，他是不會回來了，在紐約，每年不知有多少人失蹤。你沒有見到那幫人的凶法，他們是有組織的，傑
真沒有想過是這樣，這個傑爾德難道只是莉莉特意找回來演戲給龍恩看的？抑或，發生在認識這個女孩子之前，是一段插曲？我頭都大了。
我放開了手，掏出塊手帕給她，讓她哭。
我走近大門，想透過鑰匙孔向裏面張望。忽然有勁風從後面向我襲來。我迅速俯下身子，右足使個掃堂腿用力向後面掃去。襲擊我的人一撲成空，腿骨給我掃個正著，當下立足不穩，「膨」的一聲，頭跟手上的鐵器同時狠狠地撞在了大門上。
女孩子驚惶的眼珠滾來滾去，忽然垂下眼帘。
女孩子看看我，奇怪我的反應，點點頭。
卧室裏面的床鋪也都被搞得亂七八糟，被子也被撕破了。到底是誰？有這麼深的仇，要這般趕盡殺絕？
女孩子慢慢止住哭泣，點著頭：「我知道，我都知道，傑爾德要我好好活下去的。我知道要好好活下去，我一定要忘記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忘掉這個孩子，我會像我們計劃好那樣做一個好好的人，但是……我不會忘掉傑爾德。」
因為在她的生命中，曾經經歷了這麼一段難以忘懷的事，曾經出現了這樣一個無可替代的人。儘管他也許會永遠消失，但是，在她的心目中，他們的過去，他們的未來，永遠永遠不會消失。而因為這份肯定，她將會克服更多更大的困難，人生於她的歷練，已經再不會是不能逾越的關口。〗
龍恩終於鎮定下來，跟我道歉：「我很抱歉……」
我上去拍他肩膀，「沒事，兄弟，不是你抱著我，我就會著涼了。」我用的是「brother」。
〖我看著她，忽然明白假如我們兩人遭受相同的挫折，我們之間比較堅強的那個，應該是她。
我不敢放她，卻盡量好聲好氣地說：「我是來找我的朋友，想詢問他的行蹤，我並沒有惡意。」
因為在她的生命中，曾經經歷了這麼一段難以忘懷的事，曾經出現了這樣一個無可替代的人。儘管他也許會永遠消失，但是，在她的心目中，他們的過去，他們的未來，永遠永遠不會消失。而因為這份肯定，她將會克服更多更大的困難，人生於她的歷練，已經再不會是不能逾越的關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