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傾城靈異偵探事件簿》第四部 六命佳人

第十七章 我是誰?

第四部 六命佳人

第十七章 我是誰?

只有苦笑:「我剛剛聽到了明音的聲音……她還是明音么?」
「很奇怪,她攪過的奶茶呈現出規則的漩渦,說明她真的馬上會遇到意中人。可是,我並沒有告訴她,這個意中人會帶給她最大的傷害。」
吉普賽女人的臉色忽然微微一變,正巧有侍應送奶茶上來,也不說話,只「嘿嘿」地笑,低頭喝茶。熱騰騰的煙幕,她的神色越發詭秘。
蘇眉笑:「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新的我來收拾。」
我心一動,走過去說:「是你啊,不是約八點的嗎?怎麼遲到這麼多?罰你請客。」
我將花和果籃輕輕放下。醫生說,他完全不認得人。開始來看他的人很多,每天都有十來批,可是他都不認得。慢慢就少了,最近幾乎沒有了,便是有,也是拿了水果上來,略略坐一下就走,這其實對病人沒有什麼好處。
抑或說,愛到深處,恨到深處,都變成了糾纏不清的狀態。
我笑笑:「我的朋友最近惹上了一點麻煩,我想替她問問前程。」
我只笑,也不催,預備她給我故弄神虛。
但任我怎麼問,吉普賽女人只是搖頭,帶著神秘而且得意的神氣搖頭,搖了一個晚上。
總是搖頭。
她用到「東西」兩個字,我不禁緊張起來,難道說,我認得的林明音真的不是人?!
他的世界里有誰,沒有人知曉。
當下只閑閑問:「那次我不是要你幫我朋友算命的么,你有沒有察覺她有什麼跟常人不一樣的地方?」
可是,這也許正是周爽的悲哀。
我鬆弛下來,又有點恍惚,這康柏,總是遲到!
「你說的話什麼意思?」
「我當顧客也不行?」
吉普賽婦人:「你不信?」
我轉頭看去。
「你還記得你們告別的時候,我無意中碰到她的手么?我們吉普賽的女人天生有一種特殊的能力,可以感應到對方身上散發出的特殊的磁場。可是,那天我碰到她的手,感應到的磁場卻非常奇怪,那根本不像是從一個人身上發出來的,甚至,不像是從一隻動物身上散發出來的,那像是死物,或者說,是一種植物……雖然它有人類的心跳,人類的血液流動,但是它身上散發的磁場跟人類截然不同。」
蘇眉「哎喲」一聲蹲下來,撿起那本變形的國家地理雜誌,無限惋惜:「偏偏濕了這一本,我還沒看完……」
我也不禁愣住。
醫生已經老了,也許還有老花,他一定是看錯了我。我怎麼會想他好起來,他好起來又會做什麼?
我大吃一驚:「明音?林明音!」
忽然之間,我耳際聽到有人清清楚楚叫:「我是誰?我是誰呢?」
我慢慢回想起當晚吉普賽女人的神情,她那瞪得像燈泡的眼睛,張大的蛤蟆嘴,因為肌肉繃緊所現出的皺紋。原來她並不是想出爾反爾勒索我,而是真真正正的現場反應,真的被嚇著了。
我只得打電話喚人來。
吉普賽女人自己沉不住氣:「你剛才不是不信我說的話么,怎麼突然想起問我?」
可是,我總是忍不住想,也許只在他的眼睛里,才能看到某些人的存在。
「一定是被那個女仔嚇傻的,或者給鬼上了身。那個女仔在火場就大叫『我是誰,我是誰』的,一定是看著人家變燒豬,活活嚇傻的……」
「怎麼了?」
吉普賽女人垂下眼皮:「你不用騙我,除了我自己,還沒有人能騙我。如果那個東西是你的朋友,她的麻煩可不止一點。」
「你是說,明音她會有危險么?」
※※※
康文正跟康柏解釋手機沒電了,聞言回頭:「什麼?」
那個晚上,的確曾經有人在我耳邊說過「我是誰」,那也極像是林明音的聲音,難道,那是林明音的鬼魂?
周爽只是靜靜地坐在窗前,看著遠山深深淺淺的綠,失著神。
「哎喲」她忽然又叫了一聲,瞪著報紙發起呆來。
有護士暗地告訴我,周爽學會自言自語,常常自己跟自己說得眉飛色舞。
聽她說話似乎別有隱情。
我笑:「你有心弄亂的,怎麼反而要我收拾?」
我看看四周,並沒有人。
人都沒事,可是他一場大鬧,只是不肯離開。
「周爽!」
我不知怎麼開始,只是絮絮跟他說些話,怎麼認得林明音,怎麼接了這筆買賣。面前的他只是眼睛都不眨地聽著,似乎很認真,是一個好聽眾。
「誰信你!」
「你是周爽。」
說了半晌,沒有什麼反應,我苦笑:「改天再來。」
我沒耐性再回答這第幾百個問題,用力要拉他起來。誰知道這傢伙精神失常了,可力氣和身手還在那裡,用力一甩就脫出了我的掌握。我再抓,他再甩,沒奈何。
那段時間,我接了新的委託,也遇到了另外奇怪的事情,也就少了去看他。終於在一個黃昏接到醫生的告急電話:「病人失蹤了。」
〖也許只在他的眼睛里,才能看到某些人的存在。
「啊,你怎麼這麼懶,我就算不在,你也可以先自己收拾好的呀。」蘇眉只是埋怨我。
隔了十米遠,那人叫:「顧城,大魚,老哥,你們還在這裏?等了你們一晚上還不回家,怎麼丟下我?」
「哈,她傷不傷害她的朋友可不關我的事,我只知道因為她的緣故傷害了我的利益。幸虧,她馬上就要消失了,再也不能壓制我了。」
此時的周爽,只會這一句,他現在的思維狀態,是周爽,還是林明音?
「沒……」
夏季過去的時候,周爽換上了長袖的襯衣。他越來越胖了,有了小肚子,昔日的稜角似乎都磨平了。現在的他看上去,跟一個木吶的普通人無異。
她刻薄明音,我聽著只覺難過。
說實在的,也許現在已經沒有人希望他好起來,連他自己在內。
如果周爽是因為恢復意識而逃走的,他一定會到一個地方。
伸手引到我桌子來。
原來是康柏。
女人嘿嘿一笑:「當然應該你請,不是因為你這樁生意,我不會遇到小人,不會被趕出這裏,半個月沒生意。」
昨晚林祥熙的半山別墅失火,更因天氣乾燥炎熱,引發山林大火,火勢一度難以控制。林祥熙與愛女林明音被困火場,搶救不出,被當場燒死。歷火劫后的現場只有一人倖存,本城賭業大亨的愛子周爽被發現暈迷在游泳池裡,逃過火劫,但蘇醒后的他似乎驚嚇過度,精神失控。案件正在進一步調查之中。
紅茶館的入口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他或許看到了自己嚮往的事物,自己愛著的人,也許還不止一個。
「什麼事情嘛?」使個假動作,隨手將報紙奪過來。
深秋的時候,周爽學會跟我微微一笑,很滿足的樣子。
一邊解釋:「我約了她。」
「什麼小人?」
紅頭阿三說:「去去,老闆說不給你再來這裏做生意。」
我有點不好意思:「我誤會了你,今天的茶算我請你。」
可憐的醫生,只想到找我。
我暈了頭。
我望著她:「這原來是你地頭,怎麼就跟老闆鬧翻了?今天要不是我,你連門也不能進。」
或許,有六個。
「其實也不關她的事……她也許不是常人,可是她心地是好的,並沒有想過傷害朋友。」我替她分辯。
療養院方面對這樣平靜的病人完全放鬆了警惕。
最後出動到警察警棍才就範。
「沒什麼意思,過了今晚,這地盤就仍舊是我的了。」
醫生感激地握住我的手:「這些天來,只有你是真正想他好起來的人,我不會看錯人的。」
吉普賽婦人倒也大方,坐下來就要奶茶喝。
我苦笑,一場大火嚇傻他?笑話!
我一邊看,手一邊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你的朋友啊,哈」女人笑聲里滿是諷刺:「那個怪物,她不是人,卻有著人的身份。她是我的小人,因為她,我被趕出這裏,我真是恨不得她的身份馬上給人揭穿,做成標本,放在博物館里給人掏一塊錢瞻仰。」
我說:「周爽,回去吧。」
那個刻意安排好的晚上,氣氛很好,我們做好一切準備,可是,她看到的人不是康柏,而是周爽,那是命中注定。
吉普賽婦人笑嘻嘻看著我:「今天我運氣開始轉好,傷小人,遇貴人,不出這星期,這裏又會歡迎我來了。」
也許是她父親的關係,怕吉普賽女人泄漏女兒的身份,一心要趕跑她,誰知這女人不屈不撓,突然又出現了。
這是一個負責任的醫生,一面叮囑我有空要多來看他。
因為一心把偵探社的殘局留在太陽下收拾,我們在紅茶館逗留了一晚。
我沒好氣看著她,她永遠也不可能知道那天早上,我因為這本雜誌怎麼擔心落淚。如果她有著狗一般的靈敏鼻子,又恰巧想起嗅一嗅,說不定還能嗅到我眼淚的鹹味。
他緩緩搖頭。
凌晨的天色還未明亮,路燈還亮著,遠遠的,走來一個人。
現在的周爽住療養院的頭等房間,有落地的玻璃窗,可以看見外面的無敵山景。我看到他的時候也不禁發獃,他長胖了一點,膚色有點蒼白,眼神裏面那種攝人的神采已經不在了,這使他看上去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他再也不是那個對著一個拿槍指著他的人談笑風生的人。
我看見他的那身白衣已經被池水染成綠色,遠看就像發霉了,他是被擊得軟倒了,抬走的,失去了反抗能力,嘴裏還喃喃念叨著:「我是誰?」
這情景真是悲涼,我也不禁鼻酸。昔日那像頭狼一般的男子已經死掉了。我想,到底是因為什麼迫使這神經如此堅強的人失常的呢,只是因為一個人的死去?不,一個非人的離開?
卻是那算命的吉普賽婦人,我這才想起,方才在這裏沒有看見她。
來了幾次,周爽似乎能聽得進我說的話了,眼珠開始盯著我,好像由石像變成了海綿,雖然仍然是靜態的,可是已經懂得吸收。
正收拾著,門外「唰啦」一聲響,如武林高手一般的郵遞員不必停車,順手一甩,今日的報紙便自半開的門扉準確地投在我們的地板上。
我是明擺著不信,這女人奇奇怪怪,上次約好幫我誆人,臨時也會改變主意,我才不信她裝神弄鬼那一套。
周爽不理我,只是喃喃說:「我是誰?」
吉普賽女人只盯著自己杯中的奶茶:「你還記得我那天要她攪動奶茶讓我算命嗎?我雖然答應將你教我說的話說給她聽,可是我們吉普賽的女人于別人的命理也不能完全說謊,我就很認真地觀察了一下她的奶茶。」
原來是計較這個。
或許,有六個。〗
走在街上,我們需要等待人行道的燈轉顏色,那天林明音就是在這個路口再次遇到周爽,我不由再次張望。
今日日報頭條,黑色頭號字體標題:「豪別墅一夕成灰燼,富家女七劫終難逃」。另有一行小一點的標題:「賭業新貴公子牽涉其中,精神失常案件撲朔迷離」。
我只想到一個地方找。
那人看見我們,加快腳步走過來。
慢吞吞喝完一杯,又倒一杯。
我摒住呼吸。
現在的周爽雖然只是令明音失望,可是,當他明確了眼前人不是真正的林明音,甚至是殺害他所愛的人的怪物,他的反應可不知會怎樣。
事件稍稍平靜一些的時候,我去看周爽。
只是我總疑惑:是他放的火么?他忍心?
吉普賽女人瞟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又似有點幸災樂禍:「你那時根本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我,一心以為我是騙子,嘿嘿,只有我知道,你跟有著怎樣強大威脅性的生物在一起。」
我怔了怔,雖不中也不遠矣。
終於一天他開口說了一句話:「我是誰?」
迎面疾出的人幾乎與我撞個滿懷,正是康柏,我幾疑錯覺,他雙眼微紅,也不肯正面對我,轉頭急急離去。
原來,吉普賽女人說的是這個。
他的產業已經教他的親信手下瓜分了,他的愛人已經死了,親人因為他的失常反而得到庇佑,因為他已經失去對權力的競爭力,再沒有威脅性。
一方花紗巾露了半頭,又給推揉出去,有人叫:「我來坐坐也不行么?」
臨走的時候,一個看熱鬧的鄰居搖著頭說:「可憐,一個後生就這麼被嚇傻了……」
三個月前,那場山火令到大家都余悖未消,林祥熙的產業那麼多,有好些正在被自認的繼承人打著官司爭奪,這失火的老宅倒被棄置一旁,乏人問津。
我在瓦礫和焦土中找到那個穿白衣服的人,他抱著頭蹲在發現他的那個游泳池旁邊,似乎在冥想。現在那池水已經是濃綠泛黑的,裏面不知摻了多少髒東西。
康柏再也沒來過,我有時問他,他會斷然否認,說從來沒在這裏遇到過我。我猜想,他是不好意思,為著一剎那的觸景生情不好意思。
隔良久又來一句:「我是誰?」
守著門口的紅頭阿三正不知與誰拉拉扯扯,似乎是在阻止某人進來,某人卻一定要進,好一陣糾纏。
我只笑笑。
誰知周爽真是頑固,一番掙扎,有兩個護士被他推到游泳池去了,他卻像觸到什麼神經,一副緊張跳進髒水里撈人。
他或許看到了自己嚮往的事物,自己愛著的人,也許還不止一個。
凌晨的街道上,不住有亮紅燈的救火車穿梭,還有紅藍閃爍伴隨著刺耳嗚嗚聲的警車在街上飛馳而過,不知是哪裡出事了。
我不知道。