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六命佳人
第十四章 林明音再現
我像對著一座眼珠會轉動的雕像說話，對方似乎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麼。
我無可奈何站起身來。
「我想請問，聽說你親眼目睹了一件謀殺案，你可以給我說說么？」
我連忙趁熱打鐵：「你是因為什麼來到這裏的呢？」
茉莉的香氣還是那麼濃烈，熏得我都有點頭暈了。
我問：「周先生，你一定已經料到我們會來找你。請問傅強他現在在哪裡？」
「這個護士小姐說我不聽話，經常打我。」
我回頭。
※※※
「他已經恢復正常了，還是他根本就沒有瘋，他說的都是事實？」
在車子上的我捧著頭呻吟：「真笨，我真笨。那個值班小姐等在那裡，我根本什麼都沒有跟她說，她就知道我來找人。而且傅強那麼平常的一個病人，她馬上就知道我說的是他，馬上就可以告訴我他在哪裡，分明是在那裡等著我去的。」
角落的路燈下忽然多了一個人，白色的衣服，仰著頭在看燈。
護理人員點頭笑著說：「他喜歡花香，我們後院種的茉莉花開了，你一定可以在杜鵑旁邊的茉莉花圃找到他。」
傅強哭出來：「她很兇很兇的，經常打我。」
我們向外走去，康文的話讓我釋然了很多。
那個人仰頭看著那盞四米多高的路燈，就像看著什麼寶貝一樣入神，似乎根本沒有聽到我在說話。
我也蹲下來，溫和地問他：「你不想回去？」
院子進口有人探進頭來：「傅強！咦，你是誰？」
我有點興奮，這是他對我的第一個反應。
我喝：「這算什麼意思？」
我以殺人的目光盯著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沒什麼，我剛才真的見鬼了。」
「阿素？你真是見鬼了，我們全院上下，包括病人，哪一個我不認識，那裡有人叫阿素！」
周爽淡淡說：「林祥熙是怎麼樣的人，你們跟他打交道，他想你們有關係，你們怎麼跑得掉。」
我一把抓住周爽：「你跟林家的人一起耍我是不是？」
周爽好像魂魄都不齊，眉毛都不動一下，他只是慢慢掰開我的手。他的手有點顫抖，有點發冷，還有點濕，可是還是把我
「我看見撞車的是個男的，不是護士小姐……」他忽然放開捂著眼睛的手，咭咭笑出聲來，指著我：「你是瘋子，瘋女人，你比我更瘋……」
我對康文說：「要不，我自己去找他？我怕人太多，他會害怕。」
「那你是不是真的看見死人了？」
我的聲音把自己都嚇到了，在寂靜的環境中，我的急躁暴露無遺。
惡小姐出現在院門：「你這人到底怎麼啦？怎麼這樣亂闖的，這裡是不給人進來的啦……咦，奇怪，這裏平時是鎖著的呀……」
那個穿白衣服指著我，說我是瘋子的男人消失了。
真是沒有見過這麼橫蠻的人，我說：「明明是另外一位值班小姐讓我們進去的，她的態度還很好……」我特意強調了「態度很好」幾個字，饒有深意：「她的名字叫阿素……」
我站起來：「不錯，我知道周先生是個爽快人，就請說一句就是了。」
雕像的眼珠又轉了兩圈。
面前的雕像突然動了，而且動作敏捷，他一下子躲進花叢里。
我出去找到康文，他正在看人下棋，兩個穿白色衣服的老頭，一招一式的下象棋，你下一子，我下一子，倒也有模有樣。可是湊近一看，可全不是那回事。象、士都變成了小卒，帥衝鋒在最前面，車大模大樣蹲在帥位。
看著我的人沒有反應，雖然眼睛的焦點似乎不是在我身上，但他視線的方向好歹跟我的嘴巴是同一直線的。
周爽不說話，低著頭喝酒，他喝得很快，我跟康文的都還沒有碰過杯子，他已經給自己又斟了兩次。
「你見鬼了，這裏整晚只有我在值班，你們偷偷溜進去的還不肯承認，我看你們穿得也蠻斯文，怎麼……」
他點頭。
周爽的眼尾跳了跳。
「她好好的出席宴會，什麼完蛋。我的朋友呢？！」我在他耳邊吼。
我開口：「林……」
我嘆口氣：「他告訴我當日被撞的是男的。」
來人「哦」了一聲，將頭縮回去了。
「傅強不應該是被他的親人接走的，如果真的要接，早就接
好凶的小姐：「不登記怎麼可以隨便進去，裏面的人都是不正常的，出了什麼事情找誰負責？」
我微笑謝她，並詢問她的稱呼，這麼善良可親的人可不容易遇上，畢竟，整天對著精神處於另一個世界遊離的人，是一種令人迷惑的事情的。
我說：「剛才在這裏那位小姐讓我們進去的。」
她在喋喋不休地發泄著她的不滿，忽然急剎車，嚇了一跳似的看著我。
我冷冷說：「周先生一直口口聲聲說我們是朋友，但是我想知道，朋友的定義是不是可以任由利用和欺騙？」
快要離開大門了，剛才好脾氣的值班小姐換了另外一個，她叫住我們：「什麼時候進去的？你們，登記了沒有？」
我暈：「你說什麼？」
我穿過花圃，走上另一側小徑。
難得康文好耐性，看得津津有味。
「傅強！」我大叫。
我狠狠心：「你看清楚，是她么？」我用手去掰他捂著眼睛的手。
我緊張起來：「那個死人是怎麼樣子的？……是這個么？」我掏出明音的相片來，送到傅強面前。
「所以傅強忘記了讓他不愉快的事情是很正常的，這是人保護自己的方式之一。」
「傅強？這名字怎麼這麼熟？」
周爽懶洋洋站起來，「看在你們是康柏的朋友，也曾經是明音的朋友，我去打個電話給林老頭商量商量，不過後果我可是不能預測的。」
康文看我臉色不好，笑問：「他認不得了是不是？」
「為了治他們的病啊。」
周爽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忽然笑了：「置身局外？明音並不是這樣想呢，如果她是這樣想，就不會到現在也不出現。」
這一聲大喝，震得吊頂玻璃垂燈的墜子錚錚琮琮的一陣響，似乎天花板上還有灰塵簌簌地落下來。
「不，不是的，而是為了讓他們忘記不開心的事情，忘記自己有病，從頭再來。」
我跟康文盯著他。
我們一起脫口而
康文也淡淡道：「林祥熙若不是看見傾城跟明音的交情不只是交易那麼簡單，又怎會來要挾她。」
我正想說話，卻發覺衣角被人一手扯著，那個男人蹲在地上，將食指放在嘴唇上，作出一個哀求的神色。
精神病院在此刻特別的寧靜，夜幕下，穿著白衣的人們在大樹下或坐或站，有的像幽靈般的飄忽出沒，有的如雕像一般凝固默立，也有的人一直在喃喃自語，把自己的話說給空氣中另外的人聽。
我小心翼翼走過去：「請問你是傅強先生嗎？」
傅強看了一眼，忽然大叫起來：「怕……！」
我苦笑：「你不是曾經說過你看見一個女孩子出了車禍，卻沒有得到很好的照料，然後第二天在同樣的地方被謀殺了，可以告訴我事情的經過是怎麼樣的么？」
我的眼前也有很多耀眼的星星。
他用手捂住眼睛，不肯再看一眼。
「你見到有一個高高瘦瘦的病人沒有？」
「你是說……」
周爽繃著臉抬起一隻手，止住我的話，神情嚴肅，全神貫注地在調面前那台屏幕。
我很生氣：「你們的事情，跟我們有什麼關係？跟蘇眉又有什麼關係？」
康文點點頭：「那我可以在大院等你。」
而那個白衣的男人，只是動了動脖子，將頭慢慢轉向我，他有一雙很滄桑的眼睛，在路燈下閃閃發亮，他看著我，什麼也沒有說。
沒有等她說完，我已經穿過她身側，不理她在後面大吼「站住，站住！」我一支箭般沖向後院。
我差點跌倒。
周爽大步走到門口，用力拉開門，自己大步大步走了出去。看上去心情真是壞極。
周爽在辦公室裏面等我們，他似乎早就料到了我們會去找他。
「什麼意思？」
我說：「沒有。我剛剛來找人，有人指點我來這裏，卻一個人也看不到。」
周爽臉色難看到極點，他冷冷說：「明音這次完蛋了。」
我去扯扯他：「走吧。」
我穿越小徑，到達中心的花圃，卻看不見有人。
過了十分鐘，他走出來，臉色很難看。
傅強還是蹲在花叢里，抓住我衣角
我很詫異：「登記？」
傅強還是蹲在那裡，咭咭指著我傻笑。
「我找傅強，我是他的……」
新聞主播還在笑容可掬地介紹：「今晚夜宴中最搶眼的屬於正大集團主席林祥熙先生的千金林明音小姐，自2003年底開始，林小姐就極少在社交界出席宴會，今晚，她成了最耀眼的星星……」
他倒是很從容。
這些都是在可控制範圍內的病人，我希望我尋找的人在外面。
護理人員見到我，沒有驚訝的樣子，問我：「小姐，你來探望誰？」
惡小姐翻著面前一本厚厚的本子：「哦，你們是他什麼人？他前天就給家裡人接走了，沒有通知你？他……」
「你在幹什麼？」我驚訝得合不攏嘴。
「傅強回老家了。」
〖「我看見撞車的是個男的，不是護士小姐……」他忽然放開捂著眼睛的手，咭咭笑出聲來，指著我：「你是瘋子，瘋女人，你比我更瘋……」〗
我深深吸氣：「一定是他，他跟林明音之間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一直在欺騙我們。」
這裏的護理人員服務態度可有點差異。
後院比前院清靜多了，只有在角落有一盞路燈，光線比較暗，可是正因為這種陰暗，香氣分外濃烈。那是茉莉的味道，簡直攝人心魄。原來整個後院都以中央的花圃為中心，茉莉就栽在中心花圃，通向中心花圃的小道兩側栽種了一人高的扶桑，這種花卉花大葉寬莖細，微風吹來，便不住搖晃，似無數的美女身影憧憧。
周爽忽然大聲道：「又不是我扣住了你們的朋友，要人的話你們應該找林祥熙，在這裏做什麼！我現在心很煩，統統給我滾出去！」
周爽將屏幕調到了晚間新聞，上面的正轉播一個豪華夜宴的幾個鏡頭。衣香鬢影，燈紅酒綠，名媛豪客，萬綠千紅。當中最耀眼的一個是誰？
院子外面這時突然有人大聲喊：「傅強，傅強！你跑到哪裡去了？」
腳步聲在我身後急促的響起。
在這樣的花叢里行走，我疑心會有花精冒出來。
「你們如果不是想從林家取得一些什麼利益，不是想從林明
阿素，真是人如其名。我想。
他喝了一口酒，淡淡說：「其實你們不是想知道他有沒有瘋，他看到的又是否事實。你們真正想知道的是林明音是否曾經被謀殺，是吧？」
康文拍拍我肩膀，開口說：「周先生，我知道這裏牽涉的秘密非同小可，如果你有難言之隱，那我們也沒有必要知道。可是，這件事情，開始跟我們並沒有關係，而我們的朋友現在卻被無辜牽涉進來，這件事情就不能說跟我們無關了。其實，你跟林家人之間的糾纏，我們並不想理會，我們現在希望的反而是置身局外，只要我們的朋友能平安回來就是了。」
「請問你就是傅強嗎？」
「我說看見死人了，他們不信，說我說謊，將我關在這裏，不給我出去。」
我開始懷疑這趟是否來錯了。
「她不是你說的被謀殺的人？」
「我姓顧，是來探望病人的。」
我心一跳：「什麼謊話？」
周爽一直走到座位上，開始不停手地調那些監控的屏幕。
「嗚……我說慌話。」
「其實你知道將他們送到這裏來是為了什麼？」
康文上前一步：「也許是我們搞錯了，對不起。我們是來找一個叫傅強的病人的。」
也許是因為處在郊區的緣故，病院里的空氣似乎特別適合「療養」。炎熱的夏季夜晚，夜來香的味道在夜色里慢慢滲透，有點香熏般的奇異化學作用，催化人的心情。
我清清喉嚨：「很抱歉，我可能嚇著了你……不過，我今天來是想請問你一件事情……」
我咳嗽兩聲，提高一點音量：「咳咳，請問你是傅強先生嗎？」
「嗚……我看見了呀。」
美麗可親的護理小姐告訴我她叫阿素。
周爽的眼尾又跳了跳，神色還是很平靜。
他給我們每人斟了一杯紅酒，不慌張，很鎮定。
寒意從我的心底升起。
我們看著他走進內室。
我還欲理論，康文將手搭在我肩頭，止住我動作。
路燈下，扶桑的葉子被風吹得沙沙響，我飛快地在院子里兜了個圈子，沒有人！
我想反駁，可是那天出賣明音的心情讓我語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