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暴走驚途
第十八章 回航
身邊的人靜靜地說：「太遲了。」他冷靜地說：「就算把你交給剛，現在也毫無意義。」
想起龍恩，我心中一震，連忙說：「你快去救龍恩，他身赴險境。」
真要命，他居然改用百合香型的古龍水，而很久之前，他用的是檀香……
「你的手下親口告訴我的。」
我心急，無暇再去想我跟他的事情，邁步就想跳到他船上去遊說他去救人。
對方緩緩說：「你怎麼會牽涉到剛的買賣來？」
香氣突然加濃，他又迅速走進來，他的臉色蒼白如紙，一把扯著我：「走吧，飛機到了。」
被問的人終於按奈不住自己，回過頭來，一臉都是兇狠怨恨的神色，他盯著我：「都是因為你，他的右手被剁了下來。」
我狠狠地說：「殺了我吧，你不殺我，我自己去死，你把我的屍體交給剛，那個冷血的人，那個人殺來殺去殺的都是自己最喜歡的人，他註定孤獨一輩子。我不要學他，反正都是算計反正都是黑暗，死了才好，我再也不要忍受冷血的人冷血的世界。」
他鬆開我，雙手直插到頭髮里，一把把揪著，就像揪著絞動的心。他低下頭，掩飾不住的痛楚：「答應我，離開這裏。」
我忽然想到解決的法子，我抑制不住的興奮：「有一個法子可以救他，你把我交給剛，我承認是我殺了喬，那麼龍恩就不會死了。」
「不，是中途停站。」蘇眉轉過頭，似乎有所期待。
似曾相識，不久之前也有人對我如此說過。
有一陣子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我的頭腦里在計算文字組合。法語是這麼奇怪，每個單詞只代表一個意思，但是如果掉轉過來再掉過來呢？
也許，我終是不得不結受這個結局，現實總是殘酷的。
他愣愣看著我：「不是。」
我嘆口氣：「給我倒杯水好么？」
好久之後她告訴我，龍恩為了救她，才殺了喬，然後英勇地回到剛那裡自首，她一輩子記得這個人。
我凝視著他：「就照你當初打算的干吧，把我解決掉，交給剛，換回龍恩。」
我終於記得當日我下了龍恩送我上的飛機，那回頭時那不祥的預感並非無事生非。
無論是期待誰，我也沒有興趣。我心中壓著的應該是那個下午的整片陽光。它那麼沉重，但是，我怎
握槍的人這才發覺我們兩個神情曖昧，雖然還是用槍指著我，但不住轉頭看他老大的意思，神情十分迷惑。
我的腦袋一直混混噩噩，有人把我送上車，然後下了車，然後再上，再下，然後坐在一個不太舒適的位子上。然後有轟隆隆的聲音響起，腳下開始震動，天啊，我已經在飛機上。
我冷冷說：「因為我笨，我又一次相信了別人。」
※※※
拿槍監視我的人有點緊張，但看見我跟他認識，槍動了一下，沒有扣板機。
一股劇痛突然使我醒來。燈光刺激得我張不大眼睛，但我仍然可以看見看守我那個人臉上厭惡的表情。他看見我醒來，別過臉去，他是那個曾經拿槍指著我的人。
我曾無數次問過上帝我是不是給人由頭到尾地騙了一回，上帝沒有答我；我也曾問過魔鬼，是否把靈魂賣予他他便可以保證我可以復讎，連魔鬼也不肯理我。
跟他一起跳上來的人緊張起來，「啪」地拿槍指住我，我眼尾也不瞄他一下，只直盯著前方。
所以此刻我看著這個手裡握有生殺權力的人的目光一片平靜，我一心求死。
對方的臉隱在陰影里，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似乎在風聲中聽到他低低的喟息。
我徹頭徹尾沒有忘卻。
「沒有的事。」
蘇眉的話令我好過了很多，但是心裏仍然像堵住了什麼似的，砸得死死，沉重而悶氣，壓抑得我幾乎無法呼吸。
可是，在這一刻，我才知道咒語失靈，我居然不能忘卻。
對方停了手，愣愣看著我。
蘇眉靜靜對我說：「不是，他是為他的朋友而死的，不是因為你。他愛的人死去之後，他一直在尋找這樣一個機會，他一定非常滿意這個結局。」
我問自己：就這樣結束了嗎？就這樣？
那人還想分辯，接觸到來人厲電似的嚴厲眼光，不敢再說，捂著臉走了出去。
我急：「你知道還不快去？你不是他朋友么？不等到他，我不會走。」
他抬頭看我，眼睛赤紅，內心在劇烈交戰。他緩緩伸出手來撫摸我的臉龐，我閉上眼睛，溫暖而顫抖的手，如情人一般溫柔，慢慢向下，停在我脖子上。
有人暴喝：「你在幹什麼？」
看守我
「我是中槍了么，所以把我送到這裏來？」
她說得非常冷靜，但眼圈紅了一圈。
有人嘰哩咕嚕跟我說了些什麼話，我一句沒聽懂。他也許以為已經控制住局面，過來劈手就奪我的槍。我只嫌他阻擋了我的視線，隨手一甩一推，他立足不穩，掉進水裡去了。
那是另一種氣息。
笑足了，看回來，他的眼睛是最亮的星星。我伸出手去，天上星星那麼多，我不貪心，我只要這兩顆。他捉住我的手，聲音好像夜風一樣溫柔，「傻瓜」，星星離我越來越近，他吻了我……
「不關他的事，告訴我，你為什麼出爾反爾？」
〖我突然崩潰。壓抑了那麼久，經歷了那麼久，在生與死之間徘徊，伴隨的永遠是欺騙和絕望，我已經無法再忍受。〗
我開口：「這裡是什麼地方？」話一出口，先把自己嚇一大跳，嘶啞的聲音不像是從我喉嚨里發出來的。
一人噔噔走進來，一把把他推揉到一邊去，順手再一個耳光。
往事不能回首，我能做的只有更緊地抱緊眼前人。
原來他就是龍恩的朋友，這世界何其小。
是初遇莉莉那晚的鵝毛大雪么？我們捧著熱狗喝啤酒，呼出白氣，看著對方的臉在霧氣里朦朧。
我給他一扯，背上的傷痛得入心入肺，疼痛令我冒出汗來，我記起一件事：「龍恩呢？你有沒有把他救出來？」
那人裝作沒有聽見。
只有花店裡的百合那麼無辜地綻放，綻放純潔的笑臉和濃郁的香氣。
那人還是不理我，拿背脊對著我。
我慢慢又說：「他怎麼了？」
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來。
我苦笑：「你心裏在恨我，我有什麼得罪你了？」
飛機突然停了下來，我神經質地問：「到了？」
隱約聽到身後有怒吼聲，但我意識模糊，有熱流從我背部不斷向外湧出，帶走我的體溫，我感覺非常冷。
我怔怔地，身邊的人對我說：「你要睡一下嗎？」
我發現自己身處陌生的地方，白布床單，似乎是在一間病房裡，但安靜得不平常。
像一塊冰，突然令我發熱的頭腦冷了下來，我似乎聽見自己的心臟在「吱」的一聲響，明顯是一盆冰水潑熄了火苗的聲音。
但身
我睜大眼睛，空氣中瀰漫著若即若離的香氣。
我的眼皮不禁跳了一跳，但隨即淡淡說：「他是違抗了命令吧，所以受到這樣的懲罰。據我所知，有些幫會對待違抗命令的手下的懲罰要嚴重得多。」
畢竟曾經跟他非常接近過，我曾經見過這樣的眼神。那時他送我至機場，答應不日會聯繫我，語氣非常慘淡。我開玩笑：「好像生離死別，你又不是不會再來找我。」當日的他，也是渾身一震，以這樣的眼神看著我。
我也想問怎麼是你？可是我不知問誰。
有人上來，坐我另一邊，他伸出手來，纖長乾淨的手指，拉住我的手，輕輕把我的頭靠在他的肩膀處。
「回頭我要宰了他。」
對方不知在做什麼，一直在躊躇，自他知道接的人是我，四周的氣氛非常古怪。
我看著他：「你不是要殺我的嗎？」
我終於知道百合的寓意不是百年好合，而是忘卻，將一切色彩都抹去，只留下一張白紙，那香氣是促使你自己麻醉和洗腦的。
我動著腦筋，疼痛讓我的腦筋清醒，應該是麻醉藥過了才這麼痛的，我想了又想，問：「那開槍打傷我的人呢？是因為這個他受到懲罰，所以你恨我？」
他像給人抽了一鞭子，渾身一抖，像見鬼一樣看著我。
不過現在這個人不是龍恩，他是康文。
可是沒有陽光，只有星光。
他並沒有安慰我，有些傷口並不是安慰可以解決的，他永遠理解我。他是屬於光明的那類人，永遠跟黑暗對立。
對方終於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怎麼是你？」
是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知道什麼？」那人一步步逼過來，臉上肌肉抽搐，手指不住屈伸，蠢蠢欲動，似乎想伸手捏死我：「我們來之前的命令就是要對付你，把你解決掉。是那個人，他臨時改變主意，他……」
抱著我的人感覺如此之近，他的臉那麼那麼模糊，眼睛遙遠而明亮，宛如星光。是的，在摩天大樓的頂樓，下面的餐廳飄蕩出CD Louper的歌聲，All cap of s
對方的快艇駛過來，馬上有兩個人跳上我的船來，手裡拿著槍。
還有莉莉送予我的小小晚禮服，曾是那麼無奈地纏著我的手腕，可惜我聽不懂它要對我說的話。
有些缺陷永遠無法彌補，天破了可以鍊石去補，人心呢？
我只瞪著對方老大獃若木雞。
我身子一軟，又倒回床上去。
我掙扎：「不，我不走，我堅持我的決定。」我甩開他的手，不管熱流從我背上的傷口又汩汩流出，我突然崩潰。壓抑了那麼久，經歷了那麼久，在生與死之間徘徊，伴隨的永遠是欺騙和絕望，我已經無法再忍受。
他悶悶說：「沒有用的，他殺掉了喬，一命抵一命，我們不能破壞剛的規矩。」
背著我的人霍然一震，我知道我猜中了。
飛機平穩地在高空穿行，我仍然希望降落的時候能看見陽光。
來人看著我：「好一點沒有？我給你安排了離開美國的飛機。」
我轉過頭——蘇眉。
他受不了我的目光，低下頭去，捧住腦袋，喃喃說：「天啊，你不要這麼說，我受不住誘惑。」
我于淚影中看到一絲希望，連忙一把抓住他的手：「那我們還不趕快？馬上把他救出來！」
他看著我：「你哭什麼？」
那人不理我。
其實，自我下決心來這裏，就是一直在趕赴這場死約會吧。掙扎那麼久，兜轉得那麼厲害，牽連了那麼多人，不過是在這條不歸路上苟延殘喘罷了，上帝一定在看著我怪笑，因為我的行動和表現都那麼滑稽，其實我跟那隻猴子一樣，是無法脫出他的手掌心的。到了這一步，我已經筋疲力盡，我心甘情願結束這場驚心旅途。
我的語氣淡定無比，只因哀莫大於心死。
他突然暴怒起來，用力把我身上的被子扯到地上，再用手握住我肩膀就想把我拎起來，口裡叫著：「走吧，快走，趁我沒有改變主意之前。」
「龍恩有意外了是不，他不會回來了？」
忽然我心中有靈光一閃，剛視龍恩為愛將，喬死了，他更
聯合剛才他的手下跟我說的話，我突然完全明白了。
甚而，初踏足紐約時那無比奇怪的感覺。
對方的身子微微一震：「我知道……」
為什麼，為什麼不肯告訴我龍恩的事情？難道，他已遭不測？
我把頭深埋在他懷裡，靜靜流淚，淚水濕透他重衣。他輕輕撫著我的頭髮，慢慢說：「忘記這裏一切，回家去，那裡的天氣比美國好得多。」
我直視他：「他沒有回來，我不會走。」
只此一句，他已經承認了他曾經有此打算。如果那個人不是我，我不是恰巧認識他，曾經與他有過糾纏，他的計劃早已順利進行，換了龍恩平安歸來，他的手下也不會平白無故丟了一隻手。
今時今日的我，清楚記得這種眼神的含義：他給人一言道破心中意！
他離得很近，我清楚嗅到他身上散發出百合花的香味。
這麼說，龍恩死定了？我的心沉了下去，整個人呆住了，淚珠還凝在臉上，心裏狂喊：怎麼辦？怎麼辦？
他一把又把我提起來：「走吧，只有你離開此地，才不辜負龍恩的苦心。」他笑得那麼苦澀。
我固執地沉默著。
就像冰冷的刀尖突然戳進了我的背心，突然感覺四肢無力，身體被強大的力量推揉著，轉了個半圈，終於不支。
「碰碰」有人敲門，他的手迅速離開我的脖子，走出門去。
那麼冷的天氣呵，一絲溫暖多麼可貴，如果有陽光，像龍恩跟愛上刷子的企鵝起舞那個下午的陽光該多好。那麼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令到心中的寒冷和黑暗都統統驅走。
對方急上前一步，一把扶著我，他的臉這時脫離了陰影，眸子還像年前一般炯炯發亮。
我從這一分鐘開始恨透百合這種植物，它代表謊言，由開始至結尾。
有一股尖銳的感覺刺進了我的背部，然後是冷和熱。
我微微笑了起來：「就這樣吧，你把我……」
他溫和地說：「不妨哭一場，然後把所有的事情都忘掉。」
忽然之間，我見到我唯一的親人，忽然之間，我伸出手去抓住她，渾身發抖。我告訴她：「我害死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